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橱窗里的花裙子

    刚接触荣耀时，刘芒芒才十四五岁的年纪。

    又矮又小，俄罗斯套娃式的团团脸和娃娃头。念普通初中普通班，成绩不怎么好，但胜在老实听话。数学课犯困，下课就精神，有两三个能一起上厕所的好朋友，还有几个总来讨嫌的讨厌男生。

    那时候的刘芒芒，字面意义上的毫不起眼，和其他小姑娘相比的最大不同，大概就是沉迷荣耀这一点了。

    后来被张家兴挖去嘉世训练营，认识邱非，受教于叶神，逐渐成长，选择自己未来的道路。

    缘，妙不可言。

    初三那年她第一次逃课，跟邱非。

    那时候补课增加，周六周日下午的游戏时间没了。恰逢荣耀里出了限时活动，刘芒芒紧赶慢赶，差一点点能拿奖励。

    没办法，妈妈不允许熬夜。

    邱非说，你不早点讲，我帮你做啊。

    刘芒芒不乐意。

    因为有些东西，就像橱窗里的花裙子。如果不是自己亲自走进店里买下的，就没有意义了。

    那是她第一次逃课。

    她胆小，拉邱非当垫背，早自习下课两个人在教学楼后墙集合。

    为了防止学生翻墙，校园后墙，修得可高。好在门卫室这几天修台阶，少年偷偷搬来一摞砖头，试了试，感觉自己没问题。便回头面无表情看向本次越狱活动的始作俑者。

    主犯姑娘递了个了解的眼神，表情严肃，摆了摆手叫他闪开。然后向后略退两步，摩拳擦掌，一鼓作气，猛向前冲，凛然一跃。

    吧唧，贴在了墙上。

    ……

    邱非眼神死，无语半晌。在接触到小姑娘尴尬又不失讨好的微笑时，还是妥协了，长叹一口气。

    多给她摞几块砖。

    刘芒芒十分感动，提起裙子就爬了上去，扑腾扑腾，吭哧吭哧，终于坐上墙头，新奇地环顾四周。这还是她第一次欣赏墙头的风光，尤其是在这么刺激的情况下。

    很快，邱非也爬了上来，坐到她身边。男生看了看她，唇角稍稍翘起。

    很明显，男孩子的身手要比她强太多。

    他看一眼地面，手撑着墙壁，轻巧地一跃而下。随后抬头示意小姑娘。

    刘芒芒都看傻眼了。

    蹦下去？

    直接？

    小姑娘不禁咽了下口水，试探着伸腿。

    一人多高的墙，或许在大人眼里不算什么，但架不住刘芒芒矮啊……

    见她这样，邱非还有什么不懂的，干脆站了过去，说你踩我的肩，我蹲下你再慢慢下来。

    “可是……会踩脏……”

    “不脏。”

    小姑娘低头和他对望，一个一脸纠结，一个满脸坦荡。

    既然，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刘芒芒咬咬唇，挣扎片刻，深吸一口气，干脆利落的撑住墙，往下一探。

    邱非也仰起脸，还没等说什么便猛地一惊，突然喊出声。

    “等等！你……”

    然而为时已晚，刘芒芒一分心，脚底踩空，直接秃噜下去了。邱非赶紧上前接住，结果摔成一团。

    俩人脑门咣当一声磕上，疼得刘芒芒眼泪都下来了。哭唧唧地爬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问他，“噫疼……邱非，你没事吧……”

    可身边少年就坐在地上，抱着脑袋。半天没有回应。

    刘芒芒吓一跳，以为对方被砸坏了，连连凑近去看。

    邱非则连连躲闪。

    “你，你没……”

    “……算了，走！”

    邱非抿了抿嘴，盯着地面，懊恼了半天，说话声音都抖了。透过发梢和衣服缝隙，只能看见他通红的耳尖。

    他气呼呼地砸了下地面，绷着脸站起身就跑。

    “啊？诶！”

