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苏恒既然认下了苏毓, 那芳娘一家冒领的事儿自然就瞒不住了。在他去过徐家没两日,便命人去将还没听到风声的芳娘一家子带到了跟前。

    当初芳娘被找回苏家,是为了安抚家中长辈的心。苏恒觉得芳娘一家子太市侩,行事做派太上不得台面, 便尽可能不跟芳娘一家子接触。说实话, 芳娘找回苏家这大半年, 他除了重要节日能在老太君的屋子里碰上, 私下里甚少跟这妹妹打交道。

    如今一看,果然不是他正经的妹妹,就是那胆大包天的钻营小人。

    苏恒高坐在太师椅上, 看着被丢到脚下的芳娘李树才夫妻俩,脸色冷得结冰。他也不说话,往日在定国公府,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哥也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冷酷模样。

    芳娘夫妻俩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两人最近才被暴怒的柳家赶出来, 没有柳夫人引路,她近来的消息颇有些闭塞。此时看到远在京城的苏恒突然出现在金陵, 都有些懵。芳娘觊着苏恒的脸色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哥, 你怎么会到金陵来是家中出了什么事了么”

    印象里, 苏家的这位兄长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这还是她头一次单独私下里见苏恒。

    苏恒也没搭理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仆从。

    仆从立即开了门,须臾,从屋外推了一对老夫妻进来, 扔在了芳娘的眼前。

    芳娘有些莫名, 不晓得他这是做什么。但在看清楚老夫妻的长相以后, 脸刷地就白了。李树才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舔着脸问苏恒他们是不是做错了何事惹大哥生气。往日苏恒虽然不大搭理他,但说话做事还是给面子的。而他身边的娘白着一张脸,惊慌失措地往后退。

    “看清楚了”苏恒嗓音冰渣子似的,说出口就是一股寒气,“还有何话说么”

    芳娘袖笼里的手都在抖,遍体生寒。

    冒认这件事,芳娘打死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查出来。她以为依照毓丫那个蠢货的性子,只要徐宴不发现,这件事就是带到土里都没事。此时跪在旁边的两个人,芳娘看都不敢看一眼,这是她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人当初做主将她卖掉的亲生爹娘。

    心里知道承认就完了,打死不能承认,但芳娘背后的冷汗还是止不住地冒出来。且越冒越多,额头的碎发都黏在额头上,她腿站都站不稳了。

    “不说”苏恒对跟他没关系的人可没那么客气,“那你们来说。”

    他手一指,那跪地的老夫妻身体就是一软。趴在地上,好半天才抬头看向芳娘。芳娘的长相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来变化。瓜子脸,杏仁眼,除了面相从懦弱变得市侩刻薄,还是那一副皮相。不必旁边人说什么,那老妇人张口就喊出了芳娘的小名“二丫,我是你娘啊。”

    这一声喊出来,懵懂不知发生何事的李树才禁言了。黄黑的脸上血色褪尽,膝盖一软就跪下去。

    芳娘一家子被处置得悄无声息,苏恒是丁点儿声音都没露,这一家人就在金陵销声匿迹了。

    说起来,自从芳娘被柳甄氏赶出柳家,金陵的贵妇人们茶余饭后闲话两句,便也早就忘了有这么个人。芳娘一家子没了动静,金陵城谁也没察觉到。他们如今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大家议论纷纷的是孙家家主孙成志半个月前中风,孙家继承人突然换了人的这桩事。

    这如何不叫人震惊

    孙家的后宅虽说是出了名儿的乱,但自五年前孙家庶长子孙子文被抓到在小倌馆儿跟男子厮混,这继承人的位置就有次子孙老二顶替了。年前孙老二因为对徐家妇人出手,被送进了牢房砍了左腿。孙家的后宅就跟炸了锅似的,几个儿子全部斗起来。

    谁知这才几个月过去,斗来斗去,十三个儿子死的死伤的伤,最后还是被孙子文这个断袖捡了漏。孙成志那奸商强势了一辈子,临老了闹了个中风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下场。

