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三日月的房间已经到了,被称为天下最美的太刀闭着眼睛躺在被褥上,被子掀开了半边,不再清凉的湿毛巾被他拽下来偎在脸颊上,鬓发凌乱地散在一侧。
“三日月?”小狐丸轻轻呼唤着他,试图将毛巾抽出来。
然而太刀的手指并没有松开的意思,只是紧紧捏着,随小狐丸动作皱起好看的眉头。
“看起来不太妙,”鹤丸已经完全清醒了,忧虑地看着依旧没有苏醒额头滚烫的太刀,有些迟疑地问,“……要不要我去把药研喊来?”
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对付丧神来说这种毫无起因的疾病多半并不是药物能够起效的。
“先不用了。”
审神者将手放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随后凉丝丝的灵力散发出来,代替了降温的毛巾。
三日月很快就摸索着抓住了散发凉意的源头,审神者轻松地抽走那块除去弄湿枕头外毫无用处的毛巾,顺便揭开那床明显不是夏天盖的被子。
“让他先降温,”审神者为小狐丸解释着,“如果我不在,也可以用凉毛巾,但是隔一会就要换掉。”
大狐狸虚心地点头学习。
鹤丸则是凑近观察着三日月偶尔闪动的睫毛,脸上是一副深思的神色。
“如果是凉毛巾的话,一般放在额头、脖子、手脚,”审神者指给小狐丸看,“关节处可以用温水擦拭,有利于降温,他今天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吗?”
“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小狐丸回忆着,“今天是休息,没有安排出阵远征和内番,午餐晚餐都正常,晚上他看了会书就睡了。”
审神者点了点头,继续替太刀梳理体内略显紊乱的灵力,屋里一时安静无声。
外面悄无声息地下起了雨,湿润的凉意从窗户里钻进来,带走夏日的浮躁热气,焦虑的心态也随之慢慢和缓下来。
“好像好些了。”鹤丸说,“脸没有那么红,温度也降下来,我就觉得灵力还是有用的。”
“他出了很多汗,”小狐丸摸摸三日月的头发说,“这样是快好了吗?”
审神者伸手摸了下三日月的后背,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抽掉已经泛潮的枕头和被褥:“给他换一套干的来,再拿几条干净的毛巾。”
“三日月,你醒了?是哪里不舒服?”
不算小的动静下三日月终于睁开了双眼,只是眼神有些茫然分不清状况,小狐丸赶紧凑过去询问。
“嗯?只是困了而已……”太刀努力眨着眼睛想看清眼前重叠的影像,“似乎梦到了被锻打的时候,有些热。”
一边忙着翻找东西的鹤丸抽空回头瞅了他一眼,一副想要评估这家伙到底嘴有多硬的样子。
“你在发烧,三日月,”小狐丸耐心地轻声说,“这是生病,还有其他的感觉吗?”
“……生病?”
三日月微微发愣地重复,随后笑了起来:“原来这就是生病哪……哈哈哈……”
他微弯起眼睛,伸手去碰小狐丸从脸侧垂下的白发,嘴里轻声念着:“果然……有形之物终有消散之日……”
“喂我说你个老头子,发个烧而已离说遗言还早的很呢!”
鹤丸一枕头砸在了那张美得有点不真实的脸上,不忿地将被褥抱过来在一旁重新铺好:“快点睡觉,明天有你从来没见过的祭典活动,新浴衣也准备好了,到时候我来帮你穿。”
“祭典?”太刀的声音模糊地从枕头下传来。
“哦,保证你大吃一惊。”鹤丸敷衍地回应:“什么苹果糖、棉花糖、金平糖……”
审神者忍不住笑了一声,将三日月放在干爽的被褥上,没去管他脸上的迷糊表情,而是示意不知何时就静静等在门口的式神将热水端过来。
随后他三下五除二脱掉太刀身上的寝衣,用滚烫的毛巾给三日月翻来覆去迅速擦了一遍身体,接着裹上新的被子让他重新靠在自己身上。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手法可以比肩最熟练的婴幼儿护理师。
这时鹤丸的甜品名字还没报完。
审神者轻快娴熟的操作让两名付丧神在自愧不如中还升起了一点点疑问,正在他们思索为何审神者看起来如此经验丰富的时候,式神又送了饮用的清水来,京墨替三日月整理了下头发与面颊,将水递到他手里。
“喝些水。”
清澈的水里似乎带着某种水果的香气,三日月慢慢喝完了一整杯,身上仿佛被火焰灼烧又被铁锤击打的痛感渐渐平复下来,理智也逐渐回笼,他将杯子递回审神者手中,看了看房间里的人。
“都注意到我生病了吗?”
