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听到了吗?听到了就笑一笑,我能看见。快点哦,给你三分钟。”

    一吻毕,蹇予悯张开双臂将他拥住。

    路歇努力让自己的心跳不那么剧烈,却遭到了调侃:“这么激动?”

    他咬住下嘴唇,从鼻子里“嗯”出一声。

    这个角度宾客刚好看不到他的脸。他抬起眼,飞快地扫视过礼堂二层的平台——

    礼堂有时也作婚礼以外的用途,除大厅的池座以外,还设置了一层楼座。举办婚礼时楼座被闲置,只在前边半身高的围栏上系了白纱;后墙上则窗户紧闭,厚重的绯色天鹅绒窗帘全部被拉好,没让一丝光线从外边透进来。

    但是现在,最南面的那扇窗户豁开了一条巴掌宽的缝,阳光在地砖上投下了一道渗着红的不祥痕迹。

    路歇盯着被微风吹动的窗帘,摒住呼吸,飞速回想着周边的地形。

    礼堂周围的树丛都十分低矮稀疏,南面是宽阔的纪念大道,十六条车道两旁还各有宽约八米的绿化带;在三四百米开外才是建筑物,其中有栋七八十层的写字楼——这么说来,那里应该是条件相对来说最好的狙击点。

    “亲爱的,你怎么瞪我?不开心?笑一笑嘛。”

    “……”

    这种情况下失误的可能性不是没有,而且如果一击不中,很难有第二次机会。听蒙景安的口气似乎把握很大,所以狙击手多半不是蒙景安原来手底下那帮只通肉搏的杂碎之一,而是军人。

    军部要杀蹇予悯,为什么要挑这种时候动手?

    ——或者这件事其实全由蒙景安主导,军部只借给他人和工具?

    人死了当然好,替罪的炮灰反正有了;人没死就以后再说,权当投石问路——在婚礼这种日子实行刺杀,够有警告意味了。

    “我不会让你后悔嫁给我。”蹇予悯箍紧他的腰。“我可以发誓。”

    “……知道了。”

    此刻拥抱他的这个alpha尽管英俊多金、不到三十岁就走到了大多数人一辈子也走不到的位置,但他可能快死了。

    露水从花瓣滴下来,打湿了他手背上的一小块布料。

    那自己这种早就该一死了之的罪人又能苟活多久呢?

    脑子的倒计时快要走到尽头了。

    路歇松开蹇予悯,退开一步,抬手揉了揉鼻子。

    蹇予悯关心道:“不舒服?”

    “没有。”他低着头,“请继续吧。”

    证婚人于是继续主持仪式。

    “让我们祝福这对新——”

    他没能说完。但宾客已经开始鼓掌了。

    掌声里有一道奇怪的声音。

    路歇抬起手臂护住了右半边脸。

    ……

    蹇予悯听到一声“噗”,在视野边缘看到了一簇膨胀开的红雾,随即左半边脸一凉。他下意识伸手,然后摸到了一片滑腻。

    是血,还有其他的一些白色的软絮状固体。

    光线开始乱晃——水晶流苏不知为什么剧烈地摇摆了起来。

    突然耳边什么也听不到了。他记得自己的第一反应是拉着对面的路歇急退几步,远离那具脑前额处开了一个十字星大洞的躯体,然而却忘了身后的台阶。

    他摔倒在花台旁边,又接住了跌过来的路歇。

    路歇的头发上也挂着血和脑浆。他看起来很害怕,肩膀剧烈颤抖着,想转过脸去看倒地的证婚人。

    “别看。”他想也不想盖住了路歇的眼睛。

    好熟悉的动作。

    那个时候,姐姐从严重变形的车后座连拉带拽把他刨出来,拎着他的衣领,沿着公路拖着他跌跌撞撞跑出了一百多米。然后爆炸的冲击波把他们两个人都掀翻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往后看——

    “别看!”

    然而他还是从姐姐的指缝间看到了身后的影像。

    一团比太阳还要刺目还要灼眼的火球包裹着半边都陷了下去的轿车,侥幸维持住形状的副驾驶车窗上探出了一只手。

    即使隔着这么远,他还是能看到那只手如何由一开始的白润细嫩到逐渐布满焦痕,然后如受热的塑料那般蜷曲萎缩,最后彻底消失在火舌中。

    “妈妈……”

    眼角流下的泪水很快被灼热的空气舔干。

    “都说了别看了——!”

    外界的声音重新灌入了双耳,他这才发现自己对路歇大喊大叫已经有一阵了。

    但他也没多突出,因为此刻很多人都在怒吼。

    “你们疯了吗?!为什么要锁上大门,为什么不让我们离开!!!”

    “他要杀了我们所有人!再不走所有人都会死——!!”

    “我去你妈的——谁还敢挡我?!”

