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献祭的少年

    这是发生在旅途中间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某个不知名的星球上，那里有一片幅员辽阔的土地，森林、海洋、农田，一切都被神的光辉所笼罩。

    信神者将得到和平、安宁与幸福，不信神者将被大地驱逐。

    人们在这片由神统治的大陆上，建立城邦、安居乐业，他们在城市的最高处筑起高高的尖塔，每日虔诚祈祷，相信神能够为他的子民们指引方向。

    “这是第几天了？”城市最高处的神殿大厅里，费舍尔大主教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问道。

    “已经是第十四天了。”身后的执事恭敬地回答。

    “我吩咐的那件事呢？人已经找到了吗？”仿佛是看到什么令人厌恶的事情，主教把视线从窗外移开了，他走过纯白大理石铺就的台阶，坐回椅子上问道。

    “是的，今天早上人已经被送到神殿了，需要带人来见您吗？”执事躬身询问。

    “不必，让他们直接准备就好，到时候我会亲自举行仪式。”主教神色轻蔑地摆了摆手，拇指上象征着最高神权的权戒折射出血一般的红光。他并不屑于去见那种被神抛弃的小角色。

    “谨遵您的旨意，愿神的光辉常伴。”执事向高坐在上方的主教行了个礼，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大厅。

    ***

    这座大陆已经整整下了十多天的大雨了，连绵不断的雨水淹没了原本瑰丽的城市，乌云笼罩在大陆每一位居民的头顶。

    人们只能长跪在神殿外，祈求神的恩惠，拯救他们的城市。

    祈求被听见了。

    神的代言人，费舍尔大主教传达了神谕： “大雨连绵的第四十个昼夜，通往天的窗户敞开，大地将被大海倾覆，死亡、不幸与泪水将淹没大陆，献上来自夜晚的祭品，神将派遣使者，拯救他的子民。”

    于是全大陆的人，都在寻找神所说的‘来自夜晚的祭品’。

    黑发黑眸的少年就是这样被选中的。在得知神谕的第一天，他的父母就迫不及待地将他送到了神殿。

    少年的父母都是金发，在这座城市里从来没有出现过黑发的人。

    ‘啊，他一定是‘不信神者’，是被神放逐的人。’神父如此说道，所有人都这么说。

    但神的子民是如此的仁慈，他们不愿伤害已经诞生的生命。

    于是少年被锁了起来，人们让他每日跪地向神祈祷，直到神原谅他的罪孽，让他的头发和瞳孔重新回到它们应有的颜色。

    十年过去了，神没有原谅他，又五年过去了，神依旧没有原谅他。

    ‘一定是他不够虔诚的原因——神彻底抛弃了他。’神父又说，少年的父母也这么说，所有人都这么说。

    “这是我的过错，我生来带着原罪。”少年默默想到。——直到这天，他被选为了‘祭品’。

    “啊，原来这就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使命，将我献给神，来偿还我的罪过。”少年喃喃自语，仿佛这15年来遭遇的所有不幸，都有了原因。

    ***

    大雨中，仪式开始了。

    城市里所有的居民都涌到了神殿外的广场上，孩子们兴奋的大叫，有人在高喊主教的名字，有人跪地祈祷。噩梦一般的日子即将结束，神的光辉终将重新照耀大地。

    他们为少年换上了寓意着新生的纯白礼服，银色的刺绣闪烁着光辉，纯金打造的首饰象征着对神的敬爱。

    费舍尔大主教亲自主持了祭祀前的典礼，他面带悲悯的将少年领到满是珠宝、鲜花与水果的船中坐下，用手中的权杖轻点少年的双肩。

    “愿神宽恕你，罪恶的子民。”他用那双戴着权戒的手，按住了少年漆黑的头发。

    人们在雨中欢呼着，他们托举着乘着少年的船，一路往海边而去。少年们欢快的唱着赞歌，少女们脚踩着污浊的泥水跳起舞来。

    船被合力推入了海中。

    雨还在下，人们怀着希望目送少年远去，满船奢华的珠宝，让这艘小船在阴云密布的黑暗中也十分显眼。

    少年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一路漂流，直到看不见大陆的影子，所有的一切都被海水覆盖。空旷的、寂静的、只有他的世界。

    他安静地等待神的使者到来。天黑了，船里积满了雨水开始下沉。

    然而神的使者并没有来。

    夜里的海面十分冰冷，身上坠满宝石与刺绣、湿透了的礼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果死亡就是神的旨意的话’少年这样想着，闭上了眼。

    雨水在小小的船内堆积，漫过纯金的酒杯、有着大颗宝石的戒指、珍珠与玛瑙装饰的首饰……然后是少年的小腿。

    他在一片黑暗中祷告，希望神能让他偿还自己的罪孽。

    “我有罪。”少年呢喃着说道。

    ‘你有什么罪？’黑暗中有人问他。

    “我的出生即是原罪。”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出生即是原罪？’

    少年答不出来。

    雨水已经快淹没了他的小腿，他呆呆地望着雨幕，生与死的天平在摆动，命运伸出了双手。

    ‘我想活下去’少年在雨中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想道，终于动了起来。

    他脱掉了身上沉重的礼服，又从那堆送给神的祭品，中找到了一个纯金的酒杯，开始往外舀海水，酒杯上的宝石划伤了少年的手——但他始终没有停下来。

    雨水在杯中盈盈荡漾着，少年咽了口口水，他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了。他举起杯子试探着喝了一口，又咸又苦的味道滑过喉咙。