并不为此感到高兴的太刀勉强笑了笑,然后他感觉自己被放平,扶着背部的手稳而有力,干爽的枕头垫在脑后,之前有些潮湿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干爽。
“睡一会吧。”
也许是因为被照顾得不错,太刀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陷入昏沉,他这回没有做梦,很快就陷入了黑甜梦乡。
“你们都去睡,”审神者坐在榻榻米上,灵力依旧轻缓地笼罩着不再皱眉的三日月,“这里我来就可以。”
“明明锻造的时候能经受几百上千度的高温,可是显现为人形之后,只要体温稍微提高个两三度,马上就会难以承受了,”鹤丸听着三日月平稳的呼吸说,“我是今天的寝当番嘛,留在这里陪你好了。”
“小狐也在这里休息,”大狐狸干脆地坐下向审神者身上一靠,露出尖尖的犬齿打了个呵欠,“回房去还要担心这边的情况,请让我待在安心的地方吧。”
他给自己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蹭了蹭审神者之后很快入睡了。
“也让我靠一会儿,”鹤丸挪到审神者另一边,倒在他身上,“就算是三日月宗近,一样会有这种时候啊。”
“说的他好像和你有什么不同似的。”
审神者将灵力范围扩大,把身边的两个也笼罩进去。
“他可是……承载着无数人的赞誉,从被锻造出来的那时起就一直沉浮于时间的长河,从未改变过,”鹤丸出神地看着沉睡的三日月,“我想经历了那么多的他,内心应该是强大难以撼动的吧。”
“但他显现的时间比你要短的多,”京墨轻声说,“经历过别人的悲欢并不代表能对自己的人生坦然自若,他在这方面与新生的孩童并无不同。”
“命运就是亲身感受一切。”
昏暗的房间里,审神者感叹着。
“我们都是从显现才开始成长吗?”太刀并未反驳这个说法,只是又回忆起让他觉得挫败的池田屋夜战,“所以短刀有时会比我们进步得更快?”
“进步源于思考,”审神者笑起来,宠爱地摸摸他的头,“‘想要变得更好’、‘如何变得更好’……而且成长并不能用来比较,这是只有自己知道的事。”
白鹤似乎是咕哝了几句“太难了”之类的话,不过声音并不大,审神者只当没听见。
“你以前也这样生过病吧?”
“是啊,”鹤丸爽快地承认了,“我们几个都差不多吧,不过那时可没有你来照顾,能够这样帮上一点忙,感觉也算对得起过去的自己了。”
那个在狭小房间里不知道身上发生了什么,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自己;心境的动摇、不愿回想的记忆交织在梦境里,像被置于火焰中眼前所见全部扭曲的自己。
但最终,淬炼完成了。
白鹤看着审神者满足地笑起来:“明天的祭典要像我说给三日月听的一样,不用很豪华的□□和祭礼,但得有很多的小吃摊、温暖愉快的氛围,还有美丽的烟花!”
“——都会有的,睡吧。”
-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纸照的满室亮堂,三日月叹息了一声,替自己决定在亮光中再闭一会眼睛。
夏日的天亮得很早,所以再躺一会也没关系,没有梦的睡眠弥足珍贵,周围的灵力也很舒服。
嗯……灵力吗?
