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夏日晴空，风吹粉荷，池叶田田，红鲤波波。
星极宫中，叶听涛正在坐在院子里，看着小池塘边游来游去的鲤鱼发呆。
凌风跟着摄政王十来年了，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自家主子这幅样子了。
是早朝的时候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了吗？还是说，又和主子最近挂心的那位陛下有关……
“主子，您这是又在生谁的气呢？”凌风提起石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
叶听涛见自己手下倒了杯茶正准备接过，谁知凌风竟手腕一躲，拿起来自己仰头喝掉了。
……叶听涛的手尴尬地立在空中。
凌风这臭小子是越来越狂妄，不知尊卑了。
无奈收回手，叶听涛云淡风轻地瞥了凌风一眼：“我不是在生气。”
“您没生气？那您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凌风眼睛睁得老大，对自家主子的反常更加感兴趣了。
总不该是他这宇宙寂灭也不会开窍的主子，终于舍得老树开花了？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叶听涛摸着下巴思索，问凌风。“你说……小皇帝是不是变了？”
“呃，男大十八变？”
说起来这几年那位陛下的确变了很多。凌风还记得，自己最开始看到小皇帝的时候，整个人瘦骨嶙峋，形容枯槁，根本不像一个锦衣玉食的皇子该有的模样。这几年小皇帝被主子好吃好喝的养着，倒是恢复了生机，虽然还是很瘦弱，但也没有以前那病恹恹的样子了。
最重要是，出落得越来越好看了。听闻那位陛下的生母以前是名满京城的美姬，看来是继承了母亲的容貌。
“谁跟你说这个。”叶听涛白了一眼凌风，“我是说小皇帝的性子，最近有些变化太大了。”
“比如？”凌风好学下问。
“以前的小皇帝，内敛沉默，寡言少语，如同街边一颗不起眼的石子。”
叶听涛起身，一步步走到池边，右手撑在大理石做得石护栏上，看着水池中自由逍遥的鱼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语气中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惊羡和炫耀。
“但是现在这个，聪明果断，强大自信，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不会有人比他更优秀更耀眼。如同是九霄天上闪耀的星辰，看似唾手可得，实则遥不可及。”
“主子？”凌风看着背对着自己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叶听涛，试探地叫了一声。
主子这样，哪是在说那个傀儡皇帝，分明是在说自己的梦中神女。
凌风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主子这几年在京城过得太顺风顺水，故而有些不得劲了？这憋着憋着的，就把自己给憋疯了？
“可是真的有人会在短时间变化这么大的吗？变得成熟，聪明，强大，变得像一个合格的君主。”话锋一转，叶听涛沉下声来，手下大理石做的护栏出现了一丝裂痕。“而且，今天小皇帝提出来的那个政策，真的是一个自小在冷宫长大，无人问津的皇子能说出来的见解吗？”
他的小傀儡变得太完美，完美到让他觉得耀眼，完美到让他感到害怕——害怕自己再也掌控不了。
凌风思索了一下叶听涛这段话，问：“主子难道是怀疑，有人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狸猫换太子？”
“我并不这么认为，与其说是被人替换了身份，更像是那个孤执沉默的少年，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一夜之间长大了。”叶听涛却是摇了摇头，两张相同却又不同的脸在他脑海中闪过。
小皇帝变了，却也没变。除却那些整日里跟着小皇帝的那些宫人，他是最了解小皇帝的人。他能感觉到，小皇帝还是那个小皇帝。
“主子既然心有疑惑，不如亲自去试探一下那位？”见自家主子如此摇摆不定，凌风出了个主意。
水中的鱼儿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道晶莹的弯月痕迹。
或许，如凌风所说，他只有去小皇帝那里才能得到答案，才能平息他心中这股总是挥之不去的烦闷。
……
未时，江凝光被摄政王的人请去宫中校场。
到了校场，一旁随侍的宫人为江凝光脱下了繁复的冕服，换上一套方便施展拳脚的红色劲装。
眉似远山，目若点漆，唇点朱离，平日里总是让人觉得冰冷的脸被身上的红衣染上了桃花的颜色，病气被挥去，属于这个年龄的少年人才有的灵动出现在江凝光脸上。
鲜衣怒马少年时。
