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章
蓝氏泽芜君一辈的第一个孩子，从木从草，于是单名蕴，蓝蕴。
蓝蕴是个聪慧的小姑娘，从小时候饿了知道哼哼尿了也会哼哼从不会扯着嗓子大喊，看的出来，这是个标准的蓝氏子弟。
之前和蓝宗主说好让蓝宗主带孩子，但若云姑娘到底是母亲，不可能真的不管。
蓝宗主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他一向是个温和的人，这些年很少见他生气，向来温柔又有耐心，每当若云姑娘没了耐心时都是蓝宗主接手蓝蕴小姑娘的。
或许是小时候独自照顾过弟弟，到底比若云姑娘有经验，抱起孩子喂饭收拾熟练的让人心酸。
若云姑娘看着忙来忙去的蓝宗主感叹到。
所以等蓝宗主哄完女儿回头看那靠在窗边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地若云姑娘，默默感觉到了羞赧。
“你好厉害呀。”
又是一句很有内涵地感叹。
蓝宗主控制住自己不要想歪，他一本正经道：
“你要是愿意学我可以教你。”
真心教。
若云姑娘拍了拍裙子站起身往外走去。
“既然夫君十全十美，那么我就默默衬托你这朵娇花吧。”
她才不要。
但即便如此，蓝蕴小姑娘却还是喜欢这个向来只会嘴上和她唠嗑从不做实事的母亲。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母亲很厉害。
各种厉害。
但到底哪里厉害。
她也不知道。
若云姑娘牵着蓝蕴小朋友的手走在彩衣镇的街市小巷，五岁的孩子虽然能走，但到底脚跟弱走不久，但若云姑娘也没打算抱她，更没让别人抱她，在蓝蕴小朋友忍不住和母亲抱怨自己走不动想抱的时候，若云姑娘笑着和她说：
“就这点苦楚你都受不住，你还能干什么。”
从那以后蓝蕴小姑娘就没向若云姑娘抱怨任何事。
但她背地里有没有向父亲抱怨，这点若云姑娘没管。
只要在她面前，她从不会留情。
所以当蓝蕴小朋友七岁开始接受蓝老先生蓝宗主以及含光君教导时，若云姑娘还时常带着她到处走。
最后若云姑娘似乎觉得这样并不能让一个孩子有所长进，她还是个有些娇弱的千金小姐，对这世间似乎从未有任何恶意。
这可不好。
再这么下去那得变成蓝宗主翻版了，到时候可就坏了。
这世间哪有都是好事呢。
于是若云姑娘带着蓝蕴小姑娘去了一趟乱葬岗，当然，还有惠明。
她牵着蓝蕴小姑娘行走在累累白骨间，不顾蓝蕴小姑娘怕的哭泣以及不停摇头拒绝的情况下，指着这一片荒芜，一点点给她讲述十三年前那段往事。
血腥，黑暗，以及利益相争，把世间所有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若是空口白牙她定然无法感同身受，于是她才带着她，让她亲眼见见，盛世下隐藏的黑暗以及龌龊。
蓝蕴小姑娘听完已经麻木了，她抬头问若云姑娘。
“母亲，你也为自己的利益做出过伤害别人的事吗？”
若云姑娘感到欣慰，她笑着告诉蓝蕴小姑娘，在蓝蕴小姑娘害怕又期盼的表情下缓缓道：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一个普通凡人怎么走到如今的位置的？”
她在蓝蕴小朋友不敢置信的表情下继续道：
“靠你父亲的爱？”
她伸手点了点蓝蕴的鼻尖，笑着道：
“那这个爱又是怎么来的，按照我原本的人生轨迹，我永远都不可能与你父亲有任何交际。”
她缓缓道：
“这个世上从没有意外，任何意外都是经过他人精心计算，才得以成就意外。”
蓝蕴小姑娘看着她的母亲，缓缓道：
“所以你和父亲的交集以及和他成婚，都是你精心计算来的？”
若云姑娘笑着摸了摸她头顶的发丝，夸赞道：
“聪明。”
蓝蕴忽而道：
“那我呢？也是母亲计算来的吗？”
若云姑娘意外的挑了挑眉，看向蓝蕴。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的出生是伴随你父亲以及蓝家所有人的期待，如果非要计算，那大概是你父亲计算来的，他为了得到你着实付出了不少代价。”
蓝蕴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又问若云姑娘。
“那我的出生是不是也伴随着母亲的期待？”
她看着若云姑娘的眼睛，一错不错，手心渐渐浸出细汗。
似乎过了好久，又似乎是一瞬间，她听到了那个回到，彻底松了口气。
“当然。”
若云姑娘看着似乎有些恍惚的蓝蕴，也不着急。
只是有些难以接受而已，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但她到底没想到蓝蕴居然这么脆弱，就去了那么一次乱葬岗，说了那么一些话，就撑不住病了。
当晚发起了烧，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嘴上还说这胡话。
所有人焦急的看着医师诊治，空间一片安静，只听见蓝蕴似乎迷迷糊糊说的胡话。
