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质拉门与嵌入底板内的凹槽相摩擦，在一阵几乎微不可查的响动后，室外春日温暖而柔和的气息便迎面而来。
潺潺溪水绕过房前，偶尔在略微凸起的鹅卵石上激起一个小水花，又零零星星溅在潮湿的青苔之上，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听觉和嗅觉都变得灵敏了不止一点，就连极远处水田中鱼儿钻出水面，大口吞吐的声音也是那样清晰，甚至不需专门集中注意力，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
来不及细细体味更多细节，此时我脑海中唯一的想法就是睁开眼睛，也许，看到的事物也会令人大吃一惊呢？
怀着某种淡淡的期待，我的视野终于逐渐清晰了起来……
如同预料中的一样，眼前是乡间的田园春日之景，没有高塔阻挡，一望即可触及到湛蓝的天边。
但预料之外的，却是这位驻足于屋外，几乎与自己面对面相视而立的玉人。
我认识这幅容貌，正是蛞蝓仙人化作人形时的模样。
但是也有区别。
她的笑意少了几分仙人的狡黠与顽皮，多了几分端庄与淡雅。她们并不是一个人，这种由内而外的差异，就算是容貌相同也无法掩饰。
你是……！
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她的名字，对方却比我先开了口。
“可以，让我进来坐坐吗？”
莫名其妙的遭遇让我有些发懵，就像是刚睡醒的人，但是礼貌而得体的微笑却已经不由自主的浮现在了脸上。
“当然！”
开口我才发现，嘴里发出的声音并非自己的音色。
我也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虽然比记忆中得多了几分自信与坚定，少了几分犹豫与迷茫。
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我将注意力集中到房前的溪水上，那落在水流中微微波动的倒影，白衣白发，白色的双瞳……
母亲大人！
身体再一次不由自主，随着来客的袅娜倩影一同走回屋内。
无法控制身体的行动，无法干预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突然间明白了，这里是母亲大人的记忆，是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我正在以母亲大人的视角浏览她的记忆。
……
“不要接触我残留在你体内的记忆碎片，否则……”
……
母亲大人的警告言犹在耳，但这次我选择冒险。
平心静气，压抑住心中升起的分别之心，我将自己带入母亲大人的身份，任由眼前的一切继续。
视角随之由室外转入室内。
母亲大人居住的房间很朴素，纯木结构的两层阁楼，简单而实用的陈设。虽有精致的雕琢，但我猜即使是以万年前的标准，这样的屋子也绝对和奢华沾不上边。
回到室内后，母亲大人先是看了一眼侧室，那里的床榻上有两个襁褓中的婴孩，看起来还未满周岁。
婴孩尚在熟睡，来客的到访并未惊扰到他们，这母亲大人在心里松了口气。
另一边，与蛞蝓仙人相貌相同的绝美女人也有了动作，她向着母亲大人躬身轻声道。
“抱歉，不会打扰到你的两个孩子吧？”
母亲大人随意地摆了摆手，人已经走到窗边的矮桌旁坐了下来。
“过来坐吧，他们应该没那么容易被吵醒。”
于是访客放轻脚步，款款落座于母亲大人对面。
母亲大人侧目，以略带讽刺的口吻说：“这套盖雷尔皇家礼仪，你倒是学的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客随主便罢了，既然是合作，那么有利于加强互信的事情，还是顺势而为的好。”
“对那群背叛你，还想要借助你的恩惠凌驾于你之上的人？说真的，要是换了我，我会让他们后悔到想要剁掉自己的手脚。”
自信，绝对的自信，与母亲大人的记忆相融，我能够切身感觉的到她的情绪波动。我知道，母亲刚才的话语并非玩笑，她既然这么说，那就一定能够做得到。
访客摇了摇头，绝美的容颜之上，笑容却透着几分无奈与苦涩。
“将一切有利于种族延续的力量掌控在手中，这是世间生物所共有的本能。人类虽然是这个世界的一次次纪元轮回之中，极少数演化出神性的种族，但作为个体，他们能在事后产生悔意就足以令我惊讶了。盖雷尔能量虽然由我创造，但是想要将它运用到足以对抗魍魉的程度，我自问没有人类那样的创造力。”
