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待谢昀走后, 惊絮才从帐外回来,看见雁回跪于冰凉的地板上,忙加紧了步子上前将雁回扶起来, 她本欲说些什么, 目光触及雁回, 却见那人拧着眉, 神情诧异, 姣好的面容因着这几分诧异倒显得有些沉重。

    惊絮不知雁回所想,更不知雁回如今心中是百感交集。

    谢昀之前说过关于移情别恋的话, 于雁回来说, 是那过眼云烟也是那轻飘飘的耳旁风,雁回万万没料到, 云烟和耳旁风竟也夹杂了一分谢昀的真情实意, 这倒让雁回有些无所适从。

    方才谢昀与雁回的谈话屏退了惊絮, 惊絮也不知这二人在营帐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看见听见,雁回沉静地久坐于榻边,时光冗长又沉闷。不知过了多久, 蜡炬成灰,雁回才借着窗外的月色抬眸看过来, 问“什么时辰了”

    雕花的窗棂外可见明月圆圆, 偶有云雾无伤大雅地穿其而过。

    皓月当空,万籁俱寂。

    惊絮瞧了瞧天色, 将窗棂合上将夜色挡于窗外,待帐内回暖了些这才估摸着道“回娘娘,想必已是亥时了, 奴婢伺候娘娘安寝。”

    亥时。雁回默念了一句。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十二时辰宛若一道轮回, 不知为何,雁回心中起了一种荒诞的想法,心中冥冥有音,若误了时辰,这道轮回便停了。

    “更衣”雁回沉声道。

    主帅营帐,门帘大开,正对着外边特意收置出来的大片空地,之前的营帐撤到了别处,夜里寂静无声,偶有对流南北风沉默地对峙。

    谢昀就坐在正对着门帘的大案后,他穿着一身玄袍,头戴金冠,帐中烛火在他袍上的金龙图案前投下小片阴影。因着不确定雁回到底会不会来,他手边没着没落地摸上案边的热茶。此时帐中人数众多,呼吸声此起彼伏。谢昀皱着眉,他嫌吵。

    “朱颐。”谢昀啜饮一口清茶,提了提精神问“什么时辰了”

    朱公公颔首,看了看天色,恭敬道“回圣上,就快至子时了。”

    他音调缓慢,主要是想替谢昀抚平内心的焦躁,似乎没甚大的作用,谢昀眉头依旧皱着,朱公公叹息,在心底祷告希望这个时辰,皇后娘娘已经安寝,如若差了惊絮来告知一声皇后娘娘不会来了,那便更好了。

    谢昀放下手中茶盏,今夜朱公公替他泡的茶里加了桂花和菩提花,用以清热降火,最最重要的是,雁回不喜花茶。

    泡了雁回不喜的茶,便是有不准备迎接雁回的意思在里边。

    谢昀看了茶盏中被水泡得发胀的花叶,心底多多少少有被安慰到。正要说什么,心底便生出了世事难如意的想法来,帘帐外,雁回来了。

    谢昀“”

    他心抽痛了一下。

    谢昀虽不确定雁回到底会不会来,但他也是真的没想过雁回会来。无论最后结局如何,雁回的到来毫不讲情面地将谢昀的自信尽数击溃。

    谢昀脸色霎时冷了,面带黧黑之色,手中紧紧捏着茶盏,浑身浮腾着怒意。

    帐帘外,雁回一身白衣劲装,腰束玄色宽腰带,将窈窕的腰肢勾出盈盈一握楚宫腰的错觉来,但她手腕等关键处装备了同腰带一般颜色的护具,颇有江湖侠女的荡气回肠,叫人不敢浮想联翩。如墨的三千发丝高绾于顶用一根再寻常不过的发簪固住,显露出的面容清冷而淡漠。

    不过她脚还有伤,踱步而来时脚步略显沉重,月光满溢,撒了她周身。

    谢昀就这般看着雁回枉顾伤痛一步步走近,忽而想到第一眼初见,当时的少女与今天的来人身形重叠,让谢昀好一阵恍惚。

    雁回隔着书案朝谢昀行了一礼。

    谢昀敛眸,低头看着手中已无缭绕热气的茶盏,唤道“朱颐。”

    朱公公心中也是震撼,直到谢昀点了他姓名,他才反应过来。按下心中的骇然,取过早已准备好的木剑递了上去。

    雁回接过,抬眸,目光在帐中一梭巡。

    苏元,朱公公,还有几个大内高手。

    是以一敌多还是逐一攻破,雁回不知,但已无所谓。她若无脚伤,与其中一个苏元也只是不相上下,以她身手胜不过这里任何一人,所以无论是哪种比试法子,于她来说都无太多差别。

    朱公公复杂地看了雁回一眼,他想开口劝雁回回头,但心知,今夜雁回既然踩着点来于此便没有回头可言。

    雁回目光合拢,钉在谢昀一人之上,平静地等着他发话。

    几个和缓的呼吸间,便听谢昀声音响起“朱颐。”