“母亲……我害怕……你不要带我看这些……我不要知道……你不要告诉我……我……”
若云姑娘就站在一旁，感受到身上的视线，她缓缓转头看向一旁看着她的蓝曦臣，笑了笑。
“怎么了？”
蓝曦臣表情有些凝重，他看向若云姑娘，良久才道：
“你今日带她去了哪里？”
若云姑娘看了扫了一眼室内的人。
有蓝启仁，蓝忘机，一些蓝氏旁支的人加上蓝思追，蓝景仪，林林总总十来个人。
她回头看向蓝曦臣，缓缓道：
“夷陵，乱葬岗。”
蓝启仁首先高呵出声。
“胡闹！！她还是个孩子，怎么能去那些怨气戾气深重的地方！你不该带她去！”
若云姑娘微微颔首，认错态度十分诚恳。
“确实，是我失职。”
大家等到蓝蕴情况稳定退了烧才陆陆续续地离去，但蓝曦臣却一直守在蓝蕴身边，似乎打算一直守着她。
若云姑娘脚步移了移，到底没离开，等屋里只剩下一个昏睡的蓝蕴和他们后，蓝曦臣声音有些喑哑：
“你为什么带她去那。”
若云姑娘走过去看了一眼面色潮红的蓝蕴，似乎觉得有些可惜，又有些恨铁不成钢，但声音却淡淡的。
“我想告诉她，世间出了美好还有无边黑暗，她不能一直这么天真下去。”
“但她还是个孩子！等她长大了就会懂，你何必急于一时！”
蓝曦臣是第一次这么大声对她说话，若云姑娘看了他一眼，似乎他也觉得自己过了，沉默一会儿道歉道：
“对不起。”
若云姑娘不在意，她说：
“我总不能让她变得跟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天真，纯善，分不清善恶吧。”
蓝曦臣兀然抬头看向她，声音微微发颤：
“什么意思？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若云姑娘看着蓝曦臣的眼睛，勾起唇角缓缓摇了摇头。
“当然不，你在我眼里是善良，聪明，大义，以及高洁，是个真正的君子。”
“我很喜欢这样的你，但我不希望我的女儿也变成这样的人。”
说完，她走到他身边蹲下伸手摸了摸蓝蕴烧的滚烫的额头，冰凉的触感让蓝蕴不由抖了一下。
过了良久，若云姑娘手上一顿，缓缓转过头看向蓝曦臣。
看着他的眼睛，把那一瞬间捕捉到的感觉，联系刚刚的对话，缓缓道出口。
她问他：
“蓝曦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她其实一直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他纯善却不傻，这么多年过去，她看清他难道他就看不清她吗？
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装十三年，金光瑶还要自己找个密室发泄一下情绪呢。
但她从不敢确定，但刚刚，那种感觉到达了顶峰。
蓝曦臣眼神一颤，看着她的完美无暇侧脸，张了张嘴，道：
“不，我不知道。”
若云姑娘看着他的眼睛，在蓝曦臣微微躲闪的眼神下忽而了然。
他什么都知道。
若云姑娘忽然感觉心里一直压抑的东西似乎就那么突然的不见了。
她不知道蓝曦臣什么时候知道的，又知道多少。
或许他知道很多，又或许知道一部分，或许他曾为此彷徨，纠结，害怕以及痛苦，这些她都不知道他经历与否。
但她知道，蓝曦臣知道后没有和她说，其中有考量无数，唯一不会变的就是。
他从不曾想放弃她。
这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她想过无数种当蓝曦臣知道所有真相的反应，表情。
无不意外，他定然对她极其失望，甚至于彻底与她撇清关系。
她也曾想若是如此她会怎么办。
她告诉自己，那就离开，她从不依靠任何人活着。
她所有的信念也从不依赖于他身上。
若云姑娘站起身，蓝曦臣慌乱地抬头看向她。
“阿婧……”
若云姑娘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床榻上似乎沉睡的孩子，转而又看向蓝曦臣。
“我收回之前的话，你远比我想象的聪明无数倍，这些年，是我小看你了。”
说完她转身走出内室，行走在廊下望着天上的明月，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也没停下来。
“阿婧……”
若云姑娘脚步一顿，依旧一丝不苟梳起的发髻上簪着的白玉簪底下的流苏却不停摇摆。
她缓缓转过身看向蓝曦臣，伸手指着天上的明月，笑着道：
“你看这天上的月亮，是不是和十三年前的一模一样。”
但还未等蓝曦臣说什么，她又道：
“可是世上哪有一模一样的东西，就算再像也不一样的。”
说完她看向蓝曦臣，指了指自己。
“我也不一样。”
她告诉他，她和十三年前的她，不一样。
蓝曦臣看着那月光下的女人，看着那双似乎从未变过的眸子，沉默了。
过了良久，他声音沙哑。
“我知道的。”
“我也一样。”
我和你一样，不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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