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夫妻宫

    第1章

    “锦江小区站到了,请前往的乘客从此站下车,下一站春江巷……”

    公交车内,报站的女音字正腔圆,车上的乘客,呼啦啦挤下去大半,车厢里顿时宽敞了许多。

    公交车外,天色已经擦黑,道路两旁,美食街上的店铺陆陆续续点亮了室内的灯,明亮的灯光下,店铺的轮廓,忙碌的老板,往来的客人,像一部群像电视剧。

    景礼早上才从恩城赶到晏城来,出了火车站,转了两趟公交,终于上了市区内可直达目的地的八路车,并且幸福地坐上了靠窗的单人座位。

    他穿着一身交领的长道袍,脚上一双深蓝色的布鞋,长长的头发用一根如意云纹木簪子挽在头顶,怀抱一个灰色大包袱,和车里的人格格不入。

    年轻的乘客,只以为景礼在出cos而已。

    景礼全然不觉别人的打量,他的胳膊撑在包袱上,托着腮,透过半开的车窗看向外面美食店的招牌,从右往左扫过去,有陈记牛肉面、江西瓦罐汤、扬州小笼包……他的脑袋忍不住往前支了一点,好像这样,就能多闻到一点点香味。

    半开车窗重叠的部分,正好映出景礼巴掌大的脸,和精致秀气的五官,他的眼睛莹亮润泽,泛着淡淡的水光,眨眼之间,如星子闪动,奕奕有神。

    公交车启动,一个六十岁出头,满头半长小卷发的阿婆上了车,她没有往空座位上去,而是走到景礼身边,侧身张望了两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点晏城的口音问了一句:“年轻人,你是真道士嘛还是假的?”

    景礼收回视线,扭过头,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她的面相,随后咧嘴一笑。

    少年自小在山川秀美的青城山长大,皮肤也是嫩白细腻,笑起来唇角一对小梨涡,乖巧可爱。

    景礼拱了拱手,语气和善地说:“无量寿福。阿姨您好,我是真道士。”

    现世的真道士有两种,一种是帮人们祈福和打樵的普通道士,另一种则是专司风水相术一类的玄学道士。

    前者遍地开花,人们所熟知的正一教和全真教中,就有不少道士专司此事。后者十分稀有,且真假难辨,甚至辨都不用辨,十之八·九都是假的。

    玄门发展历经几百年,除了正一和全真之外,自然还有其他众多玄门小教自诩玄门正统。

    打着正统的名义施行骗术招摇撞骗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当然也不一定。

    比如景礼。

    玄门曾在元朝备受打压,元世祖下令焚毁玄门全书的刻板,元机教就是那时候带着本教藏书躲到恩城山上,随后玄门在明朝受朝廷尊宠,清朝的时候,却因两教弟子庸碌无学,不思进取,经营不善,玄门再次衰落。

    这些起起落落元机教都没参与其中,元机教众道士一直在山上苦心钻研玄术,硕果累累。

    景礼的师门元机教虽然名气不大,却是唯一的正统玄门的嫡派,他则是第六十六代嫡传掌门人。

    他告诉阿婆他是真道士,没毛病。

    阿婆又继续打听景礼的来路判断真假,她听说景礼是从恩城来的,惊喜地问:“恩城我知道的,我表妹出去旅游听导游说了,有个龙云观很灵很灵的,其他的一些道观假的要死,什么灵云观、青云观……都是骗钱的!”

    “……”

    景礼眨巴着眼睛,他就是灵云观的呀。

    他悄悄叹着气,肩膀松垮两分,他们道观在外面名声这么差的嘛?

    阿婆看景礼很像真道士,他见礼的动作行云流水,不似作伪,笑起来又人畜无害,连忙伸出手掌往他面前一怼,问他:“小道士,你快替我看看,我命好不好?”

    景礼脸上依旧带着微笑,说:“不用看手啦,我已经看了您的面相。”

    面相,以中正不歪斜为佳,这位阿婆鼻口微斜,一看就是有些小心思,喜欢占便宜和言语不实的人。

    景礼原先在灵云观里替人相过面,他知道他们要听什么话,便避开这些不提,就说:“我就替您看看婚姻吧,您的夫妻宫有伤痕,与丈夫之间是非较多,不过伤痕不算深,没有官非,却隐有官非之兆,您最近是不是在和丈夫闹矛盾呀?”

    阿婆正在跟老伴儿闹离婚,她本来就信命,景礼又说中了此事,她瞪了瞪眼睛,立刻信了,就此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向景礼倒苦水,还自顾坐在了前面的单人座上,嘴里一边骂“糟老头坏得很”,一边掏出帕子抹眼泪。

    全车人都看了过来,包括司机忍不住通过后视镜瞄两眼。

    景礼适时地做出相应的表情,又是无奈又是叹息,最后实在是怕影响交通,就道:“无量寿福。阿姨不要着急,这些都是可以化解的……”

    阿婆果然不哭了,用帕子擤了一把鼻涕,问他:“怎么化解?”