    与此同时,徐宴端坐在柳家别院的书房,慢慢地落下一子,缓缓抬眸看着林清宇。

    书房是朝南的,一面墙是能从中间打开的。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苍翠的竹林。此时门推开,廊下木地板上摆着一个巨大的冰蚕丝屏风,屏风底座的正中央一个半人高三足羊首鎏金香炉。袅袅的青烟从炉顶散开,风一吹,送进书房。

    林清宇摸着下巴,眉头紧锁地盯紧了棋盘,许久,不知该落下那一棋。

    谢昊仰头懒懒靠在坐垫上,手里拿了一本画册在翻着玩儿。见林清宇捏着棋子久久不落,伸头往棋盘上看了一眼,懒洋洋地就开腔道“输了,别挣扎了。”

    林清宇烦躁地瞥他一眼,谢昊却毫不在意地笑“你这盘棋注定死局,何必僵持”

    林清宇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确定是没法落子了,才吐出一口气将棋子丢进棋筒中。他抬眸看了徐宴许久,实在想不通这人到底从哪儿学会的这一手棋。两人对弈了一上午,他就赢了一把。

    “准备下场了”两人因苏毓结识,如今见面多了,倒是有了点友人的意思,“不是说再沉淀两年”

    “不了。”徐宴也没有解释缘由,“该下场了。”

    林清宇是听说了白家的事情的。他是白老爷子嫡亲的外孙。仔细说来,跟徐宴也算是拐着弯儿的亲戚。因着这一层关系,他虽然没搬去白家住,白家的事情他却是一清二楚的。说到这,林清宇还很遗憾。原本他确实是盯上了苏毓,觉得这妇人处处长在了他的心坎儿上。无论身段还是脸面,都是他十分喜欢的一类。他不否认自己存了那么点暗搓搓的心思。

    但如今不同了,他盯着觉得合心意的美妇人变成了表妹,自然不能在随意对待。那一套对付女子的轻浮做派和心思,林清宇收得干干净净。

    两人对弈了一上午,林清宇差不多将京中的形势跟徐宴分析得差不多。近来朝中发生的事情不少,最大的就是有人在翻二十多年前的一桩巫蛊案。当今圣上最是厌恶这类巫蛊厌胜之术,二十四年前宫里就发生过一起,死了许多人。当年皇后娘娘还差点死在这一场巫蛊案中。

    林清宇年纪不大,当年巫蛊案发生时还不大记事。只是隐约记得人心惶惶的场景,后来才听说这一次案子牵扯了许多人,不少官员被满门抄斩。如今旧案重提,又牵扯出不少人。

    “圣上最是厌恶巫蛊道术之类的东西。若是科举,这类的东西沾都不能沾。”

    徐宴自然不会去沾染这些,坐了会儿,他告辞回徐家。

    关于两人原定六月初的婚事,最终拖到了七月底。白林氏亲自操办,邀请了不少豫南书院的学子和白家亲近的世交。成婚这一日,由白老爷子和白林氏暂代了长辈一责。苏恒亲自将苏毓背上花轿,敲锣打鼓地绕着金陵城走了一圈,两人最终在众人见证下成了婚。

    因为苏毓怀着孕,所以许多繁琐的礼仪能简则简。乘风小屁娃子还承担了坐床童子一责,在爹娘的床榻之上滚了好几圈,才被白林氏抱出去。

    两人成婚以后,徐宴便甚少再去书院了。短短半年不到的功夫,他将豫南书院的书都看了个遍。那些个做文章的技巧,再老爷子三日一题的锻炼下,他早已熟能生巧。依照老爷子的意思,徐宴这股时候就已经能下场。若非秋闱是三年一次,今年他们就可以进京。

    而历经了一个半月,白皇后终于回京。

    回京的当日,她才入城便命人冲去公主府,将长公主晋凌云拖去了未央宫。晋凌云入宫之时白皇后还未曾抵达。她在宫里等了将近三个小时,白皇后才带着人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进宫第一件事,关起门,一个杯盏砸在了晋凌云的脑袋上。血哗啦地落下来,她厉喝道“跪下”

    晋凌云等了三个小时才等回的白皇后,冷不丁被这个阵仗吓得腿软。等感觉到额头的血迷了眼睛,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额头疼。

