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着容毅坚毅宽厚的胸膛，顾蓁蓁的心砰砰跳起来，稍一抬头就能望进他低垂的眼眸里。
他此时的眼神俨然如同看待陌生人一般，但顾蓁蓁还半倚在他怀里。这么近的距离，近到连他身上沾到的淡淡酒气都闻得清清楚楚，她自然也能感觉到他身体些微的僵硬，全然不像表面上显露出的这样淡定从容。
顾蓁蓁瞬间慌了，心都差点从心腔里跳出来，微微一默就要起身，容毅大抵也是厌烦这种新婚规矩，抬起手用宽大的袍袖挡了挡，刚好也替她挡住砸来的花生和莲子。
容毅拿出一叠红封赏给嬷嬷和丫鬟们，照着规矩，嬷嬷立马把所有人打发了，连同萱草一起都去外面院子里站着。
萱草走的时候还拉着顾蓁蓁的手说，“小姐，您要是受了欺负就喊一声，我们都在外面守着呢。”
“……”顾蓁蓁凤冠上的珠花微颤动了下，半晌没作声。
嬷嬷暗叹这小丫鬟真不懂规矩，瞥见旁边容毅眸底的凌冽寒意，赶紧连拉带拽将萱草带走。
新房里一瞬间安静下来，灯花哔剥的细微响声也显得尤其清晰，顾蓁蓁满腹心事，面上却故作自在地唤了容毅一声，“殿下。”
容毅忽然凑近她，神色惬意地笑着问，“接下来该到洞房花烛夜的哪一步了？”
顾蓁蓁：“？”
容毅刚才脱掉了喜服外裳，现在只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站在顾蓁蓁面前，微微向前倾身与她对视，目光不由落在她涂抹着大红口脂的唇上。
也不知她在紧张些什么，牙齿紧咬着下唇，把口脂都一并吃了进去。
“跟你说笑的。”容毅垂眸看了眼顾蓁蓁怔住的样子，低笑了下，“知道你是最受皇后娘娘看重的名门贵女，原本将来是要嫁给太子皇兄的，奈何顾将军突然被父皇厌弃，你才不得不嫁给我这么个废人。”
顾蓁蓁一愣，急忙反驳他，“殿下不是废人。”
虽然不知道容毅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但眼下两人无疑是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顾蓁蓁不想跟他初次见面就闹得不愉快，要是传到皇帝耳中，恐怕连顾家也要遭受牵连。
“……我也并非是被迫嫁给殿下，虽然这是陛下钦定的婚约，可你我已经拜过堂，那就是夫妻。倘若殿下不放心的话，我也可以发誓，我留在皇子府上绝对安分守己，不给你添半点麻烦。”
清脆的声音停落，她一瞬不瞬地瞧着容毅的眼睛。
容毅的凤眸看似清润斯文，实际上有些阴郁，像是随时都准备着要算计别人的样子。
“你说的都是真的？”他眉梢轻挑，随即又笑，“我不信。”
顾蓁蓁面色微红，缓缓举起右手对天立誓，“我顾蓁蓁在此立誓……”
她才刚动作，容毅便垂下了微灼热的眼眸，将她立誓的手拍落，“用不着发什么毒誓，你可是顾将军捧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女儿，要是在我眼前出了意外，我可没法再赔他一个女儿。”
说完这些，容毅侧过头，再抬眸瞧她，视线落在她刚才咬过的唇瓣上，新娘妆衬得她朱唇嫣红，又被她咬出了两片轻轻的月牙印。
不是他以貌取人，而是顾蓁蓁这个娇娇软软的样子根本不像是一个镇国大将军养出来的女儿，倒有些像那些养在深闺不经风雨的娇气小姐。
“那殿下的意思是？”顾蓁蓁没看懂他的眼神，只一心追问自己关心的事。
“姑且信你一回。”容毅面上笑，可眸底隐着一丝严肃，声音沉而稳地道：“记住你刚才说的话，你我拜过堂就是夫妻，往后即便不能一条心，但只要你安分，我就不会亏待你。”
顾蓁蓁顿了顿，很快就懂了他话中的意思，忙道：“殿下尽管放心。”
容毅微微颔首，转过身去宽衣，自顾躺到了床榻里侧。
顾蓁蓁松了口气，本想再问些别的事，听见传来容毅均匀的呼吸声，她只得靠着床沿坐下来，随手摸了颗花生，指尖用力一捏，花生粒就滚进掌心里。
容毅侧躺着，刚好背对着顾蓁蓁，其实只要不看见他那张脸，顾蓁蓁的胆子就大了许久，拣着身边的吃食就开始填肚子。
容毅向来眠浅，一会儿听见剥花生，一会儿又听见敲核桃，半柱香后他禁不住曲腿坐起来，皱眉看向顾蓁蓁。
顾蓁蓁眼神躲闪，手里握着刚敲好的小核桃，垂眉顺眼地问，“殿下怎么不接着睡？”
“你这般吵，我怎么睡得着。”容毅眉梢微皱，顿了下，又问，“饿了？”
顾蓁蓁默了默。
容毅又问，“今晚你未曾用过膳？”
顾蓁蓁点头。
容毅起身便唤，“来人。”
顾蓁蓁收好核桃后退了两步，看见容毅利落地拿过架子上的衣裳披上，她眨巴了下眼，“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容毅没理会她，等外面的丫鬟锦薇进来了，他才一边用手指轻扣着桌面，一边正经吩咐道：“吩咐厨房准备点清淡的吃食过来。”
锦薇领命下去安排。
容毅偏过头扫了眼顾蓁蓁，不足片刻就收回目光。
顾蓁蓁身上还穿着繁琐厚重的嫁衣，正想请示他一下，抬眼瞧见他脸上的淡漠，心底立即有一股悚意猝然地往上冒。
容毅用余光睨她一眼，“你有话说么。”
“……没有。”
她知道自己这时候的眼里肯定全是恐惧，回完话就仓皇地垂下头，再也不敢看容毅那张熟悉的脸。
曾经梦到的那些片段场景太过真实，就像是顾蓁蓁曾亲身经历过一样，面抵面缠绵时，她能感受到那人身上传来的炙热温度，包括耳后被呵过的热气，一切都真实无比。
