第7章 第7章

    苏词再睁开眼,只见简绣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他连忙扶起她,才发现她浑身汗湿。

    怀中人很轻,脆弱得让人不忍。鬓发贴着瘦削的脸颊,柳眉紧蹙,面如白纸,分外楚楚可怜。

    苏词既怜又愧,将简绣悄悄送回家,一直守到了早上。

    简绣再醒过来,苏词看见她的眼神,一下就认了出来。

    “阿词师兄。”凤舞倾喜出望外,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出来了。

    “阿倾?怎么是你……”苏词愕然。

    “应该是因为你探入她的识海,导致她太过虚弱。”凤舞倾猜想。

    苏词的心中的内疚又重了一分。

    “那她呢,你还能感觉到简绣吗?”

    凤舞倾凝神冥想。

    唔,竟然不在了。她摇头。

    苏词有些难以接受。

    难道凡人那么脆弱,只是片刻就殒命了吗?

    他,杀了简绣?

    苏词手刃过无数妖魔鬼怪,很多时候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许多无辜之人。

    可是简绣……苏词看着她,凤舞倾的脸色还很苍白,却志得意满,像从前那样对他灿烂笑着。

    那个怯生生的简绣就这么消失了,苏词竟然有点不想看凤舞倾的脸。

    “师兄?”凤舞倾察觉到他的失落,不可思议。

    苏词一向清心寡欲,视万物为尘土,唯独对她留存一分柔情。

    如今怎么会为一个凡人的死而失落?凤舞倾心里不太舒服。

    罢了,许是因为简绣是这身体的原主,苏词难免会爱屋及乌。而且,人们总是容易同情失败的弱者。

    “师兄,你别想太多了。上辈子简绣这时就已经死了,这是她命数如此,与你我都无关。”

    凤舞倾拍拍他的肩安慰,“我在这待一段时间,帮清水镇多赚点钱,就算弥补了,她在天之灵也能安息。”

    凤舞倾并没有多讨厌简绣,至少简绣以为她死了的时候,还会主动去告诉苏词。

    要怪就怪她没有像上辈子一样,死得那么及时。

    -

    简绣没有死,但和死也差不多了。

    她昏迷之后陷入了一片虚无的境地,发不出声音,连凤舞倾都察觉不到她。

    但简绣还能看见听见凤舞倾在做什么。

    之前只是看了书里的描写,简绣就寝食难安。而现在,就是她噩梦的开始。

    苏词给了凤舞倾许多法宝后就离开了。简绣爹娘回来,凤舞倾变出一桌饭菜,菜色简单,但味道极好,让人心情愉悦。

    凤舞倾在饭桌上能很好地活跃气氛,能说会道,家人虽然惊奇她的改变,但也没有多想,普通人谁会想到夺舍这种事呢?

    贫穷又压抑的简家,从来没有这样充满欢声笑语。这是简绣永远不敢做也做不到的事。

    她甚至无法明白,她一直在用顺从讨好别人,为什么到头来,他们更喜欢凤舞倾这样直言不讳的人。

    有了苏词的帮助,凤舞倾更是如虎添翼。她变出许多新奇精美的服饰,和城里的富商做生意,比上辈子还要顺风顺水。

    村民们跟着她挣了许多钱,男女老少没有不喜欢她的。

    就连她精心照顾的飒飒,原来也是凤舞倾的。

    整整一个月,简绣被困在她的识海中,等待死亡的同时,眼睁睁看着凤舞倾怎么取代她。

    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消失。

    简绣觉得,她不再害怕任何东西了。

    从前她害怕失去,现在已经失去。

    从前她害怕被取代,现在已然被取代。

    从前她怕死,现在离死应该也不远了。

    简绣从这灰烬般的死志中,萌发出一线生机。

    ……

    凤舞倾睡了一觉,再醒来后,已经没有身体了。

    她的灵识又被关起来,甚至比上次还要束缚。

    凤舞倾看到简绣坐在镜前,正在低头梳发。

    她怎么又回来了,真是见鬼!

    “你回来了,”凤舞倾主动开口,“我还以为你死了。”

    “多谢挂怀。”简绣淡淡道,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飒飒像往常一样在她脚边撒欢,简绣也没有心情和它玩了。

    凤舞倾惊奇地发现,她一点也感知不到简绣的心思了。这种感觉令她很不安。

    “阿倾,快来吃饭了!”简绣爹在外面喊道。

    和简绣一样,凤舞倾认为名字是区分她们俩的重要标志,从第一天开始就让所有人喊她“阿倾”了。

    简绣忽然觉得,她是多余的。没人会关心她经历了什么,没人会关心她是怎么费尽力气才抢回自主权。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简绣这个人了。

    因为凤舞倾的缘故,家中渐渐宽裕,简绣爹不必再起早贪黑地出去干活,他开始越发爱护这个宝贝女儿。

    简绣出去,看到爹娘围坐在桌前,脸上都挂着幸福的微笑。

    从前他们一直被贫困艰难的生活磋磨得垂头丧气,简绣从来没见过爹娘这样笑过,所以她自己也很少笑。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这是她曾经梦见过的场景。