    难得看见邱非这么激动的样子，刘芒芒有些惊奇，但也来不及细考虑，左右瞅瞅害怕被执勤老师逮着，赶紧爬起来追上去。

    不过后来还是难逃一劫，光荣地被老师找家长。

    而邱非始终记得那天一路狂奔，扑面而来的风怎么也吹不散脸上的滚烫。

    甚至晚上睡觉，都做了一宿噩梦。

    梦里那恐惧的来源滚滚袭来，昏天黑地，铺天盖地，熙熙攘攘，挤挤囔囔。惊得少年冷汗连连。

    ……

    满世界都是。

    粉色。

    小草莓。

    H市的十一月下旬，从昨天夜里开始，就一直在下雨，温度骤降。

    今早起来，外面雨似乎小点了，张雨晨出去一圈，带回了早餐。

    跑了很远才能买到的生煎包，皮酥汁浓，肉香油香，葱花青翠，芝麻精巧。挨个分到小白瓷碗里，看着溜光水滑的，别提多可爱。

    今早没豆浆，张雨晨琢磨半晌，从冰箱里翻出一兜脐橙，拿厨房去切了，片刻后，端出一大扎橙汁。

    铺开整洁的浅紫花纹细腻桌布，摆上七个人的美味早餐，倒好橙汁。透明玻璃杯旁摆上一支晶莹剔透的小碗，镂空雕纹的小银勺轻巧的盛起里面琥珀色的枫糖浆……

    啊，美好的早晨，美好的早餐。

    优雅地执起小银勺，碰撞碗沿发出悦耳的叮叮当当声。

    少年露出陶醉的微笑。

    完美。

    可惜下一秒，完美的画面炸裂了。

    “……哈哈哈！哎，张雨晨早啊！”

    少年郎风风火火，大嗓门吵吵嚷嚷从画面之外强势插入。

    摆得端正的橙汁被他一把掳走。

    “什么玩意，能喝吗？”

    来人抄起杯子，仰头就灌，话音刚落就吨吨吨吨吨干了大半杯。末了还皱着眉头打了个嗝。

    “酸死了，经理哪儿买的橙子怎么这么酸。”

    说罢伸手摘了上面的橙肉切片，连皮一起塞进嘴。囫囵嚼嚼，咽掉。

    “胡不可……”

    “啊？”

    胡不可这才看向张雨晨，但对方宛若已经看破红尘。

    “酸吗。”他面无表情问道。

    “酸。”胡不可老实点头。

    张雨晨笑笑，把整碗糖浆扣进他杯里。

    给你！都给你！喝！

    早八点，队友们陆陆续续来到餐桌边坐下，对这二人早已见怪不怪。客厅里突然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少年们看过去，只见到小姑娘飞奔而过的身影。

    “芒果，怎么了？”有人问。

    隔了一会，才听见玄关处妹子遥遥的回答。

    “草莓三号掉下去了！”

    “噗！咳……”

    问话的尚且一头雾水，这边正吃饭的小队长却突然呛咳出声。

    其余队员互相看看，皆云里雾里。胡不可耸耸肩，随意将手里的橙汁送入口中。

    “噗——”

    于是又喷了一个。

    十一轮比赛结束，联盟里排名形势初见分晓。

    嘉世，很不幸地以46积分，排名倒数第二，游荡在降级边缘。

    经历了被称作魔鬼三连的与百花，蓝雨，霸图三场比赛后，嘉世又多了个黑称——三连蛋，形容连续三场比赛被剃光头，拿零分，三个零蛋。

    被这样说，当然谁都不会高兴啦。然而刘芒芒还是忍不住纠结地感叹，广大网友们的智慧真是高深，在黑战队黑选手上的说法也真是层出不穷。

    三连蛋什么的，听起来居然还有点意思。

    从上个月开始，嘉世战队队内训练时间就增加了。增加不多，在经理的调整下，每日训练时间增加一小时，团队比赛训练增加一场。

    有关团队赛训练，缺人其实是个很大的问题。因为嘉世队员不够组成两个队进行比赛。针对最近队员状态问题，夏总跟经理也与全队都做了交流。

    置身事外谁都可以看出哪里有问题，重点是该怎么解决。

    这就不是简单能看明白的了。

    早上吃完饭，经理匆匆忙忙赶到。手里拿着把折叠伞，没打开。先找邱非说了几句话，随后摆摆手，看了看正准备训练的少年们，犹豫片刻后，又叫出刘芒芒。

    说，你们俩先出去溜达溜达。待两个小时再回来。

    一群人顿时云里雾里，有谁下意识问怎么了，经理没回答。

    刘芒芒瞅了瞅邱非，邱非也瞅了瞅她。

    那就，走吧？

    刘芒芒蹲在门口穿好鞋。邱非反手拎了把伞，两个人便一脸懵逼地结伴下楼。

    天依旧阴沉沉，雨倒是没再下。空气很清新，带着雨后特有的味道，充满了湿漉漉的水汽。既潮湿，又冷冰冰。

    刘芒芒站门口，深吸一口气，凉得一激灵，搓了搓胳膊。

    “你再上去穿件衣服？”邱非问。

    “不用不用。”刘芒芒抱着膀，笑嘻嘻。

    邱非扬眉，没再管。

    “想去哪？”

    下楼时，他打开了伞。这会儿雨没下，他便默默地将伞又折上。

    “不知道啊。”

    他们突然就被经理赶出来“溜溜弯”，问题是平白无故的，往哪溜。

    邱非看她，微微垂眸，试探着提议，“……逛街？”

    虽说不怎么关注，但从小到大身边接触过的女生，包括他妈，好像都挺喜欢逛街吧。

    钻进一家家店，不知疲倦，等回来时便满载大包小裹之类。

    ……反正他妈妈就是这样。

    他随口提议，刘芒芒自然也没什么意见。挠挠耳朵表示同意。

    于是半小时后，步行街头，橱窗底下多了两朵少年。

    一站一蹲，一人一个饼。

    在那橱窗遮帘下唯一干燥的地方，良久无话。

    “……(˙ー˙)”

