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3月。
“你要入世?”张景欢抬起头来看着她,皱了皱眉,“这么突然?”
她面前的少女晃了晃脚丫子,笑道:“就当做我给你们打探敌情去了。”
“你去打探什么敌情,我看你是要去找张起灵。”
“啊呀。”她笑嘻嘻地道,“被你发现了。”
张景欢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张慕远答应你了?”
“肯定的。”她眨了眨眼睛。
张景欢于是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从一边的文件里翻了翻,找出一张纸,写了字,盖了章,递给她,叮嘱道:“早点回来。”
张京遥接过,笑着从桌面上跳下来,往门口走去。
她的声音跟着脚步声一并传来,“等我找到他再说。”
*
张千军万马是在决定要离开这座山的第二天看到升起来的穿云箭的。
他看着那支穿云箭,回头对身后的两个人道:“你们他妈.的是挑了同一个时间赶着来的?”
这两个人是昨天来的,一个叫做张海琪,是他师傅等了大半辈子结果还被挖了坟当人爸爸的女人,一个叫做张海楼,是这个女人领养的儿子。
本来他昨天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这座山,不去当什么守箭人的,然而就在出发的前一刻,他看到了一支升空的穿云箭。就是这两个人发出的穿云箭。
张海琪看着他道:“你师父有没有跟你说过两支穿云箭该听谁的?”
张千军道:“没有。他只让我听射出穿云箭的人。”
他这么说的时候,人已经出去很远,在林间跳跃的姿态十分轻盈,也十分迅速,上下两下淹没在放肆的绿意当中,看不见踪影。
张海楼就问张海琪:“那人会不会是和我们一样来找族长的?”
张海琪坐在一把十分简陋的椅子上,喝了一口水,说:“我怎么知道。”
张海楼看出她心情不太好,于是没有再问。过了一会儿,时间已经过了他们昨晚约定去百乐京的时间,张千军才从外面回来。他身边跟了一个年纪很小但姿色极好的姑娘,瓜子脸大眼睛,眸色是有些奇异的层次感的黑色,很干净脆弱,看着和路边一掐就死的奶猫一样。
少女看见他们并不惊讶,笑了笑,自然地和他们打招呼:“我叫张景遥。”
张海琪站起来,微微仰头看她,平静道:“张海琪。这是我儿子,张海楼。”
张京遥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去,很惊讶地,没有那种本家人特有的高高在上的感觉,反而有些娇俏地眨了一下左眼,笑道:“我听过你们。”
张海琪也淡淡地笑了一下,回道:“远不及你。”
东北张家有很长一段时间和海外张家断了联系,是最近才重新连接上。本家的动荡太甚,以至于张海琪对张景遥这个名字都还算是耳熟,是本家学堂里的老师,位置十分高。而更为耳熟的,是当今的张请主,革新派的领头人。
听说他们这一代的主事人年龄都不大,但是在本家生长起来的人,再怎么年轻都不会比普通人愚笨。至少看现在他们做出的成就也就知道这些孩子的能力。
张京遥坦白了自己的来意,张海琪见她没有恶意,也坦白了自己的意图,简单交流之后,原本的三人行变成四人行。张千军讲了寨子的分布情况后,当天傍晚,他们便进入了百乐京。
百乐京的晚上简直要比沿路以来的所有城市都要繁华热闹,烟花、衣裳、烟草、女孩子用的饰品,大大地满足了张京遥对于近代夜市的所有幻想。街头走过的姑娘大声唱着歌,路过的小伙子看着姑娘的眼神热切直白,灯光摇曳着舞动着,地摊上所有的小玩意儿都会发光似的。
纵使知道张起灵在这儿是办正事儿,张京遥还是忍不住感叹道:“这地方真是太好了!不愧是小哥,真会挑地方!”
