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着绿云腰肢的那只手突然发力，像是要将她揉碎一般，将她狠狠带进一个冷冰冰、充满戾气，好似永远无法透出温度的怀抱。
绿云下意识用手撑了撑，入手的触感坚实饱满，与先前完全是两个样。
鼻尖涌进山峰凛冽的气息，与她在剑宗崖壁上感受到的滋味，一模一样。
竟让人产生一时的错乱，怀疑起那位老祖的喜好，究竟是剑宗崖壁，还是......
某人。
绿云走个神的功夫，下巴就被人掐住了。
白虎像是格外喜欢这个强迫她抬头的动作，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道：“在干正事时走神，可不是个好习惯啊，我、的、师父......”
他一个字一个字说话的模样，像极了评价砧板鱼肉的屠夫。
尤其是那仿若实质的冰冷眼神，让人毫不怀疑，若是绿云给不出一个好回答，下一秒就要人头落地。
绿云咽了口唾沫，大着胆子伸出手，穿过那团掩盖了白虎真实面目的白光，捏住他的脸，反客为主道：“我在想，你是什么时候养成欺师灭道的坏习惯的，我、的、徒儿。”
入手滑凉，如上好寒玉。
她没忍住，偷偷捏了好几下。
不知这句话或是这个动作戳中了白虎的哪个点，他突然松开手，低低的笑了一声，挥袖撤掉禁制，心情愉悦的道：“既是吾师所愿，待回去后，便让扶风安排，让你行拜师礼。”
红谷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赶忙行礼道谢：“多谢前辈......”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没忍住，好奇道：“不知前辈名讳......”
白狐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忽的甩袖，平地起风，托三人，扶摇直上。
“剑宗，白虎。”
万人之上，踏云而行，一步可至千里之外。
......乃渡劫境！
*
剑宗，议事堂大殿。
扶风跟村口大妈一样，拉着苏魏翻来覆去的絮叨：“都叫你找个地方藏好了，又跑出来干什么？嫌自个儿命太长吗？那两位回来后，知道你做的事，没你的好果子吃！唉唉唉，老祖也是，没事让你修什么禅宗的闭口禅......”
苏魏转头，默默向扶风投以注目礼。
扶风：“......算了，你乐意就好。”
他转身坐下，终究还是气闷，又扯着自家乖徒弟抱怨起来：“这两人的年纪加起来快有十万岁了，还跟那五岁稚童一般，喜欢玩捉猫猫的游戏，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修为了，别说跺脚了，多吹口气都能搅得修真界腥风血雨，搞出来的烂摊子，又得我去收拾......”
回忆起这些年来的掌门生活，扶风心里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使了八百个眼色也无法阻止师父唠叨的羽氏默默低下头，拉开了跟师父的距离。
扶风还没反应过来，不满道：“羽氏你干什么？翅膀硬了，嫌师父啰嗦了是不是？想当年......”
一道清冽的声音接过他的话茬：“想当年你修为低末，寿命将尽，寻至我面前，哭诉担忧剑宗未来，我见你赤忱，问你可愿担负你口中的剑宗未来，你答的什么？”
冷风卷着三道人影进入大殿，红色的那道一落地就摔了个屁股墩，瞧着脸色苍白，头双目失神，似是刚经受了非人的摧残，略瘦小一些的白色人影要好些，但看其双腿战战的模样，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唯有最右那道高大身影，一如既往的巍峨不可侵犯。
扶风“扑通”跪地上了，老老实实道：“晚辈答：‘愿以十世轮回，换剑宗无忧。’”
羽氏似是早就料到这一幕，紧跟着扶风跪好，动作流畅得像是做了上百遍。
苏魏犹豫了一下，迈开步子，默默走到绿云身后。
走上大殿上方的白虎回过头，看着这一幕，只觉分外刺眼。
他冷笑，大殿里的气温瞬间低了几度。
“所以我挪了你十世寿命过来，让你安生当你的剑宗掌门，如今听你所言，似是这掌门当腻了，想换种活法？”
扶风低着头，下巴上的花白胡子一抖一抖的，显得更白了。
他战战兢兢的道：“晚辈并无此意，师叔祖明鉴......”
白虎漫不经心的打断了他的话：“哦？你的意思是我说错了？”
扶风：“......师叔祖不可能错！”
又是一声冷笑：“那便是你想换种活法？”
扶风：“......”
好难。
绿云幸灾乐祸的看着，回想起当初询问扶风白虎脾气如何时，他那句“脾气差些也正常”，只恨不得叉腰大笑，道一句天道好轮回。
“既然师父如此高兴，另有一事，徒儿想与师父商议一二。”冷冰冰的视线，自扶风脸上扫过，最终落在绿云身上。
绿云：“......”
