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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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庐州到京城路途遥远,又带着伤员,马车走不快,走了大半个月才至山东境内。

    这一日,车队停在官道边的一座驿亭里休息,冯刚拿着一封信笺走来:“小姐,夫人的信。”

    正在啃果子的楚蓁动作一滞,眨了眨眼,迟疑着接过信笺。

    信封上,是皇后亲笔写的四个大字:“靖德亲启”。

    楚蓁心头咯噔一声。

    一般皇后喊她靖德的时候,就意味着她要倒霉了。

    白芍见她盯着信笺半天不动,小声道:“小姐,您赶快打开看看吧,说不定夫人有什么要紧事呢。”

    说的也对,若无大事发生,皇后也不会特地给她写封信。

    楚蓁朝正在树下喂马的冯刚看了一眼。

    她可是知道的,冯刚这个家伙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回凤宁宫,出来这么久,她的一举一动几乎都没逃过皇后的法眼。

    之前孙家会那么快覆灭,其中未必没有皇后的手笔,否则林博远一个四品知府,哪来的熊胆敢动用私刑?

    孙家虽然无人在朝为官,可说到底也是一个豪门望族,在庐州府扎根了近百年,又有四五十家商行,家族底蕴深厚。

    可惜他们不懂失民心者失天下的道理,将半个庐州府的百姓都得罪了个干净,导致最后覆灭时,那些素日里交好的世族无人愿意出手相助,生怕成了百姓们口诛笔伐的对象。

    皇后正是抓住了这一点,索性直接将孙氏连根拔起,让他们再也翻不了身。

    结果也正如预料的那样,不仅无人敢替他们说情,全城百姓还纷纷拍手叫好。

    要怪啊,也只能怪孙氏时运不济,偏偏撞到了太岁爷的头上,结果自己把自己作没了。

    楚蓁放下啃了一半的果子,用帕子擦了擦手,拆开信看起来。

    信里一开头,皇后就先把她训斥了一顿,说她冲动鲁莽,脑子比小九还简单,带那么点人就敢只身下江南,没死在路上都算她命大,也省的回头她还得给她找凶手。

    楚蓁:“……”

    九皇子楚琮才四岁,正是傻白甜的年纪,她的脑子居然连他都不如了……

    皇后训了大半天,直到最后几行字才进入正题。

    楚蓁看完,不由得皱紧了眉。

    楚宣帝果然还是知道她出宫的事了,还在玉福宫大发雷霆,结果不知是谁把这事传到了蒋妃的耳朵里。

    蒋妃早就暗戳戳想把皇后拉下台来,得知此事简直欣喜若狂,转头就告诉了她父亲,也正是当朝礼部尚书蒋世鸿。

    别看蒋世鸿年近半百,头发都白了一大把,手脚倒挺快。

    短短两日,便联合了几个官员在朝堂上弹劾皇后教女无方,还说靖德身为公主,却如此胆大妄为,应当重重责罚,以儆效尤。

    楚蓁气得在心里骂了一声老秃驴。

    他怎么不说他女儿两个月前打死梳妆宫女的事?

    对了,还有他那好外孙,半年前喝醉了酒,在宫外毁了一个良家女子清白的事!

    楚蓁把信笺揉成了一个纸团,面无表情地递给白芷:“拿去烧掉。”

    白芷见她脸色难看,没敢多说话,应了声是,接过纸团转身走远了。

    白芍轻轻打着扇,婉言劝道:“小姐,您何必跟那些小人置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那老秃驴,成天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就喜欢到处打探别人的家里事。”楚蓁心头冒火,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不过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件事也给她敲了个警钟。

    本以为玉福宫严得跟铁桶一般,不会有其他人的耳目,没想到百密一疏,还是有几颗老鼠屎混进来了。

    蒋妃能那么快得到消息,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在玉福宫有内应。

    是她大意了……

    楚蓁望向远处葱郁的青山,眸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上回那个失了清白的良家女子呢?”

