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是风。
吹动的风，山间的风，穿堂风。
若云姑娘走在云深不知处的石阶上。
一步
一步
“若云。”
有人在呼唤她。
在身后。
若云姑娘绾着利落的发髻，没有碎发披肩，发髻上只簪着一只简单的白玉琉璃簪，垂下的两滴玉流苏在她的步调下一摇一摇。
她披着一件霜色披风，周围是雾，雾蒙蒙，看不清周围，看不清那原本隐匿的山间建筑，只看见脚上的台阶。
她往上走去。
“若云。”
有人在呼唤她。
声音悠远又似乎就在耳边。
脚步一顿，忽而原本悉数绾起的发髻消失，变成了豆蔻年华的披肩发髻，身上的霜色披风不见了，变成了浅黄色的衣裙。
“若云。”
声音在耳边，似乎在耳边。
就在耳边。
她背对着站在台阶上，缓缓转过头往后望去。
一个风姿卓越的青年站在她身后，笑着看向她。
而若云姑娘在看到他的脸时，慢慢瞪大了双眼，她微微颤了颤嘴角，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宋……祯？”
那个风姿卓越的青年微笑的表情渐渐僵硬，他嘴角开始下塌，微笑的表情渐渐扭曲，鲜血从五官迸射而出，脖颈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匕首，狠狠地刺在那。
他对她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
“你……去死吧……”
“你！！去死吧！！！”
他伸出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睁着血红扭曲的双眼迸发的恶意和恨意让人心惊。
若云伸出手死死抓着他的双臂，因为窒息而不由张开嘴。
“嗬……哈……”
你去死吧！！
你去死吧！！！！
呼吸
喘气
窒息
绝望……
在她窒息的最后一秒，猛然睁开双眼。
床榻上的人急促剧烈喘息，似乎如此渴望空气。
是梦。
是无休止的梦。
绝望而凄然的梦。
是……要杀死她的梦。
她身旁的人在她惊醒的一瞬间也醒了过来。
蓝曦臣看向似乎还未回过神的人，心疼地将人拥进怀里。
“做噩梦了？不怕，是梦而已，梦是假的，有我在，有我在……”
他细声安慰她，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若云回过神来伸出手拥住他，在他心口蹭了蹭。
“嗯……”
然而在蓝曦臣看不到的地方，若云姑娘的双眼闪过一丝阴沉。
……
“什么时候开始的？”
惠明坐在若云姑娘对面，询问到。
若云姑娘回忆着。
什么时候，似乎在不久之前。
之前的她只是做噩梦，却记不起梦里是什么。
后来她会被惊醒。
依旧记不清。
这次是她唯一一次醒来后记得梦中之事。
在她看去梦中的人时就知道，这不是单纯的一场噩梦。
什么时候开始的。
“似乎是……半月前。”
惠明垂目问道：
“你在那时做过什么，和往常不一样的事。”
若云姑娘回忆。
做过什么？
和往常不一样？
她一件一件地回忆，半个月前，做过太多，但和往常不一样的，只有一件。
“半个月前我去了彩衣镇，带着……思追。”
半个月前恰好是中秋，蓝氏子弟能休沐半日，她那是恰好遇到在山间和兔子玩的蓝思追，小小一个人在兔子堆里，她起了恻隐之心，便带他去了山下彩衣镇，那日恰好惠明外出不在，同行的便是别的蓝氏弟子。
在彩衣镇，她是否遇到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若云脑海中闪过一个人，道：
“中秋那日彩衣镇有很多人，我被一个少年撞了下，他道了歉我便没有追究。”
这才是问题。
那日蓝氏和她同行的弟子有四个，在她周围，绝不可能让人能轻易撞到她。
而那个少年，就算表现的是不小心，道歉地诚恳，但就是有那么一丝违和感，当时的她确实感到了不对劲，但彼时思追要买花灯，她便被拉去了注意力，到底忘之脑后了。
惠明点了点头，道：
“确实有可能是那个时候发生的。”
若云姑娘追问道：
“那到底是什么。”
这也正是她疑惑的地方。
蓝氏地处灵脉汇集之地，绝不可能滋生邪祟，就算冤魂也在蓝氏待不住三天，假设那个是冤魂，过来索命他又如何能在蓝氏待半个月还能如此扰人心魂。
惠明检查了周围，没有发现承载魂魄之物。
最后她道：
“那这个咒诅，只能在你身上。”
到底不似蓝氏擅长问灵，在魂魄的研修上不似蓝忘机蓝曦臣那般透彻，最终只能锁定在她身上。
若云垂眸沉思良久。
冤魂不可怕，在她身上的冤魂也不可怕，但这件事最致命的是这个冤魂是宋祯。
被她亲手杀死的宋祯，知道她一切的宋祯，若是蓝氏出手必定要问灵，这问灵一出，什么都瞒不住了。
这才是关键。
……
她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只要她一闭眼就能看到那人的脸，以及伸出的掐着她的手。
她一闭眼，那扑面而来的窒息感，似乎就要让她死去。
姑苏蓝氏的宗主夫人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憔悴，面色苍白。
蓝曦臣十分担忧，无数次的询问都被若云摇头拒绝了，她说她没事。
但在一次早晨，若云姑娘拿着碗低头喝粥的手微微颤抖，她感觉周遭在旋转，头晕，胸闷，一瞬间的黑暗席卷她所有的神识。
“噼里啪啦！”
是瓷碗碎裂的声音。
呼唤声，急促的脚步声，慌张的人群，蓝曦臣焦急担忧的叫唤声。
“快去喊医师！！”
第一次，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蓝曦臣怒喊出声。
他弯腰抱起晕倒在地上的人放在榻上，伸手握着她的手，这一握他就感觉到了不对。
邪气。
怨气。
有东西萦绕在她身上，纠缠着她。
他转身对外面的蓝氏子弟道：
