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又陷入空前的寂静中。
楚华音是聪明人，她已经知道了青叶真人语气中所指，缓缓道：“师伯，您刚才是去了师姐那里吗？”
青叶冷哼一声：“要是不去那，我恐怕一直都会被蒙在鼓里。”
楚华音见她余怒未消，劝慰道：“师伯，您不必生这么大的气。我没事的，身体还能受得住。”
“没事？受得住？”青叶走了过来，紧紧拽着楚华音的手肘，探着她的脉门。
这时，楚华音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冰寒芥虫已经入了你体内，你还说没事？这毒只有压制，无药可解。”青叶情绪越发激动，不知是该责怪楚华音好，还是该疼惜她好，“往后余生，任你修为通天，你也会受无穷无尽的折磨。这毒……一旦发作，生不如死。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可能不知道吗？”
青叶松开手，手臂无力垂下。手臂空荡荡的，他整颗心也空荡荡的。不断摇头：“没必要的，你已经为你师姐做得够多了。”
楚华音放下袖口，遮住脉门，情绪远远没有青叶这么激动，面容很平和，语气很平静：“我当然知道是深中冰寒之毒的痛苦。可，我没得选择了。”
“师姐修为去了大半，雪芥虫在她体内日夜噬咬，她根本已经扛不住了，哪怕我定期为她输送灵气。她头发全白，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出两年就会没命。我已经失去太多至亲，我不能再失去她。”
冰寒之毒，又名雪芥虫之毒，乃是修仙界第一至毒。雪芥虫寄居在人体内，与宿主共存亡。要想减轻中毒者的痛苦，只能想办法把她体内的雪芥虫引出来。
青叶眉头紧锁：“所以，你就把她体内的雪芥虫引到你身上来？华音啊，你不替你自己想想，也得替宗门想想。你是天清派的擎天一柱，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对我们虎视眈眈的南鸣剑宗，一定会趁虚而入。”
楚华音淡淡一笑：“不会的。情况没有您想的这么糟糕。雪芥虫确实进入了我体内，但，凭借我的修为可以完全压制住它们，不会受过多的痛苦，最多就是畏寒而已。”
“我都从壁仞崖上搬下来了，要是觉得寒冷，就会烤火取暖，没什么大问题的。师伯，莫要担心了。”
青叶用手揉了两下眼眶，声音低哑：“我知道，你的修为现在可以压制住它们。三年，五年可以，可三十年，五十年之后呢？别忘了，雪芥虫在人体内的繁殖速度，可是极其恐怖的。”
楚华音依旧面容平静，好像一点也不为自己担心，表现出平生罕见的幽默：“也许，以后能找到接战毒的办法呢。”
“找个屁办法！你少忽悠我，要是有办法能解，冰寒之毒能成为仙界第一至毒？”青叶长须颤抖，楚华音是他最看重的人，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苛责和骂过这个后辈。
即便二十年前，楚华音因为兮流峰，身上背上许多不光彩的罪名，被天清派的很多人指指点点。青叶也是毅然决然站在楚华音这边的。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洗尽冤屈。
这还是，第一次朝楚华音爆粗口。
青叶深深叹息着，叹息声似乎要透过层层雾霾，透过苍穹：“傻子，你们兮流峰门下怎么净出傻子？师徒果然是一脉相承，把这种傻子精神发挥到淋漓尽致。”
好像在楚华英音身上又看到了其师父的影子。
楚华音的师父，水月真人一身孤高自傲，眼睛也容不得有半点沙子，也不会向任何人、任何事屈节半分。当年出了盗神器那档子事后，水月真人被时任掌门投寒牢中。
