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小说:皎皎美人姝 作者:有月无灯
    吉安是徐瑞业贴身伺候的,从在楼上窗子看见一溜眼熟的人进来,到出去打听清楚是徐府的两个姑娘来听曲儿,他亲眼瞧着大公子的脸色冷下去,平日亲切的人,发起脾气来才大,他没敢劝,在旁边也是战战兢兢。

    这会子一波折过,屋里没人,吉安拢了手过去斟茶,悄声劝:“郡主莫要伤心,大公子是为您着急,才说的那些话。小的跟在大公子身边,晓得他是为您好,郡主当了大公子这片好心,也不要把他说的话往心里放。”

    人哭的时候经不起劝,徐冬姝原是淌两滴委屈的泪,经吉安的口,千般情绪从心底过,平日扎扎实实的一颗心,今日碎了个彻底,呜呜的低声啜泣。

    吉安懵住,斟茶的手一抖,“郡主可莫要哭了,还说来劝你,小的这笨嘴拙舌劝不出名堂。”

    “话不多说是这个理儿。”吉安急的满头是汗,叹口气,“陆公子,您是读书人,说话比小的好听,快来帮忙劝劝。”

    徐冬姝抬起了头,两眼红通通,吉安想把帕子递过去,被她一把拍开,一抽一噎的哭,“谁要劝了?你们厌烦我,不要和我说话就是。”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泪眼朦胧里,扫见陆斐柟坐在案几旁,正在看自己。他那头光线不大亮堂,只点了两盏蜡,手里一卷书,同样落在她面上的眸,沉在暗寂的昧影里。

    “你看什么看?”冬姝包着满眼的泪,凶他。

    吉安“诶唷”一声,心里喊她小祖宗欸,真是个火炮仗点哪儿炸哪儿,打消了去请陆斐柟来劝人的念头。

    冬姝把脸埋在臂弯里,低头趴在桌上,眼泪珠子连串似的往下落。

    耳朵里听见有人搭了垫子过来,坐在一旁,提壶斟茶的声音。

    她侧过头面像壁画,闭着眼,睫上沾着莹莹的泪水,旁边的静了,她睁开眼,一张帕子落在面上。

    “擦擦脸。”说话的声音低冽。

    帕子捂着脸,气没吸顺,鼻尖全是清茶的味道。

    冬姝顿了下,一瞬炸毛,坐直了身子,帕子在手里揪成一团,丢出去,“谁要你的帕子,你擦手的帕子能拿来擦本郡主的脸吗?”

    陆斐柟看了她一眼,也不去捡,喝了口茶,淡淡道:“郡主再哭,眼睛肿了,回去徐老夫人瞧见,就不大好交代了。”

    “你是谁,能管本郡主吗?”她嘴上如此说,一手揩了面上的泪,眼睛周围已经是火辣辣的疼,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吉安,出去要张软巾子,用冷水洗了,拿过来。”陆斐柟把茶杯搁下,探手去取撂在案几中间的笔墨与纸笺。

    吉安略略迟疑,转身出去找小倌要帕子。

    陆斐柟捏着狼毫,娴熟的沾墨,在纸笺写下几个字。冬姝注意到,他写字的姿势,手腕的收放,是比泼墨还要纵意。

    “有个故事听不听?”

    冬姝不及应,他已搁下笔,推了手中的纸笺过去 —— 墨抒斋

    三个字,她认识,却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

    “秦楼楚馆的俗气故事。”陆斐柟看她,右手碰了碰袖边的笔杆,“墨抒斋主人,龙子犹。”

    说的是,这人才名在外,著书诗词千百篇,但年近花甲才中了贡生,六十有七选任一地知县。入土之年,恋上一青楼女子,不顾世俗礼教,娶她做妻。

    旁人如何耻笑,两人老夫少妻犹然恩爱,只在龙子犹逝后,青楼女子日渐艰苦,左邻右舍避她如瘟疫,迫不得又重操旧业。好在有技傍身,将龙子犹数百篇诗词填做曲谱,在青楼受到追捧。

    青楼女子心里却不踏实,谩骂她的人极多,说是□□无情也无义。

    冬姝皱眉,“与那些人何干?一边拿道义指责,又不见青楼女子吃不上饭时,有人相助一把。”

    陆斐柟淡笑,继续讲。

    终于到了一日,青楼女子开了紧闭的窗扇,迎头而来的就是烂白菜臭鸡蛋,从街往楼里砸了满屋,脏了毯子,和阁楼里头几大架子书。

    那姑娘取了书下来擦拭,擦一页翻一页,里头的词曲儿从相识写到离别,露骨的调儿,唱出来最是情意绵绵,相思不尽。

    姑娘突然就有些怨,抱怨龙子犹给了她生路,又断了她生路。

    结尾与话本子里大同小异,青楼女子一尺白绫吊死在楼里,独独留了架子上三百来首词曲,从头至尾排着。

    “所以,龙子犹也不会原谅她后头去青楼卖唱,是吗?”冬姝眨巴通红的眼问。

    “不知。”陆斐柟提壶斟茶。

    冬姝有些失望,总觉得故事没说完。

    “不过龙子犹写过...”他喝了茶,又开口,像是故意用几个字来吊她的注意,一双淡淡的眸子藏了零星光点。

    世俗但知理为情之范,熟知情为理之维乎?(1)

    “他应当更希冀那女子活下去。”他说。

    冬姝宽怀,又有些惋惜,这句话没有被青楼女子看到。

    一个故事半柱□□夫,吉安从外头进来,后面是哭哭戚戚的罗蕴婉,徐瑞业跟在旁边手足无措,递帕子不管用,好话去哄也不管用。

    徐瑞业看见冬姝已经收了眼泪,正让丫鬟用帕子敷眼睛。他有些惊讶,这哭包妹妹哭这会儿就停了,吉安的本事倒是比他要大些。

    吉安不敢居功,苦着脸道:“少爷饶了小的,我哪有本事去劝好郡主。小的出去一趟,郡主就不哭了,这也是陆公子的功劳。”

    徐瑞业看见哭不停歇的罗蕴婉,一声儿比一声儿伤心,泪水跟决堤似的发洪水。

    他头秃不已去寻陆斐柟讨经验。

    “你是怎么把我妹妹劝住的,快给我个法子,那边哭的,我回去就没法交代了,母亲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陆斐柟给他斟了茶,慢悠悠道:“没劝...”

    徐瑞业不信,说他不够兄弟义气。

    陆斐柟轻笑,瞧一眼冬姝,是认认真真看过,姑娘家重新梳过的发髻乌黑秀丽,脸颊细滑净洁,颈项雪白而长,幼细眉眼,尾梢点红 —— 美人哭过,也自是风情万种。

    徐瑞业催他,让他莫要藏私。

    陆斐柟才调过头来,说:“...只是编了个故事罢。”

    徐瑞业半信半疑,溜回罗蕴婉身边,拍拍她,“你别哭,我给你讲个故事。”

    罗蕴婉抬起头看他。

    徐瑞业暗喜,果真有效,“武松打虎,喜欢吗?”

    罗蕴婉把手里的帕子拍上他的脸,哭声比先前更大了。

    冬姝听见,问:“讲什么故事?”

    徐瑞业委屈不已,“陆贤弟说编了个故事就把你劝好了,我这不来给表妹讲个故事,让她莫要哭了......”

    编的故事?冬姝反应过来,怒视优哉游哉喝茶的人。

    亏她还怅惘了这许久,读书人果真没几个好东西,一张嘴一支笔,尽会哄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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