以前她还能只当做是个梦，现在老天爷把容毅送到她身边，她实在是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地面对容毅那张脸。
可偏偏容毅还是她的新婚夫君，以后捆绑在一起要日日相处不说，还少不了要逢场作戏演一对假夫妻。
父亲和哥哥为了她的婚事不惜顶撞皇帝，险些落得个抗旨不遵的罪名，顾蓁蓁不是那种只会心安理得地躲在家人的羽翼庇护下的懦弱之人，她能力有限，她以后会好好跟容毅相处，不再让家人为她担惊操心。
半个时辰后，丫鬟们提着食盒进来，将饭菜一一摆放好在桌上后，纷纷自觉退到门外去候着。
房间里顷刻间弥漫开饭菜的香味，顾蓁蓁被这味道勾起了食欲，腹中的饥饿感一时更加难耐。
容毅淡声道：“还不过来，等我亲自喂你么。”
顾蓁蓁：“……”这倒不必。
扭头看了看四周，她用手指着自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殿下是在叫我？”
“难道屋里还有别人吗？”容毅扫她一眼。
顾蓁蓁低垂着脑袋，在颜面和饱腹面前，她稍稍犹豫不知道该选哪个。
容毅目光顿在了她在红烛下显得细腻如凝脂般的面庞上，过了片刻，用轻哑的声音又道：“在所有皇子中我确实最不受父皇宠爱，可这里毕竟是皇子府，你是我容毅明媒正娶的妻子，也不至于在吃穿用度这一方面委屈了你。”
顾蓁蓁抬眼望他，刚好望进他那双深邃的黑眸里，在烛光的映照下，他的眼睛里像是进了几颗细碎的小星星，略显出几分郑重，似有意想要安抚她。
“当真？”顾蓁蓁的语气也认真了起来。
今夜过后，她就再也不是那个毫无拘束的将军府嫡女，寄人篱下的日子可能会比他想象中还要更艰难，她需要得到容毅的信任，以及能发展成盟友那就更好了。
“只要你不给我惹麻烦，皇子府以后都由你说了算。”容毅说话的语调平和，令人如沐春风般的舒服。
皇子府是谁说了算，顾蓁蓁根本不在乎。
他们两人只不过是皇帝用来震慑朝堂、收拢人心的棋子，容毅是被迫娶的她，只要他不像今天这样给她难堪，她就得烧高香了。
“那三皇子可要好好记得今日这番话，以后蓁蓁就全仰仗您罩着了。”
“好说。”容毅用指节在桌面敲了敲，催她，“快点吃，该凉了。”
饭菜都是准备给顾蓁蓁的，容毅并不打算吃，只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顾蓁蓁舀着鸡汤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送。
应当是饿极了，她一柱香的功夫就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全程下来她吃饭速度虽然很快，但优雅又不见乱相，是极为赏心悦目的。
等她放下碗筷，容毅便唤人进来收拾。
顾蓁蓁用帕子擦了擦手，抬起眼睑就不甚和容毅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似乎从她用膳开始，容毅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尽管这是两人新婚夜，但容毅跟她已经达成了一定的默契，成婚后两人以夫妻名分共处，可也只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而已。
眼下他以这种难以捉摸的眼神盯着自己，又是为哪般？
顾蓁蓁的心砰砰地跳起来，很害怕容毅会出尔反尔，“殿下为何这样看着我……”
容毅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敛眉沉默片刻，而后不紧不慢地道：“你从小被顾将军保护得太好，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处境，让你搅进这蹚浑水里，你应付得过来么？”
这回换顾蓁蓁沉默了。
他说得没错，他即便不被皇帝宠爱，从骨子里也是个皇子，外面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血亲的兄弟姐妹也同样对他虎视眈眈。顾蓁蓁嫁过来成为他的妻子，往后也要和他一起面对那些明枪暗箭。
“就算应付不过来，不也要咬牙坚持下去嘛。”乖顺软和的声音并没有掩饰得太好，带着显而易见的颤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果实在坚持不住了，也决不能连累到父亲和哥哥。
听顾蓁蓁这样说，又见她一脸愁容，难得地把容毅给看笑了，瞧见她双手紧捏得手指都泛了红，眸底便沁出了笑意来，“时候差不多了，让丫鬟进来伺候你梳洗吧，新婚第一日要进宫谢恩的规矩不能落下。”
顾蓁蓁一愣，“现在？”疯了吧？
容毅嗯了声，煞有其事地抬手给她指指窗外，“已经卯时末，天都亮了。”
之前他故意把顾蓁蓁晾在婚房里，后来又耽搁了不少时间，再吃完一顿饭，可不就天亮了。
顾蓁蓁瞪圆了眼睛，满脸都写着不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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