    其中还夹杂着omega们尖厉的哭嚎。

    冷静很快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这是怎么了……”路歇虽然没被吓哭,但也是一脸惊魂未定,手里的玫瑰现在都还没松开。

    “我们出了一点意外。不过你会没事的,放心。”

    “先生!”早早冲过来的安保队长以身体将他们牢牢护住。“请你们保持伏趴,护住头部,慢慢移到那边的墙根——”

    “已经锁定他了!纪念大道一百四十三号,宏德大楼第十层至第十五层之间!”他手里的对讲机传出说话声,“我们的人是直接上去?”

    “废话!不直接上去你他娘的还能把楼铲了?”

    “不是的,军部的人速度比我们还快……他们已经上楼去找了。”

    他给路歇擦血的动作一停。“不行。”

    “您说什么,先生?”

    “不能让军部的人先到。”

    “……”安保队长虽然疑惑,还是如实转达了命令。

    “谁让封锁这里的?”

    “是我们的人检测到了异常信号,这里有人通过无线电跟外界联络。”

    他皱起眉,转头看向人群。

    蹇有宗和司徒越面色严肃地站在大厅的壁画前,二十几个站姿笔挺的军人围住了他们,将他们与混乱的局面隔离开来。其他人大多堵在大门之前,与安保队队员争执。

    “请大家稍安勿躁——”

    但是没人听得进去。

    精心摆好的花台倒了一大片,鲜花被各式各样的鞋踩过,没多久就变成了一摊污迹;门栏上方的白纱垮下一大半,气球咕噜噜滚了一地。

    一片狼藉。

    “您的脸上沾了好多血……”怀里的omega小声说。

    “是吗。”擦完路歇的头发,手绢已经不能用了。“吓到你了吗?”

    “没有……”路歇抻长还没染上血的衬衫袖口,把半截手掌盖住,略显笨拙地靠过来,“我帮您擦。”

    过了会儿对讲机那头又出声了:“抱歉先生,我们还是晚了一步。行凶者反抗过激,被军部的人击毙了。”

    ……果然。

    “尸体呢?”

    “他们已经送下来了。是……是文家三房的那小孩。”

    他阖上眼。

    老爷子听说他结婚,是很高兴的。

    前些天他才知道杨沛真关于明雅的消息是怎么来的——接到爆料的几家报社里就有老爷子控股的那个,他让底下的人通的气。当然在此之前,老爷子明着暗着帮他的次数一直不少,包括告诉他想让蹇有宗下地狱,那就去查月湾潭。

    文家近几年青黄不接人丁寥落,全凭老爷子一个人勉强顶着。几个酒囊饭袋却都不怎么领情,成天在外头丢人现眼。前些天老爷子因为赌的事教训了那小辈,那小辈还放话说迟早搞死这老东西,笑话闹得人尽皆知。

    那小辈的一大爱好是玩枪。细究起来,整件事说得上合乎情理。

    跟那个时候一样,蹇有宗挑工具的手段从来不低。

    是他最近得意忘形了,忘了母亲的前车之鉴,害了老爷子。

    ——这次应该算严重警告了。

    “我们要再去排查一次吗?”

    “不用了,都回来吧。”

    他再次看向蹇有宗。一个年轻alpha向蹇有宗耳语了几句,蹇有宗点点头,脸上表情不变。

    “已经安全了。”队长把他们扶起来。“接下来您看是——?”

    “先别让人离开。”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准备走向人群。

    “予悯——”

    他因为这个称呼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回过头。

    路歇嘴唇发白,手指死死抓着他的衣摆,“你要去哪儿?我……”

    “现在已经很安全了,别怕。”

    “可是……”

    “对不起,今天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婚礼。以后我会补上。但我现在还有一些事要忙,”他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柔和,“你不想继续呆在这里的话就让郑助理和另外几个人护送你回去,好吗?”

    路歇犹豫一阵,点了点头。

    “那,他……他是谁?”

    倒在枝形吊灯下的尸体已经被蒙上了一层白布。

    蹇予悯的表情苍白了一瞬,但很快他的脸上就看不出一丝情绪了。“是我外祖父。”

    安保队长清清嗓子,扬声道:

    “请大家冷静下来,现在开枪者已经被控制了,警方马上会过来接管现场,这里不会再有危险。”

    人群挤在一处,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看了过来。

    “蹇先生,您没事……您没事真的太好了。今天发生的这一切简直就是噩梦,我死都不会想到此等暴行居然会发生在中央区这种地方,这简直是……还请您节哀。”

    “邀请大家参加我和我爱人的婚礼,中途却出现了这样惨痛的意外,是我太失责。”他面色淡淡。“等一切得到妥善处置,我会补偿大家。”

    “您不必如此——”

    “叔叔。”他转过身,“这次凶手死的时候,也什么话都没留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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