太刀不太情愿地睁开双眼,果然在晨曦里看见了造型如同猫爬架的审神者。
小狐丸脑袋从他肩膀上下滑了些,枕着审神者的锁骨睡得十分香甜,而鹤丸国永早就滚到了审神者腿上,审神者一手固定着大狐狸靠在自己身上,另一手略抬,用袖子替鹤丸挡住直晒到脸上的阳光。
灵力如昨晚一样,平和温柔地在付丧神身周流淌。
看见三日月睁开眼睛,审神者笑了笑,示意他再睡一会。
向来都是睁开眼睛就要起床的太刀慢慢坐起来,换个视角继续观察审神者。
尽管来到本丸之后只略略交谈过几句,但能判断出是位强势的主公,灵力强盛,据说战斗的姿态也十分美丽。
不过如现在这般愿意被他人依赖的模样也很好,无论何时何地,人群中总要有头领才不会变为一盘散沙,若是这头领在可靠时还能够体恤下情便能称得上优秀了。
能有这样的审神者,应该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吧。
太刀思忖着,习惯性地想要抬一抬袖子遮住表情,却发现自己上身并未穿衣服,他侧头看了看,在被褥不远处发现了新的寝衣。
三日月笨手笨脚但神态自若地给自己套上了衣服,然后在审神者礼貌的垂眸里向对方微微一笑:“我不擅长打扮,一直都是靠别人帮忙,但偶尔做做也是一种乐趣呢。”
审神者点头表示了赞同,他对收拾东西敬谢不敏,但衣装搭配有时确实是很有趣的活动。
“……三日月?”
被说话声惊动的小狐丸困倦地问,顺便嗅了嗅脸侧好闻的气息,更深地把自己向里面埋了埋,想要躲过明亮的天光。
今天的枕头感觉有点怪,不过味道和主人身上一样。
“嗯,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三日月蹲在小狐丸面前,顺便还捏了一把鹤丸的脸。
“什么,天已经亮了?”鹤丸拍掉脸上的手伸了个懒腰,“好累——”
随着他的动作,审神者脸上隐忍之色一闪而过,很快归于平静。
“哦?”三日月发出了感兴趣的声音,更加仔细地盯着审神者的表情变化,但令他失望的是对方除了刚才那一下根本就是无懈可击。
“主人?”终于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还靠在审神者身上的小狐丸忙坐直了,“是否给您增添了负担?”
“没什么,”审神者舒展着僵硬的肩背,听见自己身体的骨节咔咔作响,血液迅速地冲击着被压迫了半夜的肌肉,万蚁咬噬的感觉一波接着一波。
鹤丸还在翻来覆去地不想起来,最终被小狐丸拉到了榻榻米上,脑袋触地的瞬间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审神者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坐姿,并没有立刻站起来整理仪容。
两振太刀缓慢对视了一眼,猛然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主人,小狐送您回房间如何?”大狐狸抢先冲了上去,“昨夜给您添了麻烦,请让我一表心意……”
“不,还是我来,”鹤丸把小狐丸的脸推到一边,“我既是近侍又是当番,这是我的职责。”
“你的身高太勉强了。”大狐狸假惺惺地说,“昨夜没有睡好不妨先去休息。
“不不,三日月还需要你照顾,”鹤丸用更虚伪的语气回过去,“没有你他的衣带都能系成死结,你要放着他不管吗?”
两个人针锋相对地对视着,谁都不想错过这个赢得比赛的好机会。
“哈哈哈,让我试试看好了,”衣带被系成死结的三日月笑着走到审神者背后,弯腰上手就打算抱,“我也是可以照顾别人的……嗯?”
他没得逞。
京墨轻轻挡住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麻痹感只是一时的,很快就消散了,他只是觉得这两个孩子的斗嘴很有趣而已,但让病号来帮他,他还是于心不忍。
“浴衣会送到你们各自的房间,黄昏的时候我们去参加祭典,吃完早餐再休息一会。”审神者并没有对这场争执剖根问底,在他看来总会知道的答案还是要等到它自然出现,不急于一时。
毕竟时光如此短暂又如此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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