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雁楼74

小说:绝黛 作者:兜兜麽
    雁楼 74

    观马台仓库龙蛇混杂。

    原雁门城就是一三不管地带, 观马台就是雁门城内的三不管,乱成一团却又自有章法,从来是只认银子不认人。

    柳黛身边捎带着金小王爷这么个财神爷, 进出观马台可说是畅通无阻,扛个昏迷的大男人钻进臭烘烘的仓房,一路上连个多看一眼的人都没有。

    金小王爷亮出契书,立刻有一佝偻老人为他找出一零二七号仓房钥匙。

    钥匙沉甸甸压手, 金小王爷拎着钥匙走在前头,不忘与柳黛解释,“这间仓房还空着,不过早先时候锁过生皮子,味道恐怕不大好。”

    生皮子即是未经过处理的动物皮毛,那滋味尸山血海里困觉也好过在生皮子堆里呼吸。

    一开门,果然,柳黛隐约能看见一阵黑漆漆烟雾扑面而来,是那沉压多日的腥臭,熏得人当即就要搜肠刮肚把隔夜饭都交待出来。

    柳黛忍着臭气, 将昏沉沉的雁惊风扔进屋子角落, 一回头,金小王爷扶着墙角刚吐完, 正拿袖子擦嘴。

    见柳黛望过来,他赶忙直起身子,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强打精神,“不妨事, 多半是晚香浮动的茶不成了, 回头回头爷砸了他们的铺子。”

    这傻登登模样, 逗得柳黛没能忍住,昏暗烛光下,莞尔一笑。

    这一瞬,金小王爷仿佛窥见春花怦然、冬雪融冰,一个响指而已,万物逢春,姹紫嫣红都开遍。

    他愈发呆愣,好似凌空被人点住穴道,一动也不能动。

    一直到柳黛冷下脸来,低声喝道“再看立时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不不不,我我不过被这臭气熏呆了,我这我这身子骨不大好”他东拉西扯解释一通,还不忘屁颠屁颠跑上前,堆出一脸的讨好来与柳黛瞧,“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我必定倾尽所能”

    柳黛瞪他一眼,吓得他一个哆嗦,正害怕自己一双眼珠子不保,柳黛已将目光挪到他腰后。

    “匕首”

    “啊哦,匕首。”他往腰侧一摸,登时抽出匕首递给柳黛,因心中焦灼,忍不住追问道,“姑娘不至于真要拿这匕首剜了我一双眼吧我再怎么说也是金国王爷,姑娘不要因一时之气断了两国和气。”

    柳黛抬眼瞧他,冷声冷气,“剜你眼睛还用得着匕首”

    金小王爷仔细一想,倒也在理,“不错,确实用不着。”

    柳黛从地上捡起一根大拇指粗细的断树枝,捏开雁惊风下颌,令他咬在上下牙齿之间。再而摁住他手臂,血量匕首架在雁惊风小拇指上,眼镜也不眨地往下一按,这件臭烘烘的屋子里顿时又多出一分血腥味。

    昏迷中的雁惊风疼得一抖,眼看就要转醒,被柳黛点中昏睡穴,继续歪过脑袋落进漆黑无边的梦里。

    金小王爷在一旁看得连连皱眉,暗叹身旁这小姑娘心狠手辣,若自己当真落到她手里,想必不会比雁惊风下场好。

    再而一想,仿佛他已然落到她手里。

    顿觉天昏地暗,呜呼哀哉。

    他正难过绝望,忽而迎面袭来一段湿乎乎的玩意儿,正正好砸在他衣摆上,捡起来仔细一瞧,原来是雁惊风被切下的小拇指。

    柳黛道“这东西你带走,送到秋风客栈老板娘手里,你与她说,明日卯时,城外十里孤山顶,请雁无双与我一战。倘若日出之前雁无双未出现,我就将雁惊风的人头送给老板娘当个酒壶耍耍。”

    她说话时语调平静,全无起伏,听在旁人耳里,却觉着格外森然。

    金小王爷禁不住打了个抖,把雁惊风那一截断指收在塞满银锭的钱袋子里,站直了身子就要走,不料柳黛还有吩咐。

    “我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你若是没回一零二七,我就先杀你,练练刀。”

    话音落地,金小王爷一个劲点头,“不过是送信罢了,半个时辰,至多半个时辰我就回来,你可千万等着我。”

    “好,我与雁惊风都在此处等着。”柳黛忽而变了语调,放柔了声音说,“我再多劝你一句,一旦送完信回来,日出之前都不要离开这间仓房,否则否则我可就不好说了”

    “不离开,不离开,一定不离开,我肯定得守着雁公子,以防以防他突然醒来打扰姑娘好事”

