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以来在林间小道上穿行以迅速达到目的地的商队们总能看到很神奇的一幕:两匹马拉着一板车,马上坐着两个男童,板车上坐着一个乖乖巧巧的女童,还有一些包裹。两个男童总是不说话,女童总是睡着觉,偶尔惊醒拿起地图看一下路。
休息的时候,两个男童就钻到商人们不想进入的树林子里去,女童就在原地生起火,偶尔搭起一个锅,往锅里倒点水。等男童们回来的时候,他们手上总拿着些东西,有时候是一些小动物,有时候是一些野果野菜。
女童就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小刀,十分熟练地处理了小动物,然后或烤或煮,三个人眼巴巴盯着食物,等食物一熟,就是香满七里。
不是没有人觊觎他们丰盛的食物,在这个饥荒的年代,人们最好的吃食就是冷掉的窝窝头和硬得泡水都吃不下去的烧饼,那冒着油光的肉和脆嫩的蔬菜简直就像是夺命的魔鬼,催促着他们行动。
当打手前去讨要吃的遭到拒绝后,历来看惯了死亡的人们就朝着这些孩子们下了手,但谁料到这些孩子身怀武功,身子灵活,非凡没让他们得逞,反而还把他们打了一顿。
于是乎,这群人就见识了一下什么叫做熟练的剖尸。在这个时代,有文明冲击,但是民间的人们还没有这么直观地面对解剖尸体,一下子吓晕过去。
长相乖巧呆萌的女童默默收起了自己的柳叶刀,把被肢解的山鸡往小竹筐里扒拉了两下,在晕倒的人身边蹲下,十分可惜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不知道医学的美妙。”她如此说道。
男童中矮一点的斜眼问:“你什么时候练过这手?”
女童深沉地回答:“梦里吧。”她转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阴森森地道,“‘磨刀霍霍向猪羊’!”
吓得装晕的、围观的都跳起来跑了。
啊,现在的小孩不得了啊!
那女童只是狡黠地笑了笑,爬上板车,对两个男童道:“走吧!下一站!”
按照记忆中他们来时的路,他们途中还将会经过那天晚上他们遇见的湖。
张京遥和七十二不约而同地选择忽视它的存在,不主动去找,对它的迷惑诱导采取警惕行为。
他们这一次选的休息点就在小溪附近,十一捡了些枯枝回来,擦燃火柴扔进去,火星子跳跃着,没两下就燃着了,噼里啪啦响着。七十二折了三根树枝,用刀削尖了,分给另外两个人,踩进水里,慢慢地试着叉鱼。
张京遥怎么也叉不到,气馁地盯着尖端看了两秒钟,把叉子往岸上一扔,撩起袖子,弓着腰,目光炯炯地盯着水面,屏气凝神,然后猛地向前一扑——
“哗啦——”
十一扛着被处理过的“鱼叉”蹚水靠近这一噪声发源地,伸手揪住她的后衣领子把她从水里提溜出来,看了一眼她怀里抱着的鱼。
很大一条。
够他们三个人吃三餐了。
但。
蠢猫浑身湿淋淋的,狼狈不堪,几缕发丝贴在脸上。现在已然深秋,天气干冷,湿了的衣服贴在身上,保不准会生病。那双眼睛却弯弯的,笑得一脸明媚欢快。
“看!”她扒拉着怀里的鱼,就着他的力道往岸上走,嘴里不忘炫耀,“好大一条鱼!”
十一“嗯”了一声,从包裹里扯出一套衣服——这是他们临出发前从那群死人包裹里拿出来的,张京遥说不用白不用——然后拿过来递给张京遥。
张京遥接过去,拿到一边的灌木丛后去换。
七十二搭起架子,烧了一锅水,先装进三个人的水壶里,然后剩下的水和小溪里头叉来的鱼一起用来煮鱼汤。但鱼太多了吃不完,又不舍得就这么丢下。
他抬头看十一:“这怎么办?我们也没有盐。”
没办法腌制。
十一看着鱼,想了想,道:“都烤了。”
七十二点点头。
张京遥换好了衣服出来,在篝火边上坐下,湿衣服展开挂在树枝上,等要睡觉的时候再挂到架子上让篝火烘干。
三个人围成一圈,篝火的火光在他们眼睛里跳跃,映照着他们的脸,显得橙红色暖洋洋的,让人心里暖和。
忍不住想,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随心所欲,眉飞色舞,一个抬眸就是一个世纪。
鱼汤里没有加调味料,但是鱼处理得很干净,就是鱼刺多了些,张京遥挖了个坑,一边用筷子夹着鱼肉,一边往坑里面吐鱼刺。
等鱼肉吃完了,还剩下一点鱼汤,三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分干净,张京遥把锅洗掉,十一把剩下的鱼处理了烤起来,七十二去看看马的情况——这两匹马在休息地附近踱步着,自己找东西吃。
烤鱼的味道逐渐在空气中飘散开,张京遥抽了抽鼻子,突然有点想念孜然。
这个时候如果把孜然撒上去那可就真是野外烧烤了……
然而,莫得孜然,他们连盐都没有。
不知道这条小溪可不可以析出……
明知道大概率是不可能,析出的东西只会是水里的一些杂质,可张京遥还是忍不住动手。她盛了一点水,然后,在十一和七十二不解的眼神下,把水蒸干了,锅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
奇了个怪。
张京遥把锅放上木板车,十一把烤好的鱼也放进去,然后盖上盖子,三个人靠着板车躺成一排,趁着大家都还没有睡意的时候,张京遥就叽叽咕咕地说着话。毕竟,如果她不说话的话,整个队伍就死一般的寂静了好嘛?和两个闷葫芦一起回张家绝对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这么多年已经不知不觉间把自己当作六岁小孩的张京遥:……嗐。命太苦。
话题扯着扯着,她忽然就问:“暗笼里甲级的人,会去哪里?”
