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是很好的。”
李sir听完后沉思不语,半晌后才说出一句话。华港生自汇报完工作就靠在驾驶座的背垫上一言不发,疲惫感开始席卷,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无论这疲惫是来自于卧底的任务还是公司的工作。
若是以不知情况之人的眼光来看,华港生,或者应该说叶成贵,他的仕途步步高升,从几月前的一个司机,再到之前夜总会的话事人,如今成为老板办公室的常驻助手。这份大运是许多人都遇不上的,但是华港生却遇上了,常伴老板左右,形影不离,明眼人都看出来,他的地位已经超过了阿标。他现在所享受的他人的簇拥,按理说比起在夜总会所受的殷勤还要多了几倍,只是他常在老板办公室,不常体会到,不过偶有的几次机会也能补救他的体验。
他已经开始无法分清周围人的真心。
华港生叹了口气,掐灭了燃烧至尾的烟头,重复捻了一遍又一遍。
“你如今的地位,我想在Julian身边收集情报是非常方便的。你已经引不起他的怀疑,现在做事,事半功倍。”
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华港生还在捻着已经熄灭的烟头。“我知道。”
李sir从衣兜中掏出一个袖珍的纸袋,华港生放下烟头接过,翻看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写的封面,“这是什么?”
“偷听器,我想你现在把他放在Julian的家中和办公室,都非常方便。”
华港生“哦”了一声,把东西随意地放在衣兜中。李sir打量了一下华港生的倦容,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
“港生。”
李sir很少这么叫他的名字,华港生终于打起了些精神,尽管这更多是因为疑惑李sir的意图。
“你对Julian是不是有了感情?”
“嗯?!”华港生猛地转过头,眼中诧异,他连心跳都漏了半拍。也不知华港生心里在想什么,李sir仍说了下去。
“Julian给了你很多好处,对你也很好。”李sir说着,眼睛瞥到华港生的这辆车,和他那身价格不菲的外套。“但是你要记住,你是警察。Julian对你再好,他也是一名罪犯。”
李sir说的自然与他想的无关。华港生眨了眨眼平息自己的这莫名的情绪,眼睛直视着前方。
“不会的,李sir,他的犯罪资料都在我这里。”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况且他抢了我的女朋友,我不会原谅他的。”
“那就好。”
李sir的这番话有自己的打算,他生怕华港生在临收网之时倒戈。他现在的身份算不上是警方的卧底,警察的内部资料已将他除名,华港生可以随时投靠Julian的阵营。他不能只靠华港生一个方案,但是现在却也别无他法。
待李sir离去后,华港生也开车离开,接头的地点不宜久留,即使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已不会令人多疑也是一样的小心谨慎。
他的确没有告诉李sir全部实情,只说同Julian聊了几次天后两人成为了朋友,Julian给了他一些更重要的权力,地位也提高。实际上他目前与Julian的关系远超过他透露给李sir的,他甚至没有说夜总会那边已不归他管。
不知自己在隐瞒什么。
待华港生赶回公司,已近黄昏时分。
华港生看了一眼手表,差两分钟五点整,即将是大楼员工的下班时间。电梯门打开,不是他要到的楼层,已有不少员工在门外等候,知道是电梯上行,没有蜂拥而上,华港生心里有些庆幸,他选择在这个时间坐电梯上楼,明智地避开人群乘坐的高峰。按上关门键,待再开时便是顶楼,自家老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不同于刚才楼层的情形,办公人员稀少,给鲁德培的公司添上了一些神秘的色彩。
华港生敲一敲门,一声“come in”在屋内传出,他推门而入,鲁德培正坐在转椅上,背冲门口,听声转过身来,见是华港生,脸上忍不住地微笑。
“完事了?”他问道,把烟捻灭在烟灰缸中,“辛不辛苦?”
“一点小事,没什么。”华港生笑笑,手中的文件夹递给对方,鲁德培接过,并未翻开,而是随手放在一旁。
华港生暗自疑惑,这事是他交给自己亲自办的,可是看上去不像是在意这件事的样子。他只是随意地转动身下的椅子,手指点了点桌子对面,“坐。”
这不是客套,华港生能听出来。他也遂他的意,斜靠在椅子上,点燃一支烟,烟灰便弹在鲁德培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他半个身子都冲向一旁,只为躲避对面人的目光。心中暗自纳闷自己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这目光直视着他,华港生被盯得有些不自然,一股烧灼感涌上自己的脸庞,华港生甚至担心自己会红了脸。他皱了皱眉,笑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鲁德培摇摇头,“你似乎很累的样子。”对方眉眼之间都是显而易见的浓厚疲惫。
避免对方再过多地打量自己,他装作不经意地起身,走到小吧台到了杯酒,从冰桶中夹了许多冰。将这杯几乎是冰水的酒一口灌下,冰凉感从喉咙直入胃部,似乎将这烧灼感冷却下来。华港生呼出一口长气,回过神,鲁德培果然仍在看他,只不过手支着头,歪着脑袋,挑眉问道:
“喝那么急?”
