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安上辈子大概是松鼠转世，临下山前，像是冬眠备粮似的往自己的乾坤袋里装了许多东西，大到各色丹丸灵药，灵器符咒，小到干粮被褥换洗衣衫，样样齐全，特别整齐的分类码好，检查数遍，就连一向挑剔的穆寒看了都只能闭嘴，毕竟这种事情他甚少自己动手。
楚辞翻了翻自己的乾坤袋，真是什么破烂都有，除了况清尘塞给自己的那些，几乎没什么能用得上的，哦，就是还有点钱。
这么一想，他心里就好受多了。
祁安安慰他道，“没事儿，东西我都备了许多，你要是缺什么，就从我这儿取。”
穆寒嗤笑一声，“渊落，你怎么老像楚辞跟班似的？他又不是没胳膊没腿。”
楚辞拿花生壳砸他，“闭嘴吧你，一说话就这么讨人嫌，我看你要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穆寒灵活躲过了，习惯性拿眼瞪他，“你为什么拿花生壳砸我？还有，我要反省什么？”
楚辞扔花生米往自己嘴里接着玩，抽空与穆寒斗嘴，“反省一下为什么我这么讨人喜欢，而你却没有啊，这个很重要的哎，就比如……”
穆寒脖子一梗，“比如什么！”
楚辞道，“比如，就没有别人会拿花生壳砸我。”
穆寒瞬间暴起，把楚辞吃了一桌子的花生壳和花生皮卷过来，砸了个劈头盖脸，对方特欠揍的躲到了池默身后，朝穆寒作怪似的做鬼脸，穆寒见了差点没把剑给抽出来，“师兄！你别拦着，今天我一定要把楚辞给揍一顿！”
楚辞探出半个脑袋来，“不是，谁揍谁啊？”
穆寒脖颈上青筋浮现，怒吼道，“那你倒是拔剑同我打！”
“好了，楚辞，你也少说几句。”池默被他们逗到不住笑，反手拍拍楚辞的手臂，“今日便要下山了，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楚辞一摊手，“我没什么好收拾的，反正祁安那里都有。”
穆寒哼哼唧唧，“就知道占别人便宜。”
楚辞提高声音道，“有本事你别用啊！”
穆寒立马回嘴，“我凭什么听你的！”
楚辞道，“凭你比我小，要叫我师兄。”
穆寒：……
祁安：……噗。
……
此行目的地在襄陵，比起常年多雨的青石镇，襄陵竹海围绕，闲适且富饶。御剑而行不过一个多时辰，几人便在镇内最大的一家客栈内要了四间上房，大少爷穆寒掏的银子，朝楚辞哼了一声，拎着包袱上楼去了。
楚辞莫名其妙被大少爷给斜了一眼，忍不住与祁安道，“这人什么毛病？”
祁安早就见怪不怪，淡定地拽着楚辞上楼去，池默跟着他们后面，步伐不算快，听了几耳朵楼下食客的交谈，才上楼进屋。
房间不算小，收拾的也很干净，楚辞把包袱往床褥上一扔，便翘着长腿躺了下来，舒服喟叹了声，自言自语道，“以后若是能在这里定居倒也不错。”
过来找楚辞的某位大少爷扒住了他房间门框，半个身子探进来，嘲讽道，“你有钱么你？”
楚辞懒洋洋地抬起胳膊遮住眼，“来我房间做什么？”
穆寒道，“你房间？我掏的钱。”
楚辞道，“那我把钱给你。”
穆寒拉下脸，“谁要你的钱？”
楚辞：……
穆寒道，“你怎么不说话？”
楚辞长长叹了口气，“我在想，你对师兄也太不尊重了，这样不好。”
穆寒忍了忍，想起那晚凤夕跟自己说的话，扭捏地措辞了半天，诡异到楚辞都忍不住直起上半身疑惑望过来的时候，他才慢吞吞的开了口，“那什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楚辞的瞳仁都瞪圆了一圈。
他疑惑地环顾了下四周，道，“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穆寒闭眼咬了咬牙，“不然这屋里还有谁！”
楚辞差点被他这幅模样逗笑，看在对方好像下一秒就要拔剑的模样忍住了，轻咳了声道，“你想问什么？”
他顿了顿，连忙补充道，“提前说好，我不一定会回答的啊。”
穆寒差点把整个门框给掰下来，“不问了！”
楚辞的声音从他身后悠悠传出来，“哎不是，师兄还是很愿意给你解答的啊，你别……”
穆寒黑着一张脸，脚步飞快。
祁安闻声赶来，刚好看见穆寒怒气冲冲的背影，忍不住问道，“你俩又吵架了？”
楚辞一本正经道，“怎么会？我给他答疑解惑来着。”
“行了，我还不了解你。”祁安在他床沿边坐下，拍了拍楚辞的腿，“师兄说了，明日我们再去查钱庄
的事情，那今日……”
楚辞眼睛一亮，道，“出去逛逛？”
……
楚辞头一趟来襄陵，恨不得一晚上把这里逛了个遍，更何况这里的晚上格外热闹，两三条小吃街，哪怕楚辞努力克制，每个小摊上的东西只买了一些来尝尝，也撑到差点要祁安扶着回客栈。
祁安也好不到哪儿去，吃的也就罢了，七七八八有趣的小玩意儿也买了好些，尽数揣进乾坤袋里，要不是楚辞拦着，估计要把身上带的银两用去大半。
穆寒跟着池默在客栈一楼的大堂内坐了许久，炼化魔物这种事情，既然在镇内，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无，便想在这些食客口中听到些有用的信息，不曾想到他们枯坐了两个多时辰，居然一无所获。
正在穆寒满心不耐烦之时，吃饱喝足的楚辞与祁安撞进了视线里，顿时火气更大了，沉着脸道，“你们去哪儿了？”
楚辞扶着膝盖在他对面坐下，拎起茶壶给自己面前的瓷杯里泄了茶水，道，“出去填了下肚子，临走前与师兄说过的。”
穆寒哼了声，“就知道玩。”
祁安问道，“你们都用过饭了吗？我带了些吃的回来，虽说是摊上的小吃，但是味道很不错……”
“谁要吃这种东西。”穆寒冷着脸打断他，“也只有你会这么穷酸。”
楚辞重重放下茶杯，抬眼看向穆寒，眼底闪动着微冷的光。
穆寒见他这样，冷笑了声，“怎么，我说错了？想与我动手？”
祁安攥住楚辞的小臂，轻轻捏了下，低声道，“楚辞。”
