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江孤云所搭乘的电梯是他的专用电梯,电梯外面每一层的按钮虽然谁都能用,但里面需要刷卡或是指纹才能使用。

    私厨员工们另有一部电梯用,至于楼下的酒店同样分为专门的客梯以及员工电梯。这俩都和江孤云的专用电梯离得很远,有人中途横插一脚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所以……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会有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路人搅局?

    宋殊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电梯的意外也和他设计的不同,为什么电梯会突然往下掉?!

    他试验过好几回,在只是断电的情况下,安全装置会自动起效,电梯将卡在原位不动,再加上电梯并非完全封闭空间,氧气的问题也不需要担心。

    而应急安全装置统共有四重,全部同时失效致使电梯从高空坠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以说,除了黑点外,根本没有其他危险,所以宋殊才放心大胆地进行了这个计划。

    至于江孤云的心理会不会出问题,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是疯了,宋殊至多也只会觉得稍微有点可惜,不多,就指甲盖那么大的可惜。

    但是现在的状况完全不在他的预计之中!

    宋殊站在原地干瞪眼,好好的计划被破坏,他简直气死了。

    他狠狠咬住大拇指指甲,踌躇半晌还是恨恨一跺脚,转身找救兵。

    他可不想最后平白为他人做嫁衣。

    宋殊神色阴晴不定,啧,这次真是便宜江孤云了。

    *

    楼飞星栽进电梯以后,电梯哐哐左摇右晃,头顶灯光明明灭灭闪烁不断,强烈失重感下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操控权,在电梯厢内跟着失控的电梯摔了个七荤八素。

    所有事都发生在短短的一瞬之间,电梯外不断传来刺耳的摩擦声,还有电梯内的人看不见的火花四处飞溅。

    坠落仿佛无止境一般,途中灯光就彻底熄灭,电梯厢内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楼飞星的心也跟着飘到了空中,陷入恐慌之中无法自拔。

    这是源于本能的恐惧,是渴望生的生物对死亡的恐惧。

    楼飞星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吱咯吱声,五感全部陷入黑暗之中,恐慌从心底不受控制的溢出。

    他尝试着从地上爬起,但肌肉僵硬的身体刚刚站起,紧接着就又被摇晃的电梯甩出,重重摔到墙上。

    他闷哼一声,想像婴儿一样蜷缩起身体,好护住身上的要害,但痉挛颤抖的手脚始终不听从他的指挥,不论他试了多少次都以失败告终。

    楼飞星只得无奈放弃,他勉力压制住打颤的牙齿,磕磕绊绊扬声道:“先、先生!”

    他没有忘记电梯厢内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人在,对他人的关心担忧压过了他的恐惧与紧张。

    他依稀记得电梯刚开始晃动时,江孤云同样没站稳,跌跌撞撞后退了好几步,正好贴到了内墙上。

    “背、背贴紧墙,膝盖弯曲!”楼飞星努力回忆自己以前看到过的自救方法,“脚尖……对,还有踮起脚尖!扶好,不要摔倒。”

    他声音里有明显的颤抖,但仍在努力说清每一个字。

    楼飞星没有得到回应,他咽了咽口水,尽量轻松地道:“别怕,我陪着你,不会有事的。”

    他的感官变得敏锐,能清楚感受到自己声带的振动,还有胸腔内空落落的虚浮感。

    明明他自己也怕的不得了,但还在竭尽全力安慰另一个人。

    要问为什么,只能说他是个好人。

    楼飞星也习惯了当那个遇到危险时顶在最前面,支撑起大家的人。

    楼飞星等了会儿仍然没有得到回应,这次意外本来就是针对的江孤云,他不禁心下一紧,又是担心又是焦急,偏偏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刺耳的摩擦声忽地停止,紧接着又是一下巨震,电梯终于彻底停止了下坠。

    坠落的过程漫长的好似度秒如年,又短暂的仿佛只是眨眼一瞬。

    电梯的突然停下,楼飞星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他迟钝地眨了眨干涩的双眼,方才撑着酸软的四肢摇摇晃晃地站起。

    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疼的,他凭经验按了按身上最疼的几处,还好,都是软组织挫伤,骨头没事。

    看来电梯的失控没有感觉中的严重,落下的层数实际上也不是很多,不然他受的伤绝不会这么轻。

    楼飞星伸手在眼前晃了晃,果然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他轻微叹了口气,他身体总体而言很健康,美中不足的是有点夜盲。

    平时都没什么影响,但这会儿就麻烦了。

    要是有光就好了……楼飞星摸黑走了两步,突然一拍自己脑门,他怎么给忘了,他有手机啊!