华港生无奈,找了个借口:“我有些口渴。”
“以后不要这么忙了,事情一时做不完也别着急,先回办公室再说?”
“这怎么行?我是老板的下属,做事定当尽全力。”这话说得他心虚,因为他还抽空见了李sir。
鲁德培没有再接着说,他转了转椅子,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拿起了桌上的一份文件仔细看着。华港生在这个间隙回到原位,悄悄打量对面的鲁德培,自从做卧底以来,他的目标一直都是要接近鲁德培的。尽管在开始并不容易,自己也受了颇多苦楚,可如今一切苦尽甘来,两人的关系好的得令人难以置信。华港生静静地注视着这个人,他仍记得自己初来面试司机的职位,他那毫不在意的笑让他有多么痛恨,在暗室中挨打的那次,这笑容更是让他愤怒。但是现在,他们只是安静地坐在彼此的对面,彼此信任。
鲁德培嘴角突然带了一丝笑意,华港生还未全回过神,对方已经抬起眼,两人目光交汇。
“还有什么事吗?”鲁德培合上文件。
“冇,如果没什么事,我今天想先走休息。”
鲁德培突然站起身来,直走向华港生,双手撑着椅背,令华港生无处可躲。那张俊美的脸就在自己眼前,他可以感受到鲁德培的呼吸。
是令他曾感到恐惧的古龙水香。
他直直地盯着他,手指伸向他的衣兜,掏出那件李sir给他的纸袋,举在两人面前,掉落,偷听器从纸袋里露了出来。
他将脸伸得更进,两人面对面相距不过几厘米。
鲁德培开口问道:
“你是警察对吧?”
华港生猛地从床上惊醒,屋内完全是漆黑一片。场景的急剧变化令他头脑有些恍惚。华港生借着窗外的月光打量屋内的一切,迟疑地拉开了灯。温暖的光瞬时照亮卧室,床头柜上的表还不到四点,算来他没睡几个小时。感觉到睡衣和被褥有些湿冷,他这才发觉自己浑身都是冷汗。手指触碰到床边有什么质地粗糙的柔软物质,他看见那封牛皮纸袋放在自己的枕边。
这梦再现了今天的情境,不过这梦的后半段与现实已经完全不同。鲁德培听了自己的一番话,只是劝自己不要太辛苦,就主动给他放了假,叫他回家休息。而他进出公司之时,外面下了小雨。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他近乎郁闷地拿起这纸袋端详,心想这估计是自己噩梦的根源。如此认定,便把它扔在床头柜,躺下后仍觉不妥,起身拉开抽屉,把纸袋放在最深处,看到同袖珍相机一起,心中更觉烦闷,干脆走到储物柜,把纸袋和相机全部丢了进去。
似乎眼不见为净。
华港生躺在床上,长舒一口气。他从回到家,直到无意睡着,都在考虑窃听器的事情。他不能用对方的信任去伤害对方,他做不到,尽管鲁德培是那么可恨。
他想起鲁德培提起夏青时无所谓的笑,既生气又心酸。他所重视之物之人,在鲁德培那边全都不值得珍视。他待他如此好,却也间接伤害了他。
他究竟是不是个有心之人?这份友谊他不想失去,可是他也无法确定对方是否真心,不过至少他自己,对待鲁德培已经是仁至义尽。
如果再有些确凿证据,那么收网的日子想来也不远了。
他抿住嘴,关上灯翻身睡觉。似乎不去想,这一天也不会到来。说逃避也好,说自欺欺人也罢,在安全区内太过安逸,安逸到麻木,已然不在意大厦崩塌的可能性和后果。
不远处的别墅区,一幢别墅的灯还在亮着。
屋中的主人已经换上睡衣,手里拿着一本英文原版的《自深深处》——他今日看这书看入了迷,不过此刻他也有些疲倦了,摘下眼镜,食指和拇指揉捏着眼角。书本随着放下的幅度而翻动了几页,停留在了一页。
“碰上你,对我是危险的,而在那个特定时候碰上你,对我则成了致命。”
他睁开眼,这句话便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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