说着，访客出神似地看着她宽袖中伸出的手臂，那手臂白皙如玉又透着淡淡的红润，手腕轻翻五指弹动，灵巧柔美，似乎这就是女性躯身最完美的样子。
但是母亲大人的眼睛却能够捕捉更加难以觉察的细节，透过母亲大人的眼睛，我注意到访客的肌肤光滑更胜镜面，看似与普通人并无差异，但就算将视野放大数倍也看不到常人皮肤该有的纹理。
“虽然我按照人类的普遍审美，变化出了最接近理想状态的女性外貌，我以为这样可以更顺利的理解他们、融入他们。但是说到底，我终究不是人类，没有像他们那样的七情六欲与喜怒哀乐，我终究无法真正的理解他们。”
听着来客的悠悠低语，我能感觉到母亲大人内心深处升起的惆怅，她的话引起了母亲大人的共鸣，某种深入骨髓的悲伤，对我而言亦是感同身受。
母亲大人的目光从来客身上移开，看向侧室所在的方位，最终落在两个婴儿熟睡的小脸上。
虽然距离不近，但母亲大人的视线却可以绕过障碍，透过紧闭的房门，清晰地看到婴孩安静的睡颜。
“亲情六欲喜怒哀乐……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以为他们和我们是不同的，未来将比我们一族拥有更多的可能性。我以为我在这里将不再是异类，可以拥有和他们一样的生活，但是结果……”
母亲大人并不是那种自怨自艾的人，所以说到这里，她转而又微微一笑。
“不过就像你所说，人类拥有不逊于我族的学习力与创造力，未来有无尽的可能性。统一祖之国与彼之国后我观察了很久，现在我很确信，只要能得到良好的教育和引导，他们有能力将这个世界改造的更加美好。”
内心的兴奋感由弱转强，这是母亲大人真实的情感变化。这样的情感也传递到了我的心底，仿佛，这也是我此时此刻的感受。
依靠自己的知识与努力造福更多人，创造更加美好的世界……这不正是我们想要去做的事情吗？
我这样想着，又听到母亲大人继续说到。
“也许我仍然会被这个世界排斥，但是魑魅，你是世界意志的一部分，只要我们联手就一定能做到！”
如果说巫女魑魅和我的性格很像，那么我猜她一定会表示支持，或者至少也会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认真思索其中的利弊。
然而正相反，视野中身着古式长衣，拥有绝美面容的女子却只是摇了摇头，面色平淡，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不仅如此，她还在此时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
“辉夜，终焉之峠的那颗邪树，你可以毁掉它吗？”
“你！你说什么？！”
这个问题让母亲大人在刹那间紧张了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心脏被尖针戳痛了一样。
“我不是早就解释过吗了！神树若是被毁，这个世界的坐标就会被我族人知晓，那时一切就都完了！”
“但是这样继续下去，当自然之力干涸枯竭，这个世界一样会毁灭。”
巫女魑魅看起来很平静，但话语却是针锋相对。
“我已经调整了神树的成长速度，照目前的情况，就算再继续六七千年也不会伤到世界的根基。明明是他们在滥用盖雷尔能量！魑魅，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
一口气说到这里，母亲大人突然停下了争执，因为她突然间想通了。
“难道是因为我，因为神树？盖雷尔帝国人将自己滥用盖雷尔能量的责任推到了我头上？”
“果然，你能够理解人类的思维方式。这么多年，我却一直困惑至今……”
巫女魑魅仰起头，侧目眺望窗外远方的景象，从容、平和、优雅，她的动作会让人联想起梳理羽毛的天鹅。
那个样子，就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即将发生的事情。
“自从我决定与他们联手重创魍魉，逼得它不得不撕裂大陆板块逃亡外海之后。我已经在盖雷尔皇宫内见识了太多难以理解的事情，事到如今，我已经明白了……”
白鸟略过窗棂飞向蓝天，午后的阳光明媚了远方青翠的稻田，耳边还有侧室内两个婴孩安稳的呼吸声，但是下一秒，一道刺目的墨绿色光柱在刹那间冲破云层，震耳欲聋的巨响声随后令整栋小筑猛地一颤。
“选择了一边就意味着有可能滑向另外一边，就像我无法控制自己因仁慈与怜悯而诞生一样，我同样无法压抑心中与日俱增的恶念。说到底，辉夜，我终究不是一个拥有自由意志的完整生命。”