“去把叔父叫来，忘机……算了，暂时不要打扰他，让他好好休息。”
在医师赶来前若云姑娘醒了，她想起身却被蓝曦臣制止了。
“你先别动，等等医师便到了，先让她帮你检查一下。”
若云姑娘伸手揉了揉额头，微微摇头道：
“不用……”
“阿婧！”
蓝曦臣喝止她，接着道：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身上有怨气，有东西缠着你，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
说完似乎想起什么，面上夹杂着浓浓的愧疚和懊悔。
“你一定遇到了什么，你之前好几次都在夜里惊醒，是不是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是我的错，我没有发现你的不对，我没有重视它，阿婧，对不起，对不起……”
他把所有的错揽在自己身上。
是他的错。
他忽视了她。
忽视了这些时日里的不对。
他太过自信。
自信蓝氏不会有邪祟，更不会在他身边有邪祟害人。
若云姑娘却面上一僵，似乎想起什么，她在害怕。
“我……”
被他握着的手微微颤抖。
蓝曦臣感受到了。
“阿婧，你不能瞒着我，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你梦到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会帮你的，阿婧。”
若云姑娘似乎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她将视线对上他的眼睛，在他充满包容和安抚的视线下，眼眶缓缓泛红，眼底泪水滑下。
她的视线扫过周围，似乎在找什么，在找什么让她害怕的东西。
她声音是强制压抑的颤抖害怕，她低声压抑道。
“……有人……不……有鬼，我梦到了……他在掐我，他掐着我，他要杀死我……他在……他这里……我……我……”
她终于压抑不住情绪，瞬间爆发出来，语无伦次地说着。
她在害怕，以及深深的绝望。
蓝曦臣看着不停哭泣的人，终于没忍住将她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安抚她，在她耳边道：
“没事的，没事的，不会有事的，邪祟而已，只是邪祟，你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我会帮你，我一定能帮你，阿婧吗，我一直陪着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
蓝氏所有内门亲传弟子都默默坐在一旁，中间正襟危坐的是蓝启仁，一旁是被蓝曦臣扶着的若云，他们坐在一旁，案桌低下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给她安慰。
在蓝启仁的点头示意下，蓝忘机唤出忘机琴，开始问灵。
一旁燃起了犀香。
琴音响起，在犀香白色的轻烟下，一个虚幻的身影渐渐凝聚。
汝为何人？
铮——
宋……祯
为谁所杀？
过了好一会儿。
铮——
若……云……
一直垂着头的若云姑娘慢慢抬起头，与对面不远处和一众蓝氏弟子坐在一起的惠明对视一眼。
惠明回视，转而移开视线，手中凝聚起一根细针。
灭魂针。
利用蓝氏问灵召唤出魂灵，最后一针灭魂，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却不仅仅是他们的目的。
蓝忘机再一次弹起琴弦。
为何来此。
铮——
为……
惠明眼中杀意一闪。
在她手中细针发射前一瞬，突然另一道身影出现，死死掐住那个魂体。
不，不是身影，是另一道生魂。
那道身影死死掐住宋祯，宋祯挣扎着，面色扭曲。
在那道生魂转头时所有人一怔。
金子勋。
蓝忘机一愣，连忙再次弹琴想要分开纠缠的两道生魂。
但金子勋却死死掐着宋祯，在宋祯绝望的挣扎下，将其生生掐灭在手中。
灰飞烟灭。
而在他掐灭宋祯后，自己的身影也开始渐渐变淡。
这是散魂的征兆。
他转头看向若云姑娘，张了张嘴。
没有声音。
但若云看懂了。
我会保护你的。
若云姑娘伸手扶住钝痛的额头，连身体深处也渐渐蔓延出疼痛。
她忽然站起身，在所有人措不及防的情况下奔向渐渐消散的金子勋。
声音凄厉。
“堂哥！！！”
却扑了个空，跌倒在地，她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蓝曦臣第一时间上去扶住她。
“阿婧！！”
若云姑娘感觉到身体中涌现的疼痛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是痛苦的，她面色惨白，痛吟出声。
她抓着蓝曦臣的衣角，汗水湿透了她的脸颊。
声音似有飘散。
“曦臣……”
随后便眼前一黑，再也感受不到了。
蓝曦臣立马抱起她往内室走去。
“医师！！！”
此事却有人看到了丝丝血迹。
那人看到衣裙下的血迹，猛然站起身。
“宗主！”
蓝曦臣一顿，沿着那人的视线移去，看到滴落在地上的血迹，一愣。
缓缓睁大眼睛。
他感受到了手下的湿濡，以及丝丝的血腥气息。
那一瞬间，他不顾蓝氏不能疾行的家规，几乎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将她抱进内室榻上。
蓝氏的医师一早就在，在看到那丝血迹的第一时间就觉得不妙，第一时间上去诊治。
而蓝曦臣却愣愣跪坐在地上，看着手上的鲜红的血色，怎么也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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