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6号，从现在开始正好八个小时之后，会有一个人离开人世，你的任务是完成他的遗愿。”
*
“喂！快起来！”
施觑猛然惊醒，强烈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依稀能够听见不远处震耳欲聋的钟声响了十一下。
他支起身子，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终于看清了刚刚叫他的那个人的模样，他一身深蓝色西装，戴着一副细框金丝眼镜，看起来倒是文质彬彬的。
“已经到了。”那个人指着窗外气派的豪宅说道。
看着这栋立于深山之中的别墅，施觑的记忆渐渐清晰。
现在这具身体原主人名叫朱珏，是一名刚毕业的师范生，被这座豪宅的主人聘为家庭教师。没见过世面的朱珏哪曾想过这大别墅竟然建在半山腰，下了公交车后只能自己吭哧吭哧地硬爬。
幸好半路上遇到了好心人，也就是刚刚叫醒他的那个男人。男人名叫吴沛觉，是这豪宅的家庭医生，此行目的是为主人林老爷子检查身体，便顺道捎了朱珏一程。
施觑推开车门走出去，伸了个懒腰，仔细看了看周围的密林。为了颐养天年，林老爷子买下了这一整座山，在半山腰修了栋冬暖夏凉的别墅，沥青路从山脚蜿蜒至屋前，像是一条长长的猪带绦虫。
也不知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知识，还是施觑本身的记忆，他隐约觉得这条路有几个地方修得不是太好。
山崖陡峭土质疏松，应该很容易滑坡吧。他想道，跟着吴医生一起来到了铁门前，按下了门铃。
很快，一个女佣打扮的中年妇女出现在了铁栏杆对面，一边开门一边问道：“吴医生，您旁边这位是？”
这年代还有女仆？果然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要是哪天我飞黄腾达了，得给自己整一个双马尾变形金刚少女团。施觑想着，赶忙将名片递了过去，说道：“您好，我是林先生聘的家庭教师，名叫施……老师朱珏。”
女佣笑了笑，脸上皱纹挤到了一块儿，眉眼中仍能看出当年的无限风韵，她说道：“朱老师您好，我是这栋宅邸的女佣，我姓赵。”
这别墅的花园从外边看着不大，走起来却很要命。看着那个比朱珏家还大的自动喷泉，施觑不禁感慨万千。
好不容易走到了屋子前，女佣推开门，富丽堂皇的大厅映入眼帘，正前方是一副巨大的印象派挂画，两侧则是紫檀木质的螺旋楼梯，施觑估计天花板上吊着的水晶吊灯起码要四个成年人才能环抱过来。
此时，一个看起来约摸十三四岁的叛逆少年正坐在楼梯扶手上，恶狠狠地盯着两人，似乎是很不欢迎他们的到来。
“哎呀，小小少爷，您小心！”女佣说着，赶忙向那边走去，想要将那个小男孩拉下来。
而小男孩却一翻身跑得无影无踪。
“抱歉抱歉……那是林老爷唯一的孙子林勋梓，性格有点古怪，您别介意。”赵女佣一边道歉一边领着两人上楼。
这栋豪宅一共有三层，一楼是客厅餐厅与厨房，二楼是林老爷子一家人的房间，三楼才是给他们这种雇佣工住的。
由于房子整体是平顶金字塔型的，三楼面积并不太大，一楼大厅两侧螺旋楼梯在二楼汇合，通向三楼正中心的公共客厅，每个人的房间则是围绕着大厅大致呈一个圆形，颇有设计感。吴医生的房间就在施觑的正对面，一开门就能够望见。
女佣将两人带到各自的房间门口后，说道：“还请先生们先休息一下，我去准备午饭了。”
“午饭也是你准备的？”施觑有些不解，从这房子的装潢足以看出这家人对生活有多讲究，一个连楼梯阶数、栏杆数都要服从黄金比例、花园里不同种类树木数量正巧是斐波那契数列的家庭，居然没有聘请专门的五星级大厨？
当然，他只是走上来的时候无聊数了数，并不是什么有着某些特殊癖好的变态。
“是这样的，”赵女佣说道：“就在昨天，之前的厨师王先生被解雇了。喏，他原本就住在你旁边的这个房间。由于比较突然，一时间没来得及找新厨师，这几天就由我来做饭。”
“这样啊，真是辛苦了。”施觑说道，看了看赵女佣所指的那个大门紧闭的房间，与她道了个别后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哎，今天爬山也真是累。他躺在床上，扭着脑袋打量着这个小房间，它没什么家具，只有简单朴素的一张单人床、一台电视、一张书桌和一个衣柜。房间里唯一的装饰物是一幅画，内容是临摹毕沙罗的《瓦赞村口》，正正地挂在墙上，没有一丝歪斜，足见宅邸主人苛刻得近乎强迫症的审美。画本身也不是那种打印出来的，而是真的油画，仿得很像，只是有些颜料的凸起和纹路与原作不同。
房间总共就那么大，施觑不一会儿便看腻了，寻思着应该也发现不了什么新玩意儿了，于是打开电视想看看今天的新闻。
“今天中午，一男子头戴丝袜试图抢劫便利店，被收银员泼了一身热水后，被附近商场保安抓住，怎料劣质丝袜褪色，该男子整张脸都被染成了黑色……”
看来最近很太平啊，这种无聊新闻都能上得了新闻播播了。