    简绣忍不住红了眼眶。她知道他们不是喜欢她,而是喜欢凤舞倾。这种发自内心的喜欢,是简绣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

    凤舞倾虽然不知道她的想法,但能感觉到她哀伤的情绪,心中有些轻蔑。

    “阿倾,你之前不是说最喜欢吃那什么辣子鸡吗,娘学会了,快来尝尝。”

    凤舞倾爱吃辣,简绣知道。但她的身体受不了辣,每次吃都会起疹子。

    简绣没有纠正称呼的问题,她坐到桌前,罗氏夹了许多菜放在她碗里,期待等着她动筷。

    简绣看着那红彤彤的辣子鸡,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她忍不住皱眉,呛得直咳嗽,但还是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怎么了?”罗氏急忙给她拍背倒水,“我怕你起疹子,还特地少放了辣。”

    “没事。”简绣勉强笑着。

    她已经很久没吃过阿娘亲手做的饭了,简绣忍着那火辣辣的味道吃下去,辣得眼泪汪汪的。

    她吃相秀气,像小兔子一样,和凤舞倾那种风卷残云完全不同。凤舞倾平时一边吃饭一边还会和他们聊天说笑,而简绣安静得不像话,恨不得把头埋进饭碗里。

    罗氏和简老爹察觉她的变化,夫妻俩对视一眼,问道:“阿倾,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没精打采的?”

    “没有啊。”简绣实在没心情吃东西,她放下碗筷,“我吃好了。”说罢就回屋了,留下罗氏和丈夫面面相觑。

    女儿好像,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简绣关上房门干呕了几下,胃里直翻腾。她捂住嘴,怕爹娘在外面听见。

    “阿绣妹妹,现在这样也不是办法,你快去请我师兄帮忙。”凤舞倾道。

    简绣没有回答,她顺着门框慢慢坐到地上。

    她想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待会。

    之前的雪灾并非是简绣经历过的第一次灾难。十年前清水镇发生了一场饥荒,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简绣家万幸,一家都完完整整活了下来,不过也一贫如洗,更深刻地明白了生存的不易。

    那时简绣才四岁,刚开始记事。她印象最深的是别人看她的目光,如狼似虎,眼里都能冒出绿光来。

    爹娘把她藏在家里,简绣模模糊糊地记得,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她似乎听到过爹娘合计着要不要将她卖出去。

    不过所幸,饥荒结束了,简绣没被卖掉。那时听到的话,她权当是在做梦,很少再去想。

    可是原来,还这么清楚地记在心里,以至于成了一个心结,困扰她十年。

    “喂,你要在这坐到什么时候,会生病的。”凤舞倾比简绣还担心她的身体。

    简绣沉默地在地上坐了许久,任凤舞倾怎么喊也没回应。

    窗外忽然传来敲击声,好像有人在丢石头。凤舞倾警觉起来。

    窗纸漏了个小洞,泻出几缕霜色月光,树影招摇。简绣望着那些张牙舞爪的影子,真希望能有只鬼来把她带走。

    “叮”的一声,又是一颗石子,敲开了窗户。

    简绣站起身,艰难地迈开酸痛僵硬的腿,走到窗边。

    “你别轻举妄动。”凤舞倾制止道。

    简绣置若罔闻,甚至怀着一丝期待地打开窗。

    可惜,和从前一样的景象,没有任何改变。

    简绣仰头去看月亮,却冷不防瞥见树上躺着个人。

    他屈起一腿,一手枕着头,一手抛着小石子。雪色衣带披落,像一帘流泻的月华。

    两弯眸子映着月亮,侧脸轮廓分明。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扫出淡淡的影,如水墨般渲染开来,美得很有意境。

    “回来了?”陵骨淡然出声,斜斜看着她。

    简绣一怔。

    一瞬间,她觉得凌公子似乎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他会在这,为什么凤舞倾没声音了……简绣没思考太多,见他躺在树上那么悠然自得,她也想上去试试。

    “看别人上树也眼馋?”陵骨轻嗤。

    他坐起来,腾出一点位置,对简绣招手:“过来。”

    像唤宠物似的。

    简绣在树下走了两步,摇头:“我不会爬树。”

    镇上的人都会爬树,简绣从小就看着他们爬树玩,掏马蜂窝。唯独她天天闷在家,从不和别人玩,自然不会爬。

    简绣见过有孩子从树上摔下来,被父母打骂。所以她一直很乖,从来不爬,不是怕被罚,而是不想让爹娘操心。

    简绣曾经无数次望着窗外,想试试爬树是什么感觉,但一次也没行动过。

    “你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会?”陵骨道。

    简绣低头迟疑片刻,上前抱住了树。这枯树年岁很大,她一手都抱不过来。

    凤舞倾喜欢在高处待着,被她占了身体之后,简绣经常跟着她爬树上房,俯瞰四方。

    那种睥睨天下的感觉很爽。

    同样一具身子,没道理凤舞倾可以,她就不行。

    简绣循着记忆,向上攀爬。

    她现在的动作一定很傻。

    可即使会被笑话,简绣也不想停下。

    那些被她错过的体验,她不想再继续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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