苍天绕过谁。
白虎并无与绿云商议的意思，停顿片刻便接着道：“师父既是转世归来，这辈分若还按之前的算，多少会让人如堕云雾，不如这般......以后我们以师兄妹相称，如何？”
绿云：“......”
不如何。
白虎满意的笑了，漫步走到绿云面前，执起她的手，轻声道：“既然师妹答应了，事不宜迟，且随师兄去后山，看看师兄为你雕的人像，怎么样？”
绿云：“......”
不怎么样。
白虎笑意更深，侧头看向滴溜溜转着眼珠观察这边的扶风，拂袖道：“师妹转世归来，又兼新得两名高徒，双喜临门，何不广发群帖，与世人同喜？”
扶风还没从逃过一劫的后怕中体会到喜悦，突然被这么大一个任务砸中，哭得很大声：“世、世人是指......”
温暖和煦的声音倏然冷下，带着点说不清的残忍意味：“当年师父仙去，‘各大宗门齐声恸哭，此情此义，感天动地’的‘各大宗门’，不清楚的话......需要我给你拉个清单吗？”
扶风狠狠的抖了一下，将头埋得更深了：“不、不劳烦师叔祖，晚辈清楚......”
只是，这到底是同喜还是同悲......就不清楚了。
唉......
狂风卷过，大殿之上凭空少了两道人影。
几缕阳光落下。
尘埃浮沉，复归平静。
......
后山，镜湖。
此处无禁地之名，却有禁地之实。
凡剑宗弟子，自入门起，被人耳提面命最多的就是：“别去镜湖！”
镜湖既以镜为名，湖水自是清幽见底，澄澈无秽。
可这也应了“水至清则无鱼”那句话，湖中既无鱼虾，也无水草，连散落在湖底的石头，也锋利如刀，观之胆寒。
白虎走在前面，步履不停，沉默不语，似是并无向绿云介绍此处风景之意。
偏偏在视线范围内失去镜湖影踪后，他开了口：“湖底之石，眼熟吗？”
绿云愣了愣，脑海中隐隐闪过什么，试探道：“崖壁上的缺口......”
白虎轻笑一声，淡淡道：“你走之后，无人教我练剑，我便以凡人之躯攀上崖壁，若成功砍下石壁，则恢复灵体，御空而下，若失败，则跃身而下，粉身碎骨。如此万年，总算于剑术上小有所得。”
绿云不知该说什么，她回忆了一下刚刚看到的石头，没有上千也有上百，若以五五开的成功率来算的话，也就意味着，白虎至少从崖壁上摔下来过上百次。
......真狠啊。
白虎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她：“你可知，我为何名白虎？”
回想起幻境内看到的画面，绿云挺胸道：“我的白虎跑了，问你愿不愿意当，你说愿意！”
人有多大胆，就能活多长，只要她觉得她是那位老祖，她就是！
白虎看着她，许久未言语。
有那么一瞬间，绿云觉得白虎看的不是她，而是很久以前，同样站在此处的那人。
久到寒风起，日落西山，白虎终于回了神，转身继续向前。
他说：“......但你其实，从未养过白虎。”
绿云：“......”
所幸白虎看上去并不想细究这个问题，说完那话后便恢复了沉默。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月光将两道身影越拉越长，看上去像是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但仔细一看，却还是那般遥不可及。
单调的赶路过程让人昏昏欲睡，绿云打了个哈欠，正要问还有多久才能到，便见白虎止了步，仰头道：“到了。”
绿云及时刹车，后退一步，越过白虎的头顶，看向立在二人面前的巨大石像。
脑海中飞快闪过一幕画面。
“一白衣仙子，翩翩落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淡漠：‘我养的白虎跑了，你要当吗？’”
......这石像，雕的竟是那时的她。
不知怎的，绿云心中一动，脱口而出：“你可悔？”
“不曾。”
顿了顿，连白虎自己，似是都没想到这个答案会说得如此轻易。
良久，他轻笑，笑声短促得瞬间便消散于风中。
“那你可还知，剑宗老祖之名，自古即有，然剑宗师叔祖之名......却起于万年前？”
绿云有些懵，老实道：“不知。”
白虎回身，抬手，轻抚绿云发丝，声音轻得好似叹息。
“......因为，你从未收我为徒。”
“至死依旧。”
“所以，又怎会称我‘徒儿’？”
瞳孔一缩，绿云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大脑一片空白，连心脏都收紧了，呼吸不畅，舌根发麻。
白虎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笑了，笑声肆意张扬，隐约有几分疯狂，与之前那些克制的、隐忍的轻笑浑然不同。
笑意止，他放下绿云的发丝，像之前那般轻拥她入怀，无奈又宠溺的拍着她的后背道：“别怕，我答应过她，不会滥杀无辜。”
“我只杀，该杀之人。”
“譬如......过几日来参加宴席的那些、名、门、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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