    朱公公从谢昀这声听出点惆怅来,也是他伺候了谢昀多年,才能从这两字中会了谢昀的意。

    谢昀身边这几个高手,谢昀没打算让他们出手的,他将人聚集于此,只是想让雁回知难而退,还有便是想告诉雁回,他其实不愿放手。

    朱公公取过木架上的剑,上前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动作,语气感慨,道“娘娘先请。”

    雁回淡淡一笑,谢过朱公公好意。

    二人来到空处,圆月高悬。

    朱公公拱手抱拳,用习武之人打招呼的方式,道“老奴放肆了,还请娘娘点到为止。”

    雁回回以抱拳。

    礼过剑起。

    两柄木剑当即撞在一起,刺啦一声拉破天际。

    朱公公一剑刺来,雁回折手以剑刃抵挡,脚步被这力带地退后两步。脚心又开始泛疼,雁回好在分不出精力去管足底,似乎全神贯注就能忽视疼痛。

    她重心立于右脚,手中发力将抵在刃上的木剑推出,随即右脚轻点,一个腾空翻身,修长的腿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弧线未消弭,一记剑锋从中穿透直直朝朱公公而去。

    朱公公从未与雁回打斗过,今日一见心中颇为震撼。他只知雁回幼时被镇国大将军丢在军中养过一段时日,也知镇国大将军教了雁回些招式,但到底不知雁回学会了多少学成了多少。

    就在朱公公分神之际,雁回挥着迎面而来的木剑仿佛化成了游蛇,灵巧地顺着他的兵器攀上他的臂膀。

    砰

    雁回击飞朱公公手中木剑。

    “朱颐”

    谢昀冷着嗓音沉沉喝道。

    朱公公觉得此生没有一刻是如现在这般难熬的,他垂眸“娘娘,老奴得罪了。”

    说罢,一个跃起回旋踢开雁回刺来的一剑,随即几步蹬上空气中无形的阶梯,重新将击飞的木剑夺回手中。

    落地时两柄木剑重新纠缠在一起。

    月辉下刀光剑影,几双目光注意着缠斗,一招一式看似有来有回,但习武之人都知雁回已处下风,不肖片刻胜负既分。

    这看似的片刻又在月色中上映了许久,雁回猛地侧身躲过朱公公一剑,靴底磨着土地硬生生扯出凌乱的脚印,印记上血迹斑斑。

    不等雁回站稳,木剑悬在雁回喉前。

    朱公公张了张嘴,不忍道“娘娘收手”

    话音未落,雁回腰肢向后一仰,双手撑于地,葱白的手指压着染了血迹的粗粝土地,咬着牙空翻,带起的足尖踢开朱公公的木剑,顷刻间,木剑剑刃沾了血腥。

    朱公公一愣。

    谢昀隐于袖袍中的手握成拳,微微颤抖。

    “朱颐”他下了死令

    国舅爷几天来吃不香睡不下,终是忍不住榻中惊坐起。反正不允放肆,他也放肆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这是人之常情。

    这般想着,国舅爷下榻,抽过榻边的外衣。

    哗啦一声将外衣拢好,蹬起鞋履便要去寻雁回好好解释一番。

    行到雁回帐外,见帐内灯火未灭,国舅爷想了想攘了下星河。

    “快去通报一声。”

    星河挠着脑袋“主子,我不会。”

    “通报都不会。”国舅爷道“你会什么,你只会吃。”

    星河好不委屈。

    许是二人交谈声大了些,让帐内坐立难安的惊絮听见了。她撩帐出去,见是国舅一下没忍住,哭出了声。

    国舅爷听惊絮用哭腔将事情来龙去脉交代了,脸色一沉,便往主帅帐中去。

    等他奔赴而至,便见夜空中颤抖的人影。

    国舅爷怒火顿起,足下一勾踩起一块小石子,随后一个飞踢,将石子往缠斗者方位踢去。

    那石子似长了眼睛越过白色身影,直直往另一人而去。

    朱公公听闻了身后石子破空而来的响动,但他没躲,相反的还得以解脱般舒口气。

    石子打在朱公公小腿上,朱公公痛呼一声,在地上滚了两圈,跪于帐帘外看着帐中的谢昀“圣上”

    打斗止,胜负却未分。

    雁回愣了愣,抬眸看向远处。

    国舅爷疾步而来,问“你在做什么”

    雁回抿着唇。

    国舅爷声音硬邦邦的“你不知自己有伤”

    “这是第四回。”国舅爷又道。

    雁回猜到国舅爷在说什么,国舅爷帮着她出头,守宫砂是第一回,酒中下药是第二回,墓中寻她是第三回,这是第四回。

    她垂了眸,偏过头去不看他。

    却听耳畔前襟一掀,国舅爷单膝而跪,膝盖磕在粗粝地面发出一声闷响,背脊挺得笔直,对着谢昀更是对雁回道“是我枉顾尊卑,不知礼数”

    谢昀看着国舅爷。

    国舅爷道“我本以为我这一生只跪三回,一为弟兄跪敌寇,二为所爱跪外甥,三为赎罪跪皇后,如今还有这第四回”

    “四为我自己讨媳妇儿跪天地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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