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06

    方锦平上午十点登的门,简升和徐瑶双双下楼接她。

    方外婆今年七十三岁,退休之前也是明大的教授。不过她身上有个更加出名的头衔:知名书画收藏鉴赏家。在明大中文系执教时著作等身,退休后专注于书画鉴赏,有时候比退休前还忙。

    简升和徐瑶都一直在邀请她过来一起住,不过她嫌外孙一家吵闹且无艺术细胞,屡次坚定拒绝。现在一个人住在上京市郊的一座老别墅里,身边有两个人照顾起居。高兴时就来看看曾外孙,过得自由、清净且安逸,谁也管不着她。

    方锦平现在耳不聋眼不花,能自己行走,意识清楚,在七十多岁的老太太里,算是保养最好的那一批。她今天穿着墨底祥云纹的旗袍,花白的头发打理得柔顺整洁,脖子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通身风姿气度逼人,往那儿一站就是个修养极佳的老太君,任谁见到都要心生敬意。

    徐瑶内心的敬意比很多人都要强烈,几乎达到了又敬又怵的地步。她态度殷勤地要帮方锦平拿东西,方锦平看了看她,沉吟一下,将手里的手包递给她。

    “拿这个吧。”方锦平朝她轻轻颔首,“是我很喜欢的一个手包,交给你代为保管。”

    徐瑶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十分荣幸地双手接过手包,而后一手拿包,一手扶着方锦平往前走。方锦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表示感谢,转头看向简升,朝外孙递了个眼神。

    “等什么呢?拿东西。”

    简升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黑檀木食盒,又拿出一个纸质精装礼盒,端详了两眼:“这些东西都是什么?我这边什么都不缺,外婆你下次人过来就行,看我们还拿什么东西。”

    方锦平转过头,颇觉讶异地看他一眼。

    “想什么呢?都是给小宝的,没你的份。”

    简升:“……不用这么溺爱他。”

    徐瑶在旁边听得忍笑不已,跟在方锦平身旁,朝简升挤眉弄眼地笑着飞了个调侃的眼神。简升一手拿着一个礼盒跟上,看见了徐瑶朝他投过来的视线,回了个无奈的眼神,耸了耸肩。

    徐瑶看得莞尔,两人在后面不出声地悄悄眉眼乱飞,进行着丰富的眼神交流。方锦平站在电梯里,看着前面的电梯门,欲言又止。

    她要不要提醒自己的外孙和外孙媳妇,电梯门能当镜子用,他们的表演在她眼里一览无余呢。

    良好的家教和自身素养,让方锦平最后决定权当没有看见,不打扰小两口交流感情。一行三人进了家门,简旭雀跃地蹬蹬蹬跑过来,张着双臂,肢体动作夸张地扑向方锦平。

    “曾——外——婆——”

    方锦平眉眼舒展,露出一个简升和徐瑶无缘得见的亲切笑脸:“小宝!来让曾外婆好好看看。曾外婆今天又给你带了五本书来……”

    简小宝一个急刹车,张着双臂呆了两秒,当机立断地转身就跑。

    把三个大人都看笑了。徐瑶在旁边解释:“昨天我们两个带他出去玩了,幼儿园留的周末作业还没写完,看到外婆您他就心虚。”

    方锦平唇角含笑,饶有兴致地摇了摇头:“等会儿我去看着他写作业。这和简升小时候可完全不一样,简升从小就有事没事捧本书看,吃饭都得我们去叫。当时我和他外公都说,这孩子以后肯定也是个搞学术的料。”

    说到这里,方锦平扯了扯嘴角:“就是没想到,搞学术的路上跑偏了一点,我和他外公两个搞文学艺术的人,外孙居然去研究数学了。”

    简升温文尔雅地回应:“反正都在学术圈里,不是也差不多。”

    方锦平瞪他一眼:“在你眼里徐悲鸿和黄宾虹是不是也差不多?都是画画的。”

    和长辈意见不合,永远都是长辈有理,说不赢的。简升只是笑,不说话。徐瑶看看老公又看看外婆,很有自黑精神地跳出来插科打诨:“他小时候这么乖啊?那小宝这点肯定是随我了,我小时候也很活泼,属于会让家长有点小头疼的类型。”

    话说出口之后,徐瑶突然有点忐忑。心说别人都在婆家的长辈面前拼了老命地美化自己,就她这个憨憨,不光不会给自己说好话,还在方方面面不遗余力地吐槽自己……

    她在方锦平面前本来就没什么好印象,这样一来岂不更是直接低到尘埃里去了?

