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布退朝后，太子殿下匆匆离开太极殿，几位老臣看着他的背影，脸上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每日下朝后，太子殿下都会去皇帝的寝宫亲自探望，据说就连当日朝堂上发生的大事小事，他都会一件不漏地告知皇帝，即便皇帝本人昏迷不醒，也不曾有一日怠慢。
想到此处，几位老臣便捋起了胡子，相视而笑，老脸上的皱纹条条舒展开来。
虽说这些时日，太子殿下受毒性影响，行事作风比往日更激进些，但如今看来，太子的本心依旧那般仁善纯孝嘛。
换作是他们，也无法担保，在皇帝昏迷不醒，而自己又一步登天、掌握了无上权柄之时，还能否恪守本心，而不是放任野心膨胀，越看皇帝越是碍眼。
太子能有如此表现，已足以令人惊喜。
倘若系统999有游戏中的好感度检测模式，或许这时候就能看到诸多大臣身上不断冒出的“+1”、“+1”、“+1”……
以及［叮咚，恭喜玩家已成功将朝臣好感度刷至尊敬］的提示。
与之相反，若是皇帝身上的好感度也能以数据化显示出来，只怕此时瀑布般的“-1”、“-1”、“-1”、“-1”……正在疯狂刷屏，至少跌破-100。
……简直已经刷爆了仇恨值:)。
此时，皇帝寝宫中，原不为正端坐在床榻边的红木椅上，一如往日那般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所查涉案之人，不日即将问斩。至于那胆大包天，竟敢对父皇下手之人……”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
“父皇且放心，儿臣已命秦统领调来镇山军，务必将皇宫上下，里里外外，查一个一清二楚，绝不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所谓镇山军，正是如今北黎最精锐的一支军队，跟随太子征战十年、几乎被北黎无数臣民视作信仰。
原本太子回京养伤，这支军队的指挥权就落在了皇帝安插的副将身上。但如今，那位副将已经因为涉嫌谋害太子被砍了脑袋，原不为还以太子和皇帝的安危受到威胁为由，紧急从边境调回了五千镇山军，就驻扎在京营。
原不为将这一切娓娓道来，用期待的语气说道：“待父皇醒来，必然能看到焕然一新的朝堂与皇宫。而那些暗中窥视的小人之流，儿臣自会将之清扫一空，还父皇一片清静。”
太子殿下的声音宛如雪山流瀑，淡然中莫名有种让人深信不疑的力量，闻听此言，不少宫人都情不自禁向他看去。
他施施然坐在床榻边，仍是穿着上朝时的太子冕服。漆黑如墨的外袍上，隐约的金线勾勒出繁复的纹路。那满头乌发被玉冠束起，垂落的丝绦于发丝中若隐若现，露出半张线条干净利落的侧脸。
眉目疏淡，如堆云积雪。
但唇角那一点淡淡的弧度又化开了他眉目间过于寒凉的冰雪。
低垂的双眸中似乎蕴着十二分的担忧与关切。霜雪尽溶于其中。
让不少小宫女简直想要和皇帝换换位置，化身成这双眸子所凝视的那个人。
然而，此时的皇帝却一点也不想要这份“担忧”与“关切”，他承受不起。
——自从半个月前突然昏迷后，皇帝并不是彻底的意识全无，大多数时间，他的意识都是清醒的。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人关进了一间小黑屋里，找不到出去的门，在里面如何拍打也没有人回应，但却能隔着墙壁听见门外其他人的声音。
而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周皇后时常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就数原不为这个太子来的最是勤快，每日下朝后都要来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汇报一下。
放在其他人眼中，这无疑是至孝的表现。但对皇帝而言，这分明便是挑衅！
他现在只想让太子闭嘴！
朕不想听到你今天又砍了几个脑袋！
朕也不想听到又有哪个势力被一锅端了！
朕更不想再听到那些忠心耿耿的心腹臣子，被太子在耳边一个一个念出名字，从此以后查无此人！
——太子，你、够、了！！！
……就你有嘴叭叭个没完？！
这些日子以来，每天都要听太子在耳边说一说哪些人又被抓了，哪些心腹手下又被太子霍霍了……
皇帝从一开始的愤怒欲狂，恨不得将太子大卸八块，到后来“心平气和”地躺平，再到如今无能狂怒，在心中疯狂祖安十级……
这其中经历了一番怎样崎岖坎坷的心路历程，无人得知。
他只知道，要不是无法清醒过来，他简直要被气得吐出一缸血。再这样下去，迟早哪天他就被太子气得一命呜呼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听，只想安安静静保持平和心情，期待着醒来的那一天。
然后，再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直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殿下。”
萧致一席太医署的官袍，提着药箱从殿外走进来，见宫人内侍都已被摒退，他便试探性地看向原不为。
恰好便看见这位太子殿下说话告一段落，喝了一口水，又拈起了案几上一块白玉般甜甜软软的糕点。
啊呜一口！
这段时日以来，宫中的御厨已经熟悉了太子殿下的口味，盛上来的糕点香甜适度，再美味不过。当然，要是让齐煜来评价，他多半要说：“我选择死亡。”
原不为舌尖舔过唇上沾上的碎屑，整个人向椅背上一摊，满足地眯了眯眼睛，这才看向萧致，微微点头：“什么事？”
这是在示意此处并非隔墙有耳，有什么话可以放心大胆地说。
于是萧致便也说了：“当初殿下索要「半日醉」，便是算好了这一天？”
原不为又捻起一块糕点，目光几乎粘在上面，只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不错。”
看起来，对他而言，皇帝的死活还不如一块糕点更让他上心。
所谓「半日醉」，便是如今皇帝身上所中的毒。
这是萧致独门研究出的毒药，那天他主动找到原不为坦白，原不为便向他索要了一味特殊的毒药。而「半日醉」，正好完美符合原不为提出的要求。
毒性激烈，见效极快，往往只见大半日之内，但凡情绪受激便容易毒发，复发后的症状便是四肢不受控制陷入昏沉。
当初萧致虽知幕后有人在暗算太子，却并未想到皇帝身上，但如今皇帝身上所中的「半日醉」，已经说明了真相。
猜到这一点，他不由对太子殿下的胆量与气魄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前脚才在他这里拿到了毒药，后脚就给皇帝安排上了……
似乎什么君臣父子，三纲五常，世俗的道义规矩所束缚在人身上的一切枷锁，都不曾对这位太子殿下造成丝毫影响！
萧致有些好奇地问：“宫中规矩森严，陛下身边尤其如此。恕微臣失礼，敢问殿下又是如何将这半日醉无声无息下到陛下身上的呢？”
……难不成太子居然早就在皇宫中安插了隐秘的人手？那他又怎么会毫无防备地被皇帝下毒暗算？
原不为再次解决一块糕点，修长的手指轻轻擦过帕子，抬头一笑：“这有何难？”
“父皇不是曾单独召我入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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