    血留下来,晋凌云顿时尖叫起来“破相了,破相了。”

    白皇后气得要命,回京的这一路她就没歇一个好觉。此时看着犯了那么大的事情她还有脸哭,还有脸担心破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晋凌云你还有没有王法”

    看着地下毫不悔改,毫不愧疚的人,白皇后觉得不可思议“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八年的夫妻,从年少到如今。一起走过八年,这就算是养一条狗也该养熟了吧同床共枕的人,如何狠得下心

    “你还有没有心成珏与你成婚八年,你到底好狠毒的心肠才能拔剑相向”

    “母,母后”晋凌云不敢叫了,捂着额头,开始哭。

    虽然早就做好了被白氏斥责的准备,但此时听到白皇后毫不留情地骂她狼心狗肺,晋凌云心中怨气还是很深。她低着头,眼中翻涌着暴戾,嘴上却哭得可怜“我不想的,那是一次意外。”

    白皇后长途跋涉,脑袋嗡嗡的,疲乏得厉害。

    一场大气发出来,她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一旁芍药铃兰赶紧上前来搀扶住她,将人扶到高坐上。白皇后两盏温茶灌下去,这口火气才稍稍平息了点。

    她转过头,低头看着企图起身的晋凌云,那股火气又冒上来“跪着谁准你起身”

    晋凌云除了十四岁那年胡闹被白皇后发现,重罚了一顿,这么多年,她再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额头的血还在留,她心里怨气重,但知晓盛成珏的死除了白皇后能救她,谁也救不了她。权衡利弊之下,她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哭得是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

    白皇后被她哭得脑壳儿疼,心里一股一股地作呕。好多年了,白皇后又一次被膈应得作呕。

    她就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孽,要生个这样的女儿。按着一突一突的太阳穴,她抓起一个杯子又砸到了晋凌云的身上,厉喝“再哭一声试试”

    晋凌云被砸得胸口剧痛,哭声湮在嗓子里,但那眼睫之下的眼睛里全是戾气。

    “吾再给你一次机会,”白皇后心里膈应得要命,但是自己生的种,她还是想要给她一次自辩的机会。若非全无转机,她还是希望女儿好好的,“你从头到尾将事情说给吾听。不准有遗漏,不准含糊其辞。晋凌云,若是还狡辩耍滑,吾便当没你这个女儿,将你交给南阳王处置”

    晋凌云心口一缩,低垂的脑袋下脸色发白。她咬了咬牙,不相信白皇后会那么狠心。

    错她是不会认的,况且,明明错的就是盛成珏“这一切,都是因为盛成珏的错。是他胆大妄为,私自让身边侍女怀孕。五个月了,藏了五个月,若非我发现的及时,他盛成珏能将庶长子都弄出来了母后,这不能怪我是他先不守规矩,是他胆大包天冒犯我晋王室长公主的威严,我才会对他小惩大诫”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会这样”她跪在地上,一身赤红的宫装。不得不说,晋凌云生得绝美,是诸多公主贵女之中少见的貌美。一双盈盈如水的桃花眼,面如桃花,眉如墨画。哪怕是此时满脑袋血惊慌失措,也显得如此美不胜收。

    她慢慢挪了几步,膝盖蹭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我气急了拔剑,原本以为他不敢才拿剑指着他的。谁知道盛成珏这疯子发疯了,他自己撞上来,我收都来不及收。”

    “母后,当真不是我存心要杀他”

    晋凌云就知道自己这大公无私的母亲必定会斥责她,但她没办法,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只能求助母亲,“你总说我狠心,说我目无法纪。难道盛成珏他就好了吗他不仅以下犯上,也如此狠心地对我。弄出一个庶长子来侮辱我,你怎么就不怪他你们明明知道我为了怀孕,为了给他盛家生个孩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居然偷偷让别的女子怀孕他背叛了我啊”

    “住口还在狡辩犯了这么大的事,居然口口声声自己没错错全推到一个死人身上,这就是你长公主的威风”白皇后气得一口血咳出来,怒不可遏,“来人将长公主给吾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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