窗外，色彩浓郁到极致，散发着黑绿色光芒的盖雷尔能量冲击波横扫四方，犹如一把大铲，转瞬间揭开了大地的表皮。而那些参与春日农忙，此时正在水田中劳作的农夫、晒太阳的大黄狗、归巢的飞鸟，盖雷尔能量那过于恐怖的生命力让他们的身体炸成了一团团血雾。
“那是什么……！盖雷尔帝国人都疯了吗？！”
屋外空中升起的半透明结界挡住了冲击，但母亲大人愤怒的声音却惊醒了两个熟睡的孩子，哭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就是战争。”
巫女起身望着窗外的一切，宛如末日一般的景象，她却仿佛是在欣赏着某种独特的美景。
“你知道吗，看着他们走向自我毁灭，我竟然反而体会到了喜悦。我甚至怀疑，眼前这一幕才是我当初创造盖雷尔能量的目的。”
在孩子的哭闹声与结界外的轰鸣声中，她平静地说道。
“巫女魑魅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我希望你能帮我纠正这个错误。”
“你确定不再考……”
嗖！屋外浑浊的小溪冻结化作一节节冰刺，破开房间墙壁直刺母亲大人鬓角，最终却被抬手挡下，尖刺直击手心却反而寸寸瓦解，碎成冰屑。
是巫女魑魅率先出手，她在逼迫母亲大人做出回应。
“别再犹豫了，动手吧，如此一来你的目的同样也能达到。”
“非要如此吗？”
母亲大人叹了口气，她体内经络中的查克拉随之运转了起来。
何等恐怖的查克拉量！
我能感受到母亲大人体内的一切，浩瀚无边宛若汪洋大海，相比之下，就算是曾经震惊过我的七尾查克拉量也不过尔尔。
感受着母亲大人体内的查克拉波动，那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似乎万物都将因此而颤抖着匍匐在地，自己仿佛成为了世界的中心，万物都将围绕我的意志运转，只要一个弹指就能做到任何我曾经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母亲大人体内的查克拉还在继续运转，自下而上，在极其精密的操控中涌入双眼之中。
再之后却是剧烈的刺痛感，双眼仿佛被火焰灼烧、被强酸侵蚀，这剧痛将我的意识从母亲大人的记忆中撕扯了出来。
回归现实，我又回到了营帐之中，夜晚刚刚过半，魍魉的鬼兵还在脚下沉睡。
我揉了揉自己一对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眼睛里的刺痛让视野一阵阵发黑，强烈的眩晕感让我在起身后又重新跌回到了毯子上。
“那就是母亲大人记忆吗？万年之前，原来如此……”
我喃喃自语着却听到了蛞蝓仙人的声音。
“怎么样主人？有不适应的感觉吗？吓我一跳，没想到回收那一部分力量竟然会让你昏迷过去……”
“不是力量，魑魅留下的是一部分权限，或者说是许可，这也是每一任鬼之国巫女都拥有极高自然之力修行天赋的原因。”
我能感觉得到，吸收那一部分“权限”之后，自然之力对我的亲和度又提高了很多。不仅如此，我的面部仙纹也发生了变化，前额的空心紫色圆环变成了实心，就和资料中初代火影的一样。
但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还是缺少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冥冥中的感觉始终存在，但想要去抓住却总如水中捞月一般。我忍不住又伸手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暂且按下心中的疑惑。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响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声音来自另一个营帐之内，我记得那是阴阳师黄泉手下，那四个少年休息的地方。
蛞蝓仙人摆动头顶的触角，示意她也听到了那边的异动。
……
与此同时，黄泉手下四人之一的少年悄悄掀开帐帘，原本应该与另外三个少年一样，被魍魉击伤昏迷的他，此刻却仿佛没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谨慎地环视了一圈兵俑驻地，在确认自己的行动并未被任何人察觉后，他微微挑起自己的白色面巾，略带轻蔑的笑容暴露了他口中，那一排有如鲨鱼般尖利的牙齿。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