    “……(ω)”

    所以。

    他们到底出来要干嘛？

    低头看着水洼里反映的天空，刘芒芒默默咬了口饼，紧了紧手指，含糊不清地问邱非。

    “到两个小时了吗？”

    邱非咽下嘴里的食物，将空纸袋揉成一团。回答，“没有。”

    “唉呀。”小姑娘愁得直叹气。“到底要我们出来干什么，我训练任务还没做呢。”

    邱非低头不语。

    水洼里有他的倒影，也有她的，在细细的雨丝下，摇摇晃晃。他漠然注视着倒影中的自己，青葱一样挺拔通透的少年，肩膀很直，唇角抿成直线，看上去又严肃，又古板。

    然后，他看见少年身边的那个妹子站起身，凑过来，眼睛弯成月牙儿，摆出大大的微笑。

    还像拍照一样，比了个V。

    邱非微怔。

    他似乎一瞬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眼睫如蝶翼般颤颤巍巍，抖了抖，目光也迅速瞟向一旁。

    他还是面无表情的，状似随意地转过身。而后，指了指橱窗里的塑料模特。

    “要不要进去看看？”

    模特身上套着条花裙子。是那种直男觉得好看买给女朋友，绝对不会被骂的碎花长裙。

    刘芒芒喜欢花裙子。

    大概，每个妹子都有那么一两件橱窗里最爱的花裙子吧。飞扬的，浪漫的宽大裙摆，可爱的荷叶花边，紧促的小花朵，不规则的碎片花纹，都是大多数小姑娘的心头好。

    带着满满的少女心的橱窗情怀。

    见到小姑娘瞬间亮起来的眼神，邱非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松了口气。可随即，他就见妹子眼中的光，又暗下去了。

    “唔，不进去了。”刘芒芒咬着口饼，直摇头。

    “为什么？”邱非不解。

    “……”

    她该怎么说。

    她能怎么说！

    她能说，是因为裙子太长她太矮吗！明明每天晚上都有喝牛奶！

    “反正总有一天，我要买了它。”

    妹子干脆不解释了，顶着邱非似乎了然了的目光，发狠似的把饼饼一口塞进嘴里。

    眼看着天上的雨绵绵不绝，甚至有下大的趋势，二人打道回府。

    回到小区大门口时，正好门内有几辆车开出来。打头的一辆开得略快，轧过地上的水坑，迸起不少水花。

    邱非赶忙拉了小姑娘一把，但自己的裤腿却溅上了泥点子。

    小姑娘轻声细语地哎呀一声。

    带着这么一丝美好心情的破坏因素，二人回到战队。屋子里经理在看着队员训练，气氛有点略怪。不过两个人都没注意。邱非回卧室换衣服，刘芒芒也回房间放外套。

    放好衣服拿起手机，发现Q Q上有人刚发来消息。

    生灵灭：在吗？

    刘芒芒有些意外。

    真正认识肖时钦，是在嘉世刚打挑战赛时期，肖时钦转来嘉世，任副队。那时候她还在训练营，正式队员很忙，除了刚开始来看一看，肖时钦并没怎么经常去。

    但她和邱非要好，就算不在一个训练室，也挡不住两个人经常在一块儿玩。

    小姑娘又乖又小，娃娃脸，眼睛一笑起来像两个小月牙，特别招人稀罕。记得有段时间孙翔还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小荷兰猪。

    肖时钦问，为什么是荷兰猪，形容妹子吃东西可爱，仓鼠不也挺好听。

    他怕小姑娘被以带猪字的词形容，会不高兴。

    对此，孙翔的回复是，荷兰猪比仓鼠脸胖。

    ……

    ……人家那是婴儿肥。

    总之，肖时钦前辈对刘芒芒这个可爱的妹妹一样的后辈，可以说很关照了。那一年里，刘芒芒没少吃他的零食。

    但是，后来联系就变少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做的事，忙比赛忙训练。肖时钦也不是那种没事爱撩闲的人，除了逢年过节和比赛加油，加了Q Q也没怎么聊过天。

    一颗芒果：肖时钦前辈！有什么事吗？

    片刻后，对方发来回话。

    生灵灭：明天就要比赛了。

    生灵灭：我们这边队员都在，一会要不要打一场训练赛？

    诶？

    训练赛，一般是战队和战队之间的友好交流，大多都是战队队长或者经理去约的。

    刘芒芒迟疑着说好。

    生灵灭：好，准备好了Q Q弹一下，我去开竞技场。

    生灵灭：［笑脸］小芒果现在比赛输了还会哭鼻子吗？

    生灵灭：好久没看到了。［使坏.JPG］

    ……

    刘芒芒默默摁灭手机。

    现在拒绝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