    徐瑶有点懊恼地咬了下嘴唇。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方锦平听闻之后,点了点头,眉眼舒展。

    “很可爱。”她说,语气亲切和蔼,换了鞋去到客厅,将还没跑远的简小宝抱在怀里。

    徐瑶愣了一下,红唇微微张开,而后猛地回过神来,眼睛亮得几乎像在发光。

    “外婆夸我可爱诶!!”她激动地拉了下简升的袖子,压低声音,难掩兴奋地原地蹦了两下,笑眼弯弯。

    简升看了眼抱着小宝的外婆,沉吟了一下,点头做赞同状:“是的,这是一个客观事实,外婆作为一个严谨的学者,当然会得出正确的结论。”

    徐瑶自己又跳又叫得很高兴,飘得尾巴往上翘,但被简升这么没有节操底线地一夸,反而脚踏实地了一些,笑着摸摸鼻子:“嘿嘿,其实我知道外婆是在夸小宝啦,不过还是挺开心的。”

    “这中间的逻辑链不是很清楚吗?”简升说,揽着她不再继续在玄关罚站,向前走进客厅,“小宝像你,他是小可爱,你是大可爱。”

    简升其实不算是很会说甜言蜜语的人,但他说情话的风格和他本人的做派一样,总能把每一句话都说得很理性诚恳。

    听起来每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诚,人际交往中相当占便宜。

    徐瑶被他哄得心花怒放,走了几步后才稍稍收敛了一点快乐的心情,抬起手拍拍脸颊,让自己的笑颜不那么明显。

    “外婆带着小宝去房间写作业了?”她看向刚才两人站的位置,发现已经没了人影,顿时有点担心,“小宝最近的学习进度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外婆满意,别再让她不高兴了。”

    “怎么会?”简升摇了摇头,不以为意,“老人家就喜欢小宝这样活泼开朗,时不时还能呛个声的鬼灵精性格,外婆也不例外。我看她对小宝,比对小时候的我好多了。”

    希望真的是这样吧。徐瑶点了点头,随即疑惑地摸了摸下巴:“其实我小时候也没小宝这么开朗能折腾,没想到他不光继承了我的性格,居然还进化了。”

    简升一笑:“有爸爸妈妈疼爱的小孩,肯定会更活泼一点。”

    徐瑶一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简小宝的房间,唇角轻轻弯了起来。

    .

    徐瑶洗好了一盘水果,敲了敲简小宝的房间门,给祖孙俩送了盘水果进去。

    她的担心显然比较多余,简小宝和方锦平相处得其乐融融,还没进门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笑声。徐瑶推门进去,发现简小宝也没在正经学习,他抱着大橘为重的简大宝,正和方锦平一起摸猫。

    徐瑶从未想过能看到优雅矜持的方锦平接地气撸猫画面,神色一时略微恍惚。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外婆,小宝,来吃水果。今天早上刚买的水蜜桃和葡萄,我挑了好几家,选最好的那家买的,很新鲜。”

    葡萄简小宝喜欢,她冰镇了一下,软的水蜜桃方锦平爱吃,她洗净剥皮切小块后才端过来。

    方锦平被她看到撸猫画面,看起来也稍微有点不好意思,站起身来:“简升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忙。他不会在一旁躲闲吧,这怎么行。”

    徐瑶连忙摆手:“怎么会!我炖了鱼头豆腐汤,他在厨房看锅呢。”

    方锦平微微一顿。

    鱼头豆腐汤是她爱喝的,每次她过来,饭桌上总要有这么一盅汤。

    对于指向自己的善意,人接收起来总是很敏锐。方锦平微笑起来,看着徐瑶,神色和蔼。

    “是吗?那我可得去看看,这孩子哪里会看火候,想起题目来发呆就没个时候。”

    .

    方锦平来到厨房的时候,看到外孙正在认真用汤勺搅锅,聚精会神一丝不苟,搅个锅像写论文一样表情严肃。

    她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笑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当年可算是看走眼了。”她对外孙说,“瑶瑶这孩子是个好姑娘,和你在一起也合适。除了家里糟心一点,真没什么可挑剔的。”

    简升温和地笑笑,有条不紊地搅着锅,摇了摇头。

    “不和那边的亲戚来往就是了,何必在意。”他说,“外婆,那个时候你和我说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家庭差别太大,三观不会合衬,在一起摩擦重重,早晚要生嫌隙。”

    简升转过头去,看向自己的外婆,轻轻莞尔。

    “现在这个答卷,是不是让您还比较满意?”他笑着展眉,“过日子是经营两个人组建的新家庭,要面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找到了这个我深爱的人,愿意和她一起走向接下来的后半辈子。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曾经的梦想,是她让我梦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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