穆寒像是故意一般，继续讽刺道，“唐长老的弟子，不用心修炼倒也罢了，整日跟在你屁股后头，真是丢祁家的脸。”
祁安顿时愣住，一张脸也刷地白了颜色。
比起穆寒这样张扬的性子，无法否认的实力，没有什么太大追求的祁安作为世家子弟，常常会被拉出来对比，但许多时候，他们都只是在背后议论，从未有过这样被拿到明面上讥嘲的时候。
楚辞盯着穆寒，一字一句，“你是真的让人恶心。”
以前争锋相对也不是没有过，但他像今天这样言辞犀利还是头一回，原先准备出声劝解的池默都怔了怔。
楚辞捏着茶杯的手指都因为用力而泛起了青白，他沉声道，“同门师兄弟，哪怕你对渊落态度冷淡，常常出言讥讽，但他也从未在背后说你的不是。”
楚辞轻笑了声，上扬的眼尾飞快地挑了下，“若是一般少爷脾气，骄纵些也就罢了，但你是真的恶毒。”
“我恶毒？”穆寒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我哪怕再恶毒，也不会像你！会做出取人性命的事情来！”
祁安震惊地睁大了眼，下意识转脸去看向楚辞。
楚辞面无表情，捏着茶杯的手指慢慢松开，嗓音有些疲倦，“我没有。”
穆寒咬牙，“你怎么没有？官府的公文……！”
楚辞打断他，脸色阴沉，“我，没，有。”
……
“证据确凿，你还不招供！”
“我没做！”
“有人看见你尾随公子一路到偏巷，除了你还有谁！”
“但是我没有做！”
“让你嘴硬！”
重又狠的巴掌再次落下，左右开弓数十次，脸颊火辣辣的烧起来，温热的液体顺着唇角滴落，染湿了本就已经惨不忍睹的衣衫。
“我说了，我没做！”
“行，你没做是吧？好，这里这么多刑具，哪怕在你身上用完一轮，你也不会丢掉性命，但就是，会很疼。”
“我就是没有做！”
从早到晚，几乎没有间断过拷问，刑罚一轮轮，分不清白天黑夜。
一句“我没做”也说了千千万万遍。
但是没有人听见。
……
楚辞站起身来，略长的眼睫垂落着，轻轻颤动了下。
“你已经认定了事情是我做的，哪怕证据放在你眼前，你恐怕也不会相信。”
人往往只愿意相信自己所认为的真相。
向来如此，无一例外。
……
眼见着楚辞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池默才拧着眉转过脸来，语气略重的叫了声穆寒的名字，责备道，“你有些过了。”
穆寒满脸窝火道，“师兄难道不知道吗？明明就……”
“我不信。”池默打断了他的话，“我不信楚辞会做这样的事情。”
穆寒肩膀松下来，失望喃喃，“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信呢？明明那些事情都是他做的，他……！”
祁安目不斜视，“因为楚辞不是这样的人。”
他站起身，朝池默点了点头，“师兄，我先上去了。”
……
这是十年以来，楚辞第一次梦见那场大火。
与当年的情景没有任何分别，他还是穿着那身被破破烂烂，满是血迹的衣服，无论怎么用力挣扎，却还是被身后两个衙役死死按在地上，红肿的脸颊在满是粗粝的地面上磨出更深的痕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恶魔拿着锹铲，将深埋在地底的棺材给掘了出来，燃起可以照亮半个天幕的大火。
他眼睁睁看着躯体被烧成一片焦黑，化为灰烬，扬洒在空中。
每一个人的嘴脸，直到今日，在他的梦中依旧无比清晰。
楚辞在睡梦中咬破了唇瓣，不知痛觉似的，齿缘越陷越深。
热浪翻滚，火舌包裹全身，连痛觉都像是被封闭一般的麻木。
“走水了！走水了！！”
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响起来，不断钻入耳蜗，楚辞艰难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像是重新落入了那个梦里一般，被一片火光所包围住。
楚辞想要起身跑出去，却发现自己如同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似的不能动弹，就像当年被人按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做出畜生不如的暴行，却什么都做不了。
火星从房梁上落下来，烧的整间屋子哔啵哔啵，烫得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无法从中挣脱。
“砰”地一声，房门被门外猛地踹开，一道雪白的影子越过不断跳跃的火苗冲进来，在楚辞身上扫了一眼，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整个人就被扛了起来，朝外面冲去。
楚辞眯着眼睛，感觉眼前一片金色光亮，在摇晃间天旋地转。
颠得他想吐。
直到楚辞被人放下来，满脑子也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把他扛出来的人一手扶着他的手臂为了他不倒下去，皱眉上下打量了楚辞一番，问道，“还能站稳吗？”
楚辞抬眼看他，满脸近乎透明的苍白，唇瓣上的血迹映得妖冶，眼角和眼眶都泛着深色的红，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木木点了点头，声音微不可闻，“……能。”
对方沉默了下，道，“那你的腿为什么在抖？”
楚辞：……关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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