    “真是摔傻了。”他嘟囔着伸手摸向裤兜,他记得先前把手机塞回裤兜里了。

    这一摸,却摸了个空。

    口袋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楼飞星:……嗯???

    他手机呢???

    那么大、那么黑、那么硬一个,跑哪去了???

    楼飞星傻了眼,他火速将全身上下所有兜摸了个遍,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都在,只有手机不知道掉哪去了。

    彳亍、口巴。

    重新回到原点而已,摸黑就摸黑,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孤云有洁癖,尤其厌恶和不熟的人待在狭小的空间内,所以专为他服务的电梯是特别定制的,保证内里足够宽敞,可以承重五十人。

    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楼飞星在里面走的很慢,几乎是一步一蹭。他循着记忆里的方向前进,仔细倾听电梯厢内的动静。

    “先生?有没有受伤?”楼飞星再一次出声问完后顿了顿,他敏锐捕捉到了些其他声响,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寂静的空间内听见其他动静。

    那是一声更重过一声的喘息,同时也极其压抑的粗喘。

    江孤云本就身体不适,头疼的厉害,电梯刚开始晃动的时候,一下晃的他脑中嗡鸣一声,眼前阵阵发黑。

    瞬时间天旋地转,他下意识紧紧抓住身侧的扶手才没有摔倒,后来也得以不像楼飞星那样摔来摔去。

    等他缓过晕劲儿——灯灭了。

    电梯厢内陷入绝对的黑暗。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

    江孤云瞳孔刹时缩小至针尖大小,他死死睁大眼,忘记了眨眼,也忘记了合上,即使眼球酸涩发疼,他也死死睁着眼。

    他全身都好似变成了石头,一动也不动,只有眼球例外。

    只有眼球神经质的上下左右快速转动,像是在寻找些什么,但最终他看见的只有浓郁的黑暗。

    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他独自一人身处无法逃脱的黑暗之中。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恐惧如同魔鬼枯瘦的手掌,一把攥紧江孤云的心脏。

    他的四肢百骸都被无孔不入的恐惧所填满,浑身同时大量出汗,长发一绺一绺地粘在一起,血压降低的同时心率加速。

    江孤云什么也听不见,他的耳膜边只有心脏的剧烈跳动声,如鼓声、如雷霆,一声声在他的耳边炸响。

    咚咚的声响一声快过一声,一声重过一声,激烈跳动的心脏仿佛随时会在胸腔内炸开,又好像在不安分地攀爬,试图挤进他的喉咙里,再从喉咙里跳出,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具躯壳。

    江孤云松开手杖,左手痛苦地揪住胸口衣襟,隐藏于手套下的指骨因用力过度而变得青白。

    空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稀薄,他不得不大口大口呼吸,但进入他肺里的新鲜空气仍然越来越少。

    求生的本能让他恶狠狠扯开衬衣领口,昂贵的丝质衬衣被毫不怜惜地撕开一个大口子,同样昂贵的镶了碎钻的扣子被拽落了一地,发出同弹珠落到地上一样的清脆声响,哒哒在地上跳动着,而后滚落到不知名的角落里。

    即使如此,情况也仍然没有丝毫好转。

    窒息的感觉极为绵长,江孤云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过去了有多久?一分钟、两分钟?还是十年百年?

    他甚至感觉有一个世纪那般悠久,无法呼吸的痛苦仍在继续。

    江孤云就好像深陷贴加官酷刑,这看不见解脱尽头的酷刑能将人逼疯!