    他犹豫了一下，又拿起旁边放着的鲜花与水果，大口吃了起来。

    一天过去了，神的使者依旧没有来。

    ‘这是我的过错吗？’少年又问。神没有回答他。

    第二天、第三天过去了，到了第四天的早上，少年躺在早已腐烂的水果与鲜花中，觉得自己快要死去了。

    ***

    大雨还在下，正在这时候，船的右手边突然出现了一道门。那是一道镶嵌着彩绘玻璃图案的木门，就这样突兀的悬浮在了大海之上。

    少年惊讶地睁大了眼，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坐了起来。

    门缓缓打开了，里面走出两个人来。

    其中一位有着和少年一样的黑发黑眸，穿着一件有着宽大袖袍的白色刺绣外套，一双下挑的猫儿眼让他看起来十分的年轻。

    另一位的年龄看起来则要大上一些，除了一双金色的眼睛之外，从头到脚都是黑的，黑色的头发、黑色的衣服、黑色的裤子、就连鞋子也是黑的。

    似乎是没料到外面在下雨，先走出来的人，回身对另一位同行者说了些什么。

    一道半透明闪着蓝光的屏障被打开了，隔绝了天空中落下来的雨水，他们凭空站在了海面上。

    ‘啊，他们一定是神的使者吧。’少年看着眼前堪称神迹的一幕，默默想到。

    ***

    “咳咳……您好，德来运输公司，请问您是单楚楚先生吗？”阿来打开了手中的系统，撑开磁悬浮屏障后，才对面前坐在船上正在走神的少年问道。

    少年听到了‘神使’的发问，从未听过的语言像是乐曲一样流入他的耳朵。啊，这一定就是神的语言。

    “Tu angeli Dei Hic es ad me？”‘您是神的使者吗？是来带我走的吗？’他张开嘴试了好几次，才从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声音，虚弱地问道。

    ？？？

    嗯？哈？他在说啥？

    “……您好？”阿来试探着重新打了个招呼。

    “Sed parce peccatis meis quidem promptus est adventus tui”‘您的到来，是愿意宽恕我的罪孽了吗？’少年说着，爬起身虔诚的朝阿来行了个礼。

    啥？这是在和我打招呼吗？

    阿来尴尬地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朝少年摇了摇，用求救的眼神望了他身旁的尼德一眼。

    “糟糕，我系统自带的翻译器好像坏掉了。你的借我用一下。”他冲尼德小声说道。

    “你忘了吗？我们的系统是绑定的，你的听不懂，我的不也一样。”尼德晃晃手上的系统提醒道。

    ——！

    这下好了，彻底沟通不能，果然不该贪便宜买打折的系统吗？

    就在几个月前，阿来和尼德合作开了一家名为‘德来’的空间运输公司，开业以来，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

    昨天，他们接到了一笔大额私人订单，有人在三区订了一艘全智能复古游艇，这种复古的款式最近在其他的几个区域都非常的受欢迎，目前正在打折热销中。

    阿来依照订单开‘门’送货，但是交货途中却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问题。嗯，也就是现在，他们的翻译器坏了。

    “请问，您听得懂我的话吗？”阿来一边尝试着放慢语速和对面的少年说话，一边摆弄着手中的系统试图修好它。

    “Si autem realiter sunt in Angelus Dei, ut spero quod potest perdere mundi.” ‘如果您真的是神的使者，请您救救您的子民吧。’少年自顾自的说着，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数天的大雨彻底打垮了他。

    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双手颤抖地捧起了船上的珠宝，朝阿来的方向递了过去。

    阿来没有动。

    他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目光从他早已被雨水淋得透湿的单薄衣物，到狼狈地贴在身后的黑色长发。明明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但漆黑的眼中早已看不见一丝活气，满船的黄金珠宝与他瘦骨嶙峋的身影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似乎是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阿来把眼睛从少年和他一样的黑发黑眸上移开了。

    “这个是您的货款吗？”阿来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问道。

    “……”少年没有回答，他保持着伸出手的动作，双目无神地跪坐在船上，看起来已经失去了意识。

    阿来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拿起了少年手中的珠宝。

    “感谢您的惠顾，您的货款确实收到了，尼德，把货品拿出来。”阿来注视着手中带着血迹的黄金酒杯，用近乎冷漠的声音对尼德说道。

    “阿来，他看起来可不像是客人。”尼德在旁边提醒道。

    “可他有好好付款，不是吗？”阿来颠了颠手中的黄金酒杯，又指了指满船的珠宝，语气不明地回道。——订单上面确实写着用黄金付款。

    “好吧，你说了算。”尼德耸耸肩，打开了自己的空间。

    随着尼德的动作，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艘大船，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船了。那是一艘足有4层高的全智能复古豪华游艇，少年的船在它的衬托下显得越发渺小起来。

    “这是您的货物，请您签收。”阿来站在船边轻声对少年说道。

    少年涣散着双眼，依旧没有反应。

    阿来似乎是要把什么不愉快的记忆甩出脑海一样，抬头深吸了口气。

    他拜托尼德帮忙把人转移到了游艇的控制室的椅子上，弯腰抬起少年满是血迹和伤口的手，按在了控制室正中央的屏幕上。

    —您好，我是控制系统6263869号

    —生物识别已开始，请勿移动手指

    —确认，控制系统已绑定

    交易成立。

    “那么，衷心感谢您的惠顾，期待下次见面！”阿来放下少年的手，注视着少年失去神采的眼睛轻声说道。

    他珍惜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旧的‘魔法仪’，小心地塞进了少年满是伤痕的手里。

    海面上的‘门’被重新打开了，阿来和尼德走进了那道门里。

    游艇外，十多天来连绵不断的大雨终于停了，阳光透过层层乌云，照射在一片蔚蓝的海面之上。

    后记：

    回家之后，阿来和客户确认是坐标搞错，送错货了，只好去三区重新订了一艘新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