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天生不会吵架，一开口就注定输，譬如简耀。
他低头拨了两下刘海，走到书桌边坐下，手机放到桌上，然后双手扶着额沉思。
要沉思些什么他也不知道，他脑子里现在空荡荡的，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时间回到五分钟以前，他绝对拿了钱走人，不跟江昭多废一句话。
这也太拉夸了。
手机屏幕又亮起来，简耀侧眼瞥过去，江昭两个字又出现在屏幕中。
简耀蜷了下手指，压着一身的尴尬拿起手机点开看。
江昭：［图片］
江昭：什么时候来拿？
两句话再往上一点就是系统显示的“你撤回了一条消息”，简耀看了差点没当场卸载微信。
他戳开输入框将那句话顶到聊天框外，粗略地瞟了眼江昭发来的图片。
不用放大就知道是他做过的竞赛卷子，下面还压着叠好的床单，他戳进输入框飞快地敲字，仿佛只要敲得够快就不会被尴尬追上。
Y：不拿了你随便处理吧
Y：冰箱还有饮料送你了
江昭：谢谢
江昭：记得收钱
还收什么钱？
简耀头顶冒出一个大问号，盯着聊天界面的几个橙色框框怔了半晌，试探着点了第一个才懂了江昭的意思。
这个微信转账，居然还得自己点了才能接受。
这倒是给了简耀一次挽救的机会，他只收了第一个，剩下几个就任它放生。
江昭有钱就有钱吧，他也没有真要坑人钱的意思，一个月一千二他用着已经有剩了，还有黎娇的那三百呢。
他希望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然后大家各自安好，除了每月收个钱不再多有任何交集，但江昭明显没这么干。
江昭极其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还没收完
……他错了行不行。
简耀深吸一口气，踢掉鞋子踩到板凳上，咬着嘴唇内侧的软肉聚精会神地打字。
Y：刚刚遇到点事，脑抽了才这么说的，你
他打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慢慢将这段话删掉。
先不说他干嘛要在江昭面前骂自己脑抽，他这么说不就是明摆着告诉江昭“我因为不爽拿你撒了个气”么。
虽然这是事实，但面子大过天的简耀同学不想为自己的冲动买单。
他又尝试了几次，还是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那一波迷惑操作，干脆关了手机装死。
这时候他充分体会了网络的妙处，反正江昭也不知道他是谁，就让事情沉淀一个月，然后两人继续维持一月一交易的线上关系。
完美！
简耀同学自我疏导完毕，决定通过洗澡完全结束这一尴尬时刻。
_
锅里的水裹着泡翻滚，江昭抽了两把面条扔进水里，手机不合时宜地震起来，水面瞬间涌出一万个小泡泡，江昭眼疾手快地拧了最小火，大拇指在手机屏幕滑动了一下。
“喂。”
“在做什么？”
张雪念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甚至还带了些假意的关心，江昭下意识蹙了下眉头：“吃饭。”
“哦。”张雪念顿了一下，“吃完饭以后呢？”
江昭冷漠地反问：“非要一条条向你汇报吗？”
两边都陷入沉默，江昭打开盐罐又拿了酱油，凭着手感往面里放，主动打破了僵局：“还有什么事。”
“你准备胡闹到什么时候。”张雪念不再掩饰语气中的不满，严厉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失真，“你这么跟我作对吃亏的是我吗？江昭，不要拿你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江昭闭了闭眼，语气坚定又平淡，“我现在很好。”
“你现在好什么！”张雪念吼了一声，急促的呼吸声随之传来，她多年在外打拼，见过的人数不胜数，再坏的情景都能最快扭转过来，唯独碰上江昭不管用。
与其说是愤怒，更多的是积攒许久的压抑，自己精心培养的乖儿子突然反抗，让她措手不及，她勉强拉住一丝理智，恢复平静道，“环境对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你现在呆的班，五十四个同学能过线的只有二十多个，第一名都不能保证每次考试过六百分，这样的差距你还看不出来吗？这个班的最后一名这次分班考才两百多分！这种成绩放在高考什么学校都不会要！你在这种环境里能好什么？”
一个又一个的数据从张雪念嘴里吐出来，砸的江昭有些头晕目眩，他捏了捏眉心，压着烦躁问道：“所以呢？”
张雪念愣了一下：“什么所以？”
“你说的都是别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头半天没有声音响起，张雪念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怎么的不说话，江昭继续说：“我什么样我自己清楚，我怎么学也是我的事，我们之前也说好了，你只用看结果，不要再干预我的学习过程。”
“我干预你什么了？我……”
“你在影响我对学习的积极性。”江昭打断她的话，跟她强调，“是我在学习，不是你。”
“……行。”张雪念似乎是妥协了，但还是强硬地说了句，“我等你证明给我看。”
证明给她看？
难道他学习是为了证明给家长看？
这话让江昭莫名其妙地来火，没再回话，直接将电话挂断了。
他靠着墙看着锅发了会儿呆，等心里的邪火散完了才关火，端着锅朝外走。