    他发出濒死般的嗬嗬喘息声,肺部疼的炸开,失去焦点的双眼恍惚间看见自己被黑色的海水淹没。

    粘稠的黑水从地面溢出,缓缓上涨,从脚掌到小腿、从小腿到大腿、从大腿到腰腹、胸膛,以惊人的速度上涨到他的脖颈。

    空气被吞没的同时,江孤云修长的身躯也被彻底淹没。

    泛着铁锈味的黑水如空气般丝丝缕缕钻入他的鼻腔,欢呼着侵占他的呼吸道,紧接着一股脑涌入他的肺部。

    口腔也没有被忘记,它们大股大股涌入其中,如波涛汹涌的大海般滑进他的食道,最后占领他的胃袋。

    从鼻子到嘴,都是满满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江孤云这才隐约意识到,这不是什么黑水,而是货真价实的血水。

    空气越来越稀薄,大脑因缺氧而晕眩,江孤云的五指凶狠又无助地抠自己的脖子,渴求更多的空气。

    他白皙的脖颈憋得通红,可怖的青筋在侧面凸出,正面还有被自己抠弄出的条条骇人红痕。

    若不是还戴着手套,想来早变的血肉模糊,指甲缝里都会塞满他自己的皮肉。

    仿佛有无数根银针刺穿江孤云的大脑,针尖从太阳穴狠狠刺入脑内,而后一起旋转将他的大脑搅了个稀巴烂。

    强烈的疼痛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但江孤云仍无意识的不断挣扎着,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毅力,就是不肯松手,明明干脆的昏死过去会更舒服。

    他破碎的神智隐隐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没有什么水,全部都是他的想象。

    空气也足够,他的恐惧是多余的、不正常的。

    他要摆脱这样的不正常,他也该摆脱这样不正常的状态。

    但是……怎样才能摆脱?

    江孤云拼命压榨迷蒙的理智,将仅存的全部力气都投入到思考中去,试图在支离破碎的神智里找到答案。

    答案到底是什么?

    答案到底在哪里?

    他一开始在寻找的又是什么?

    江孤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不清,他眼皮沉重的像有千斤重,渐渐落下,遮住湛蓝色双眼。

    距离彻底晕厥过去只有一线之隔时——江孤云忽地一咬舌尖,咸腥的血液刹时溢满口腔,他重新睁开眼,一举捕捉到大脑内闪过的一线灵光。

    光!

    只要给他一点点光芒,哪怕只是萤火般的微光,他也能摆脱失控的生理反应。

    只要一点点……

    刚刚回光返照的力气与清醒一同流失,江孤云脱力靠在电梯墙上,左手捂住喉咙大口大口喘息,他又一次感到濒死般的窒息,无论多么用力呼吸,氧气都不愿垂怜于他。

    谁能帮帮他?

    只要给他提供一点点光就好……

    “呵,别做梦了。”

    “没有人会帮你,不论你如何求救,就算你喊哑的嗓子,也没有人会来救你。”

    “你知道的,就像二十二年前那个夜晚。”

    冰冷嘲讽的声音从江孤云身后传来,他豁地回首,无数条白花花的手臂从粘稠的黑暗里探出,她们同样的细瘦、冰冷、苍白,如灵蛇般缠绕在一起,又如肉虫般蠕动着,一只只涂了红指甲的苍白手掌探出,或是抓住他的脚,或是扯住他的衣角,或是握住他的手臂……纷纷一起使力,想将他一同拉入黑暗之中。

    这些手臂是属于尸体的手臂,也是属于同一个女人的手。

    江孤云恶心的想吐,他想甩开这些手臂却动弹不得。

    还是那个冰冷的声音:“你早就不想活了,为什么还要挣扎?”

    “放弃吧,放弃就不会痛苦了……”

    江孤云动作一顿,为什么还要挣扎,答案他也不知道。

    坚持似乎毫无意义,放弃两个字就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脑内回响,他越是努力思考,越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放弃……放弃……

    只要放弃就能摆脱痛苦,只要放弃就能摆脱不堪的身体,只要放弃就能摆脱这个无趣的世界……

    江孤云放在脖子上的手——他自己的手——逐渐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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