青叶到处奔走，拉拢所能拉拢的一切关系，游说掌门，可谓是使尽了千方百计。从人情、从义理，各个方面来求情。甚至曾经在大殿外长跪不起，这才有一点点说动掌门。
在青叶的努力争取之下，原本水月是有一线生机的，可她深性孤傲，自觉教徒无方，无颜面在天清派立足，选择认罪自尽。
青叶和水月师兄妹情深，他抱着水月冰冷的尸体，嚎啕大哭：“傻子，你个傻子！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好好活着不好吗？”
那时他才切身体会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八个字后面的悲壮含义。
有的人就像天上的雪花，洁白无瑕，不能够被污垢污染半分，水月就是这样的人。
水月死了，她的几个徒弟下场也很悲惨。曾经经光芒万丈，拥有天清双绝的兮流峰就这么没落了，荣华散尽后，只剩草木衰竭。
兮流峰有着光荣的历史。
首徒孟如宁蕙质兰心，天赋异禀。
二徒弟付烟雪，是炼丹的天才。
三徒弟柳秋婵，妙手人心，把无数沉浸在病痛中的人解救了。
四徒弟何嫣然，曾以一己之力，击退魔宫两位宫主。
至于五徒弟楚华音，衣袂飘飘风华绝代，年纪轻轻便创造了修界的神话。
虽然兮流峰一脉，只有师徒六人，却足以撑起天清派半壁江山。随着这峰的没落，所有的光荣都烟消云散。后辈不会再记得兮流峰，大概，也只能能从天清派的典籍中找到这它当年的光荣。
楚华音历练归来后，看到师门出变故，没有嚎啕大哭，只是默默地给师父师姐们立了牌位。
神色如往常一样平静，好像一种慷慨赴死前的平静。
青叶担心楚华音也会和她师父一样想不开，日日前来苦口婆心劝导。
毕竟兮流峰的徒弟们一直将师训记在心中。虽然她们性格迥异，可骨子里还是继承了水月的那种孤傲品性。
楚华音对青叶保证，他她不会那么傻，会好好活下去，为了师父，为了兮流峰。
得到楚华音的保证，青叶总算放下心来。
前程往事就像波涛，时而浮沉在青叶心底，时而而又波涛汹涌。
青叶真人又揉了两下眼眶，鼻子一酸：“明明你以前答应过我，不会再做傻事的。”
楚华音垂头：“师伯，对不起。”
青叶将手掌覆盖在天灵盖上，用掌心揉着眉心，既痛心又无奈道：“我和你师父情如兄妹，当年没及时劝住你师父，没能保住你的师姐们。我这个做师伯的，一直也很惭愧。你虽然现在修为了得，是人人敬仰的仙尊。可，也是我师侄。”
“作为长辈，我怎么能看到你再受伤害？不然，只会更加愧对你师父的在天之灵。”
“把你体内的雪芥虫引到我身上来，我活了那么多年，也是一把老骨头了。什么样的风景没见过，什么样的世事变迁没见过。多活几年和少活几年没什么区别。”
楚华音摇头：“这法子极其凶险，而且也不可能成功，只会徒增伤害。不然的话，您当年想从我师姐身上带走雪芥虫，何以失败？”
青叶：“那为何你会成功？”
楚华音：“我和这蛊虫打交道二十年了，它们也算是吸了我二十年的精血。已经适应了我体内的环境，因此很容易在我身上寄存下来。”
二十年来，她给孟如宁输送的不仅仅是灵气，还有精血。就是为了给日后从孟如宁身上拔出雪芥虫，营造环境。
青叶溘然长叹，视线渐渐模糊：“原来你早有这般打算了。”
“可是，华音，这值吗？”
楚华音淡淡一笑，目光极为清澄：“我师父，为了清白和名誉，选择放弃生命。”
“我三师姐为了心上人，不惜违背宗门祖训，盗走神器。以致废了修为，被投入蛮荒。”
“我大师姐何其无辜啊，这事本来和她没关，却被投入寒牢中，中了雪芥虫之毒。”
楚华音自说自语：“如果问她们值吗？我想她们都会告诉我，值。”
青叶深有感触：“哎，我算是明白了，论为人奉献，谁也比不上你们兮流峰一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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