七十二盯着头顶的星空,摇了摇头。十一淡淡地道:“一般来说,他们会被编入另外一支队伍。这支队伍叫做执法者,他们身上会被纹上穷奇,做着张家本家不做的‘脏事’,处理背叛张家的人——很多时候,执法者的角色是由外家人充当,所以一般意义上,甲级就相当于拥有了身份,可以在张家外围生存,帮本家,或者说张起灵做事。”
他说的如此详细,以至于张京遥一下就想起《幻境》当中那个跟在他身边的公子哥,‘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的张海楼,南疆那边流传的外号是阿BIN,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小哥的伙伴、助手。同时他也是个纹穷奇的执法者。
张京遥的思维慢慢发散,啊,佛爷?也是个穷奇。啊,张副官,也是个穷奇。他们都算是外家人吗?哦,不对,他们都已经被驱逐出去了。
她语气有些飘忽地问:“那不一般的呢?”
十一回头看她,语气很淡,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
——“看情况。有人穷极一生都是执法者,也有人一出去就是高高在上。”
张京遥难得地听到他讲这种话,偏头看向他,这个时候她才恍惚意识到,面前这个在月下会散发柔和的光一样的男孩,好像和她印象中那个风雪中独自行走的青年并不一样。
他更具有活力,更具有生命,会语气淡淡地抱怨,也会静静地听着她讲乱七八糟的废话。
张京遥简直不能想象,这个狐仙一样的人物,将来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如神佛一般淡然悲悯。
她忍不住伸手过去抓住了他的手,十一只是看着她,没说话。张京遥想了想,又歪头去牵七十二的手,没有什么振奋人心的誓言,也没有虚浮缥缈的安慰,她只是平静地问出了下一个问题:“那他们,会拥有名字吗?”
很多年前她曾经看过一句话,名字是一个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很重要的凭证,也是被其他人记住的关键。
她记得那句话大概是说“当我向别人介绍你的时候,我不希望我不知道你是谁,从而只能称呼你‘喂’”。
名字是一个人和一个世界的联系。
这个问题却让十一沉默了。他看着头顶稀疏的星空,七十二在一边说道:“有些人原本就是有名字的,来自他们的父母。这种人属于大部分。但是像我们这种,名字还没有来得及被告知父母就死去的人,这种东西一般都是族中的长辈赐名。”
张京遥有点迷茫:“名字不是应该在小孩出生之前就登上族谱吗?”
七十二扭头面露嫌弃:“你没出生就知道自己的性别?”
张京遥沉默,在未来的二十一世纪,B超一照,是男是女一目了然。
但是这个时代确实如此,只有生出来才知道是男是女是人是妖,要是过早地登上族谱,取错名咋办?是她大意了。
她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语气含着点期待:“唔,不可以自己取名嘛?”
“你可以把它作为小名。”七十二道,“反正最终你登上族谱,用得是长辈给你取得名字,这按照规矩来的。”
张京遥忽略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举起了右手——然后她看到了两只握在一起的手,又默默地把手放了下来,语气欢快地道:“我不管。我给自己取了个名字!以后你们可以叫我的名字——张京遥,京城的京,遥远的遥!”
七十二吐槽:“为什么会说‘遥远的遥’?寓意很不好。”
吐槽归吐槽,不可否认的是他竟然也有点动心。给自己取一个名字——这样的东西,是他自己可以给予自己、给予他人的。
当然,也可以是他人给予自己的。
张京遥晃了晃他俩的手:“你们有名字吗?要不要我帮你们取一个?保证寓意特别好!”
七十二表示无所谓。十一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有名字。”
诶?
张京遥震惊了,一个猛虎甩头看了过去:“什么?”
“张诺飞。”
他说。
来自一对世界上最温柔的夫妻的愿望。
张京遥愣了愣,随后笑了:“真是个好名字啊。”
她对七十二说:“那你觉得‘张慕远’这个名字怎么样?一个‘遥远’,一个‘承诺期望’。”
七十二不在意这些,他只是在意他有了一个名字,于是他点了点头,把这三个字在心里重复了几遍。
张慕远,张慕远。
很好听。
张京遥把两只手举起来,连带着十一和七十二的手一起举了起来,对着天空,笑意满满。
——“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一个组合了!就叫……‘飞向更遥远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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