锅里的面已经坨的不成样子，江昭还是象征性地拌了两下，一脸嚼蜡的表情吃了几口，然后礼貌地放下了筷子。
他站起身去冰箱里拿水喝，视线在最上面一层放着的几罐花花粉粉的RIO微醺上划过，想了想去桌上拿起手机打开看了眼。
简耀那头没有新动静，后面几个转账也没收。
不在？
他在聊天框里打了个问号，手在发送键上悬停两秒，又将问号删了。
反正钱已经给了，收不收是那头的事。
他只是觉得简耀这人很怪，白天在学校以为他没认出来所以装傻就算了，现在他都拍照片怼脸上了，居然还能接着装？
江昭将聊天界面的图片点开，简耀的竞赛卷子上写着清晰但劈了叉的“简耀”二字。
可能这人对自己的字充满了自信吧，不得不说今早上他看见成绩单上的名字也花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他想到这人成绩单上跟着的一排惨不忍睹的分数，不太能和这几套卷子的主人重合到一起。
故意装差生？
江昭花了大概十秒的样子分析了一下简耀，喝完水就将这事抛到脑后。
就像他跟张雪念说的，这是别人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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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耀洗了快半小时的澡，浑身上下搓了一遍才从卫生间里出来。
回来的时候光顾着吵架没换鞋，他又不想再出一次房间，干脆光着脚，仗着腿长几步跨到床上就不准备再下来。
现在其实还挺早的，简耀决定先跟奶奶打个电话，等夜里灵感爆发的时候再写写作业。
电话响了几声才通，是兰嫂接的，简耀有些意外这个点兰嫂还在，问道：“我奶奶呢？”
“等会儿啊，我把手机给她。”
简耀等了一会儿，那边磨蹭了半天，兰嫂似乎跟谁说了几句话，然后才响起奶奶的声音：“喂？喂？怎么啦？”
听声音奶奶挺活泼的，简耀笑了笑：“没什么，就跟你说一声江昭的房租收到了。”
“噢，收了多少？”
“收了……一千二。”
“哎！”
奶奶那边叹了口气，简耀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就知道这孩子要给多！”奶奶说。
？？？
这话又给简耀说蒙了，这个价格在那一水的学区房里已经很便宜了，他奶奶还说多，是在搞慈善吗？
而且江昭干嘛闲着没事自己给自己抬价啊。
“怪我没跟你说清楚，江昭一个人住呢，他舅舅说他跟妈妈闹别扭，不肯用家里钱，他舅舅就跟我商量着告诉他房租八百，多的那四百舅舅这边帮忙补上。”奶奶解释道，“本来是想瞒着，这孩子太聪明了，估计是猜到了。”
简耀大脑当机了半晌，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微醺的状态，羞恼地揪着头发：“怎么不早说啊。”
他还乱涨一波价，还键盘喷人，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他感觉自己刚刚像个恶霸，还是最蠢的那种。
奶奶笑着说：“我忘了嘛。”
简耀：“那我把超的退给他吧。”
“你别退了，就收着吧，我这边再跟他舅舅联系。”奶奶说，“你跟江昭性子挺像的，都倔，我怕你俩吵起来。”
已经吵过了，超凶的那种。
简耀光是想想他那离谱的发言就想原地去世，忙转移了话题：“行，那我就收着了，你明天就能出院了吧？”
那边突然安静下来，好一会儿奶奶才说：“明天估计出不了，医生让我在医院多观察几天。”
简耀怔了怔，心一下揪起来：“怎么回事儿？医生怎么说？”
这一年多奶奶隔三差五往医院跑，吃的药也越来越多，但一直挺稳定，没住过院。
这次突然晕倒住院已经吓到他了，现在说出院又不允许，简耀瞬间就很紧张。
“没事儿，可能前两天太热，我又没开空调，给热着了。”奶奶在那头说的很轻松，估计是听出简耀的语气，笑着安慰他，“那医生跟你一样，说我年纪大了为了省点电不肯开空调，我明明不觉得热呀。”
“等你觉得热的时候该中暑了。”简耀笑了笑，“你就听听医生的吧，他说的总没错。”
“是是是，所以他让我多住几天，我就再住几天吧。”
简耀又陪奶奶随意聊了会儿天，最后说了周末去看她，就让她睡觉去了。
挂了电话他先看了会儿手机，看着看着就又点进了江昭聊天框里。
这次他终于好好观察了一下江昭的账号，微信昵称就是本名江昭，头像用的黑白配色的线条，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点开头像，戳进江昭的朋友圈里，江昭选择了只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能看见的只有一条，昨天晚上发的。
江昭：敬自由
短短的三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简耀却盯着看了许久。
他觉得自己有一点理解江昭，也有点同情他，因为这朋友圈下面竟然一条评论和一个点赞都没有。
太惨了。
简耀毫不犹豫地点击右侧的圆点，在弹出来的爱心上碰了一下，送了江昭一个赞。
赞完他就退了出来，觉得自己简直是一个善良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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