走进校场内，江凝光望见叶听涛正在弯弓射箭。玄黑色的射服包裹住那人精状的身体，与江凝光的花架子不同，这身衣服将摄政王平日里收敛的戾气与煞气释放出来，黑色的布料下的肌肉充满了力道。
叶听涛也看见了江凝光，停下动作对他挥了挥手，示意江凝光过去。
“不知摄政王让人把朕叫到这干嘛？”走进摄政王五步之外，江凝光停下了脚步。
“陛下可还记得，本王是陛下亲封的御前帝师。”将手中弓箭递给随候在一旁的宫人，叶听涛看向了江凝光，察觉到两人的距离，他挑了挑眉。“陛下有必要这么提防本王吗？”
江凝光皱了皱眉，甚是不情愿：“朕不喜与旁人靠太近。”
不喜与旁人靠太近是假，讨厌与他靠他近才是真吧。
“本朝太=祖是在马背上打得天下，陛下作为太=祖后裔，文采虽已是斐然，但在武学上同样也要勤加练习，不得怠惰。”叶听涛走到校场内的武器架旁，一边解释一边挑选起来。
“今日，本王作为陛下老师，自得好好考较一番陛下功课！”从武器加上抽出一把长剑，叶听涛丢向江凝光。
江凝光虽有些疑惑，却一把接住了叶听涛丢过来的宝剑，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听得叶听涛已同样抽出八尺青峰，足尖一点——
“陛下，接招！”
哐啷几声，短兵相接，摄政王力道之大江凝光拼尽全身力气才堪堪挡住他的攻击，几个来回下来光是防守便已气喘吁吁。反之观摄政王，生龙活虎游刃有余，哪怕再来几百回合也不会累。
不愧是被称作明国战神的男人，江凝光在心里叹了口气。
叶听涛自然也发现了江凝光后继不足，笑得春风得意，起了逗弄的心思：“本王还没使出力来，怎么陛下看上去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江凝光自是不服气，手腕施力，双手握着剑向上一挑，狠狠地将叶听涛的剑打了回去。
站稳后，还不忘放句狠话：“在朕看来，摄政王的剑招也是软绵绵的很！”
单论招式江凝光每一招都近乎完美，可惜迫于这具皇帝身体实在娇气，每每都是力道不足，若是强行用力，身体则会受到折损，过后失力事小，倘若伤损根基则大不可取。
方才一击已是全力，若还要强行施为，这具身体是必然受不住的。
只不过叶听涛却不知这些，被身娇体软的小皇帝破了剑招，叶听涛只觉得小皇帝还有秘密，嘴角处的笑容兴味十足。
江凝光预估了一下这具身体剩下的体力，意识到再来一次强攻根本不行，必须得以速度取胜，速战速决才可。眼神一厉，江凝光向叶听涛刺去，剑尖直指叶听涛脖颈。
剑锋刺来，叶听涛却是不慌不忙，手中宝剑轻而易举就挡住了江凝光的剑招，身体侧转避开，剑刃划过剑身，一转眼，叶听涛已无声无息的来到江凝光身后。
“许久不曾考验陛下武艺，陛下似乎进步了不少？”热气自身后喷洒在江凝光的耳边，那人悠哉的声音近在矩尺。“只是无论是路数，还是招式，都不太像本王教给陛下的。”
身体靠近紧贴在一起，叶听涛用未持剑的那只手自小皇帝腰间穿过，嵌住小皇帝光洁的小巴，让他后仰着与自己对视。双目相对，叶听涛看着小皇帝那双眼睛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心情大好。
总算不是那个冷冰冰地小雪人儿了。
叶听涛微微埋下头，故意把呼吸喷洒在小皇帝脸上：“不知陛下是从何处寻来的高师？不如让我拜见拜见。”
“与你无关！”以江凝光的傲气哪里受过如此轻薄，真正剩了三分火气出来，身体一扭，挣脱了叶听涛。身体向后一跃，连连退出几步之遥。
只是虽是挣脱了，却已身疲力竭，身体摇晃了几下，剑尖撑在地上才方能站稳。
“陛下似乎撑不住了？”见到小皇帝身子摇晃，叶听涛眉不自觉紧皱了起来，声音也从适才的漫不经心变得严厉下来。“陛下那位高师，没有告诉过陛下，切磋武艺需得量力而行吗？！”
既然撑不住了早点认输就是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小皇帝的性子可真够倔的。算了，本王和个小朋友较什么真。
“行了行了，本王认输。”
叶听涛将手中之剑丢在地上，缓步向江凝光走去，想要将这个倔性子的小皇帝搀回去……唔，看小皇帝样子或许抱回去比较省力。
只是刚一碰到小皇帝，叶听涛还没反应过来，小皇帝便如受惊的黑猫，突然暴起，手中剑狠狠一挥就要向摄政王砍去——
叶听涛一个躲闪，手掌一杨劈向江凝光的手腕，夺下宝剑，一脚踢向江凝光的后膝窝处，本就是强弩之末的江凝光身子一软向后倒去。
整个身体跌倒在地上，江凝光却还想起身反击，谁知长剑划空而破，自正面落下，剑锋逼近，江凝光条件反射地闭上双眼——
“咣——”
剑插入地面的声音。
江凝光睁开眼，见得便是叶听涛一张放大的俊脸。江凝光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被叶听涛紧紧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只听得那人深深叹了口，带着些许的无奈道。
“你怎么总是学不乖呢？”
“我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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