张千军点点头道:“这地方是这片区域最繁荣的地段了。”
张京遥点点头,“找到小哥得叫他请客啊,东道主呢他是。”
他们没有娱乐多久,因为百乐京这一天正好有人在娶亲,这样张灯结彩也是为了欢送。他们站在摊子边上,一边摆弄摊上的小玩意儿,一边看着那娶亲部队缓缓走过来。
张京遥见那娶亲部队快要靠近了,就买了一张恶鬼面具戴在脸上,刚一戴上,那新娘就从马上跳了下来,一个饿狼飞扑扑倒在张海楼身上,直接扯下来他的衣服,露出他的纹身,一口咬在了他的纹身上。张海楼一声痛呼,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她甩了出去,新娘子飞出去四五米,一头砸在地上,后脑勺出了血,昏了过去。
在所有人的寂静当中,张千军连忙跑过去一把拽起了张海楼,拔腿狂奔,后头娶亲部队里的汉子大吼一声,手一挥,气势汹汹地朝着他们追了过去。
张京遥看有人朝着她的方向跑过来了,步子极为迅速轻巧地游走在人群里,扯下面具扔在地上,两步拐到一个摊贩后头的巷子里,经过巷子里钻进另外一边的街道上,最外面的衣服已经脱下,再移几步,她又重新回到了原来他们站着的地方。
地上的新娘已经被泼了水醒了过来,捂着脑袋哭哭啼啼,张京遥隐匿在人群中,看到后头追张海楼和张千军的人又全都跑了回来,跟从四周追她和张海琪的人聚在了一起。为首的汉子骂了一句,四下看了看,重新翻上马,那新娘被他们劝着,也重新上了马。
张京遥觉得有点儿奇怪,但她没有任何要动手的趋势,她只是一直跟着这支部队,因为她知道,总会有一个人出手参与,比起明面上的进入一件事,她最喜欢的还是藏匿在参与人的影子里。
迎亲的队伍在锣鼓喧闹声中出了寨子,前头有人在发酒,张京遥接过来了,说了几句吉利话,两下把酒喝光,酒碗在手里抛了两下,扔到一边的草丛里。她看着队伍在这里整理了一番,新娘融进了另一个部队。
就在更换的时候,张京遥敏锐地发现这个新娘已经变了,换了另一个人,更为娇小,也更为眼熟。
张京遥上辈子是个近视眼,百米之外人畜不分的那种,认人全凭这个人的体态,她能从一个人的背影、走路姿态、抬手的动作认出来一个人,这项本领她曾经引以为豪,当然现在也是一样。
她认出坐在那里的是张海琪。
但她不知道她是怎么换进去的,至少这一路上,她没感觉到有人跟着她。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以凭借这事儿找到张起灵。
迎亲的部队分为两支,一支亮着灯光走在敞明的大道上,一支由新娘子打头的,走在与另一支部队平行的另一条黑暗的道上。
月亮已经在头顶升起,新娘子出寨的这个晚上需要在庙里度过,而这附近的庙,只有飞坤巴鲁庙。
张京遥感觉有点儿兴奋。
她觉得按照一般剧情来说,今天晚上肯定会发生点大事儿,说不定动静太大,还能引来张起灵。
她已经很久没看到张起灵了。
……
隐藏在黑暗中的部队跟随着明面上的部队在庙前停了下来,张千军中途也被张海楼揪回来,现在跟他排排坐在一起,篝火上头架着一口锅,锅里的粮食香味飘出来勾着张京遥胃里的馋虫。
张京遥蹦跶过去的时候,队伍里头的小伙子皆警惕地举起火铳,被张海楼摆摆手拦了下来,看到张京遥平安无事甚至有点嗨过头,两个男人都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没把你弄丢就好了。”张千军心里觉得她还是个小孩子,免不了担忧叮嘱道,“这寨子里的路错综复杂,一个不小心就会出不来。”
张京遥笑了笑,随口道:“我别的能力没有,认家的能力好歹是一流的。”
昏暗的角落里她的眼睛显得无比的明亮,像是满天星光沉积在她的眼睛里,有些凉薄,但无比璀璨。
张千军好奇地问:“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儿?天生的吗?跟猫一样。”
张京遥点头:“是啊。”
张海楼就道:“我曾经听过这种说法,晚上眼睛特别亮的人,其实上辈子是只猫妖,但是因为无辜惨死,落入轮回道的时候怨气太过浓郁,就会留下上辈子的特征,比如眼睛,比如能力,比如性格。”
张京遥确实一下子想到了自己惊人的柔韧性,像水一样。不是也有句话说猫就像水一样吗?还有夜视能力。
一个可能性的提出会引发无数的猜测,她脑子刀光剑影一般的划过去了许多想法,面上只笑问:“核实了吗?”
张海楼撇了一下嘴,伸了个懒腰:“这种东西怎么会去求证啊。听听就过了。”
张京遥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黑夜里的庙安静又阴沉,时间悄然过去,半夜三分的天空不知道怎么的看不见一点星子,远远的百乐京里的喧闹缥缈地远去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成了几乎是现在的主流声音。
庙外树上的每一片树叶上都流动着黑色的液体,篝火发出一声木炭燃烧时的细微爆炸声,张京遥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新娘的位置。
新娘就坐在神庙神像的背后,换句话说,张海琪就坐在神像的背后,垂着头,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动静。
张京遥不动声色地活动手腕,她这两年用的武器很多,现在常用的是一条黑色的鞭子,缠在腰间装备带上,又细又长,布满了倒刺,被这鞭子抽一下,不死也要刮下一层皮。但是这种时候,她更喜欢用刀片,出其不意,而且杀伤力巨大。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旁边的小张哥能够组成一个刀片组合呢。
庙里是安静的,所有人都在睡觉,只有一两个守夜的盯着篝火发着呆,张京遥的目光穿过黑暗,看向树林深处,她几乎能够听到浅浅的呼吸的声音,地面上枯枝落叶被踩碎,密密麻麻。
听上去有很多的东西正在往这边靠近。
张京遥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背,刀片的光映衬篝火的光,迅速地闪了一下。
声音越来越大。
张千军坐起了身子,张海楼伸了个懒腰,神像背后的新娘抬起了头。
守夜的人凝视着的篝火发出一声炸裂声,他愣了一瞬,耳边突然响起排山倒海的沙沙声——
“警惕!”
守夜人从地上一蹦而起,大喊起来,操起火铳对准庙外。睡梦中的所有人也因为这一声大喊震得惊醒,匆匆忙忙抬起火铳,齐齐瞄准了庙外。
张京遥站起来,从前方紧张的人群缝隙之中,看到了从黑暗里爬出来的生物。
是四肢细长的,匍匐前进的……
人一般的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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