“据气象局显示，今天下午至明天凌晨会有大到暴雨，请各位居民注意预防雷电，减少户外出行。”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施觑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起身准备去开门。
“朱先生，我是这栋房子的管家，马上要开饭了，林老爷说想邀请您和吴先生一同用餐，请您尽快收拾一下，去一楼餐厅。”
“好的。”施觑隔着门说道。
听着管家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脱掉了一身汗臭味儿的卫衣，换上了西装。
那个管家两脚的脚步声轻重不一样，迈步频率也低于正常人水平，应该是腿脚不好或者最近受了什么伤。
穿好鞋袜后，施觑匆匆出了门，却发现吴医生正站在楼梯口。
“你在等我？”施觑问道。
“不然呢？”吴医生笑了笑，说道：“我看你这么慢，觉得只有你一个人迟到会尴尬的。”
“谢谢，”他边走边说，“我还以为你在这里抓小青蛙呢。”
吴医生有些尴尬地愣了愣，却还是微微一笑，不理会他的打趣，说道：“快走吧。”
施觑见他扭头就走，刚想跟上去，却隐约听见有一个房间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瞥了一眼门牌——工具房，又扭头看了看吴医生渐行渐远的背影，虽心有疑惑，却也只得压下好奇心追了上去。
*
果然如吴医生所言，林家人早已在餐厅中落了座，只剩下两个空位置。
两人赶紧弯腰道了歉，林老爷子也不计较，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反倒是施觑身旁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一直板着脸，幸好椅背不是红色的，不然施觑都要以为她是贴在椅子上的一张门神画了。
今天遇到的小男孩也仍对施觑充满敌意。
难道这个朱珏长得很像林家的大仇人吗？
“珊珊，快向朱老师问好。”老爷子对身旁的小女孩说道，她脸色蜡黄，看起来矮矮瘦瘦的，衬得那一身绿色运动服很不合身，干稻草一般的头发被扎成高马尾竖在脑后，活脱脱一根包着叶子的玉米。
看来，她应该就是施觑的学生林珊了。
“朱老师好。”林珊小声说道。
没等施觑说话，林老爷子就开了口：“你好好听话，朱老师可是名牌大学毕业生。下午两点半上课，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施觑答道。
饭后，女佣拜托施觑和吴医生去给住在花园小屋里的园丁送午饭。滥好人吴医生欣然答应，而施觑也恰好觉得屋里闷闷的，想出去透口气儿。
路上，吴医生向他介绍了林家的众人。
林老爷子有三个孩子，两女一儿，老伴儿在生小女儿林珊时，由于年龄过高难产而死。十几年来，他也不曾再娶。而今天吃饭时坐在施觑身边的中年女人便是大女儿林依，她嫁给了一名姓许的音乐家，两人一直没有孩子。林依一直埋愿丈夫不孕不育，但又贪图他体贴细心顾家，于是没有提出离婚，只是偷偷和前几天被解雇的王厨师有一腿。二儿子林尔成绩优异，本来应当继承家业，却在两年前的一起车祸中丧了命，留下媳妇温柔和儿子林勋梓两人。小女儿林珊今年刚上初中，虽然平时很乖很听话，成绩却奇差无比。
钱管家和赵女佣服侍林家已经好多年了，后来两人结了婚，生下了儿子钱缘鼎。可惜这钱缘鼎出生时被脐带勒了脖子，脑子不大灵光，林老夫人生前见他可怜，便让他留在林宅当了园丁。
园丁住的小木屋离豪宅并不远，五分钟便能走到。
敲门后，木门吱吱呀呀打开了一条小缝，一个戴着破草帽的男人探出头来，拿着一把铁锹警惕地向外张望，他身材矮小，只有一米六出头。
“里们是睡（你们是谁）？”他操着一口极不标准的普通话问道，小小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二人。
“我们是给你送饭的。”吴医生指着施觑手里的饭盒说道。
园丁盯着他看了好久，才总算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把门完全打开，说道：“俺非常晓得里，里给我送过饭（我知道你，你以前给我送过饭）。”
医生笑着点点头，园丁接过饭盒后忽然压低声音说道：“介里有怪物，昨天！辣么高！偷了我的锄头，还挖坏了俺的花地！”（昨天这里有怪物，那么高，偷了我的锄头还挖坏了我的花田。）
吴医生显然以为他又在胡言乱语，敷衍地打着哈哈。施觑扭头看了看园丁所指的花田，果然有新挖掘的痕迹，原本整齐的三色堇被踩得乱七八糟，从脚印深浅大小上推断，对方应该是一个身高超过175cm的成年男子。
也许可以收集一点被翻出来的新土，对比一下湿润程度，应该可以大致推断出挖坑时间什么的。施觑想着，但没等他细看，吴医生便催促着时间不早了，于是施觑只得悻悻离去。
想起今天听见的工具房的动静，他越发地觉得这宅子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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