    景礼打开包袱,摸出一个细红绳挂着的黄色三角符纸,符纸上用朱砂画有难以辨认的纹路,他将平安符递给阿婆,说:“这是本观平常里售卖的的平安符,可保您度过这一次官非,但是您也要时刻谨记,心平气和,少争口舌,大度容人。”

    阿婆一把夺过平安符,涉及到钱财问题,眼光都变得半信半疑了。

    景礼渴了,顺手把装水的竹筒也拿了出来,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水。

    阿婆攥着符,好像心神都宁和了一些,有些犹豫地问:“要、要多少钱?”

    景礼放下竹筒盖子,伸手比了个“五”,五根手指,干净细长。

    公交司机刹了车,车厢内响起熟悉的女音:“春江巷站到了,请前往的乘客从此站下车,下一站……”

    阿婆连忙站起身,从随身携带的贝壳手包里找出一张五十的人民币,景礼瞧见,口中的清泉水没有咽下去,险些呛到,五十块,他没有钱找啊!

    景礼咳嗽两声正要说话,阿婆慌慌张张地把钱塞到他怀中,说:“我要下车了!就这么多了!”

    “咕噜。”

    景礼吞下泉水,捏着钱看向阿婆走的方向,人已经没影儿了。他淡红的唇色上沾了一层清澈的山泉,更显剔透粉嫩,他伸出食指抠了抠后脑勺,一脸纳闷。

    大城市的人都这么有钱吗?

    这符咒在灵云观只卖五毛钱啊!!!

    景礼看着五十块钱激动地瘪了嘴,太好了!

    照这个挣钱速度,在山下待几个月回去,师伯们就都能过上富足的日子了。

    让灵云观人人都能吃好穿暖。

    他这个掌门人,做的可真棒啊啊啊!

    景礼怀揣五十块巨款,兴冲冲地又坐了半小时公交,按照信上交代的指示,在别墅群前下了车。

    他刚下车站,正准备拿出一部带键盘的老人机,打电话给江老爷子,就被人给叫住了。

    江家的管家恭恭敬敬地上前,微一弯腰,拿出江老爷子的照片给景礼看,微笑着问:“请问是景礼掌门吗?老爷已经在家等您了。”

    景礼认出照片上眉阔眼弯和善藏神,双颊微红,富贵相中还藏着些顽皮笑容的江老爷子,就跟着管家上了车。

    元机教弟子一般不入俗世,江家是个意外。

    元末明初,天下大乱,道士也要饿死了,元机教掌门人只好下山赚钱,收了几个商贾出身的有钱徒弟,分别教授些皮毛功夫。

    江家原来也是元机教正派传人,但是江家祖先因为没有什么天赋,后来就跟着商贾出身的师兄弟一起下山做生意去了。

    江家后来成了正儿八经的商贾之家,渐渐独立发展,和元机教少了往来。但江老爷子对玄学十分感兴趣,幼时在灵云观待过一段时间学习正统玄术,因此他这辈和元机教还算亲近。

    江老爷子近一年里发现了不少异象,迅速联系了元机教的四位师伯,可巧元机教也遭受了天灾,证实了天有异象,景礼这才被师伯们赶着下了山。

    景礼抱着包袱坐着轿车,没几分钟就到了江家大门口,他跟着管家下车,走过庭院,敞开的大门前,江老爷子穿着西装,拄着拐杖,站在石阶上慈眉善目地笑着。

    景礼只在小时候见过江老爷子,更多的时候,只是见过老爷子和几位师伯的合照,现在乍见真人,还有些腼腆,他站在台阶下仰脸一笑,喊了一句:“江爷爷好。”

    两个人近距离见面,景礼才发现江老爷子虽然面色红润,但是夫妻宫和子女宫上没有生气。

    学玄的人,少有不犯五弊三缺的,江老爷子就犯了鳏和独,年老无妻无子。

    江老爷子见了景礼,笑得睁不开眼,胡子也跟着抖,拉着景礼就往家里去。

    宽阔的一楼大厅里,除了一位打扫卫生的阿姨,还有一个年纪和景礼不相上下的女孩子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江老爷子朝女孩招手,喊道:“知慧,过来,这是你景礼弟弟。”

    说完,他又向景礼笑着介绍:“这是我孙女知慧。”

    江知慧从沙发上站起来,客客气气地和景礼打了招呼,她个子高挑,五官大气,嘴角一对小梨涡,笑起来甜美可人。

    景礼一脸发蒙,诶?

    知慧小姐姐日月角丰隆明亮,双亲俱在,怎么会是江老爷子的孙女?

    景礼浅笑着朝江知慧说了声“无量寿福”,心里直嘀咕,难道他的玄力下山之后减弱了吗?

    江老爷子介绍完两个人认识,就问管家:“知也什么时候回来?”

    管家微低头答说:“少爷快到了,车马上就开进来了。”

    景礼瞪大了眼睛——少爷?

    难道和他定娃娃亲的人……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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