    他背后冷汗涔涔,即便是大殿上与几个哥哥争执对立,也不见如此狼狈紧张。

    柳黛轻笑一声,“你倒是活泛,这就学会给自己找活儿了你放心,他醒不过来,不过你陪着他也好,两兄弟在一块儿,长夜漫漫,才不至于寂寞无聊”

    “是是”金小王爷闷着脑袋,不敢抬眼看她,只觉得眼前是一幽魂厉鬼,一个不慎就要索去性命,“那那我先走一步”

    “滚吧。”

    一声“滚”,金小王爷如蒙大赦,逃命一般蹿出观马台,消失在朦朦夜色之中。

    一零二七号仓房只剩下柳黛与刀俎肉一般的雁惊风。

    柳黛仔仔细细将雁惊风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这少年郎生得俊美绝伦,轮廓当中既有中原的温文秀雅,又兼具西域的浓艳豪美,由此更能推测出他母亲应是何等美艳无双的西域女郎,才能将雁楼两位师兄弟通通收入裙下。

    可惜了。

    柳黛反手握住匕首,雪亮锋芒晃过雁惊风俊俏的脸蛋。

    或许是长夜孤灯,风声寂寥。

    或许是孤男寡女,更生迷离。

    无奈她试了两回,都没能狠下心。

    末了啧啧称奇,“难怪张飞要月下斩貂蝉呢,美人果然是世上头一等的祸害,让人分心。”

    她复又站起身,吹灭门边一盏孤灯,留一室清清冷冷,黑夜无边。

    苏长青回到秋风客栈,换好衣裳便坐在大厅里慢悠悠喝着酒。

    不多时便等到金小王爷急匆匆从外闯进来,头顶金冠上还沾着白糖似的露水,在秋风客栈暖融融的炉火照映下一闪而逝。

    金小王爷直奔老板娘,遮遮掩掩从钱袋子里掏出个血糊糊的玩意儿,扔在柜台下面。

    他稍稍定神,深呼吸,看着那笑意深深的老板娘红蝎子,定定道“有人要我把这东西交给雁无双,邀他明日卯时,城外十里孤山顶,绝一生死。”

    红蝎子嗤笑道“什么雁无双,金爷寻错人啦,江湖上都知道,雁无双早已经失踪多年,我哪里认得”

    金小王爷垂眼看向柜台下面那冰冷发青的断指,“日出之前,雁无双若不来,那人就杀了这断指的主人。”

    红蝎子神色一凛,“谁断指是谁的”

    金小王爷上前一步,轻轻与她咬耳朵,“雁惊风。”

    红蝎子立刻往大厅西南角望去,那是虬髯客常驻买醉的位置,可现下那处空无一物,虬髯客不知去何处潇洒,紧要关头消失无踪。

    红蝎子心下骤紧,然而面对金小王爷仍是一派从容,装腔拿调地问“你怎知这就是雁惊风的手指头”

    金小王爷道“我亲眼所见,怎会有假”

    红蝎子警觉道“亲眼所见难不成是你与旁人串通,要与雁楼为敌”

    “与雁楼为敌我用得着与雁楼为敌”红蝎子搬出雁楼来,自以为能压他一头,却不知他吃瘪吃足一整天,已经撑得要爆肚,再受不得激,“要不是我被人拿住要害,我才懒得来趟这浑水,它雁楼是雁栖凤当家,或是雁惊风当家都与我无关,雁楼死光了,我照样做我的生意,我是这雁门城头一个的金主,没人敢动老子分毫。”

    除了柳黛。

    不过当下这地界,离观马台一里地,任是那女魔头练的邪门妖法,也听不到这句。

    但他小心翼翼四下环顾,不见女魔头半片影子,却见她身边那位小跟班正背对他,端着杯装模作样买醉。

    耽搁久了就是一个死字,柳黛说一不二,他可不想忙活半天还落得个悲惨下场。

    金小王爷不耐烦等红蝎子发愁,撂下一句,“反正话已带到,我还有事,该怎么办你自己拿主意。”

    这就甩下满面愁云的红蝎子,与他来时一个样,匆匆一阵风吹过,是他埋头往外跑。

    都怪自己夸下海口,保证半个时辰就能回去,这下跑断腿也到不了。

    等他跑得险些断气才赶回一零二七号仓房。

    金小王爷扶着墙把气喘匀,伸手捏了捏喉结,能正常说话了,这才推开门,预备通知柳黛,他不负重托,使命已达。

    然则门开了,照旧是扑面而来的腥臭之气,争先恐后往鼻子里钻,熏得他腹中翻滚,眼看就要再吐一回。

    静悄悄的夜里,响起他搜肠刮肚的呕吐声。

    这原本应当装着三个人的仓房,此刻除了金小王爷的“哇啦哇啦”,似乎再没有活人气息。

    一只乌鸦在观马台空顶上飞过,留下一串凄凉又悲苦的叫声,犹如跪倒在棺椁前的哭灵人,混杂着魂魄不愿离去的嘶鸣,齐声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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