    白芍微微一愣,很快明白她说的是谁,想了想,弯下身子,压低声音道:“那晚之后,三少爷派人送了五十两银子去她家,封了那家人的口,将此事摆平了。听说那女子性子刚烈,寻了两次死都被人救下来了,不过落下了病根,现下应当在家养病。”

    这事不光彩,又涉及到皇子龙孙,她不敢说大声了,毕竟这附近还有外人。

    “五十两?”楚蓁抽了抽嘴角,“确定没弄错?”

    白芍点头,脸上掠过厌恶之色:“没错,奴婢当时听了也和小姐一样惊讶呢。”

    楚蓁一时找不到可以形容心情的词,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塞了一口抹布。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堂堂皇子,居然用五十两银子买人家姑娘的清白,打发叫花子呢,连皇子府的一顿饭钱都不够。

    这狗男人可真够要脸的。

    反正她现在也不是正宗的靖徳公主,就算这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她也照骂不误。

    “那女子是农家出身,家中有一继母,那日原是替生病的老父进蒋府送菜,谁想到会碰上喝醉酒的三少爷,这才……”

    白芍顿了顿,叹息道,“她那继母生了一对双生胎儿子,对她也就不大待见。再者,奴婢说句不好听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五十两银子瞧着不多,可于穷苦人家而言,已是一笔天降横财,利字当头,谁还会在乎一个女子的清白?”

    太平年间,一个小农之家勤勤恳恳种上五六亩良田,一年省吃俭用下来,不过才三四两银子。

    这一下突然就是五十两,相当于少干了十年农活,换一个继女的清白,搁谁谁不乐意,反正又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楚蓁也知道古代女子生存不易,可听见白芍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沉思片刻,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挑眉道:“我记得督察院好像有个特别奇怪的言官,叫……”

    想半天,还是没想起来,扭头看向白芍。

    白芍忙道:“章大人,章无畏。”

    这位御史大人在都察院可是个狠角色。

    同他的名字一样,天生反骨不怕死,一张嘴杀人于无形,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但凡被他盯上的人,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

    若是他不怕死也就罢了,满朝文武百官还不至于如此害怕他。

    可这人有一个怪癖,总喜欢扮成各行各业的人混迹于市井之中,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而且最爱听官宦人家的八卦,不放过任何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听说以前有个五品官员的夫人,刚从地方来京,兴许是蛮横惯了,有一回吃霸王餐不想付钱,被扮成小贩的章大人抓了个正着。

    当天夜里,弹劾的折子就摆在了楚宣帝的御案上。

    这位五品官员受到牵连,本来升官在望,后来直接被撸了乌纱帽,还革去了功名,此生再无为官的可能。

    楚蓁要的就是这种敢得罪人,又不怕死的言官。

    普通言官光是听见“三皇子”这几个字就吓白了脸,更别提当朝弹劾了。

    楚蓁嘴角微扬,垂下眸子,吹了吹茶上飘着的一缕青烟,平静道:“反正离京城也不远了,派个人快马去给他送份匿名信,也别说得太明白,点到为止即可。”

    “是,奴婢这就去。”

    正巧白芷回来了,白芍把伺候的任务交给她,自己则去找了冯刚。

    干这种事还是得靠冯刚出马,他手底下那批人是侯府培养出来的暗探,想要在偌大的京城找个人,再容易不过。

    哪怕那人是乔装打扮过的章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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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山谷里,苏砚清正在帮苏伶韵和常奶娘烤鱼。

    一簇火堆熊熊燃烧着,干燥的柴火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

    篝火旁的树枝上插着三条肥硕的胖头鱼,鱼身被烤得金黄焦脆,白嫩的鱼肉往外翻开,飘出一股诱人的香味。

    “哥哥,可以吃了吗?”苏伶韵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架上的烤鱼,“我饿了。”

    苏砚清将鱼翻了个面,看两面金黄,便挑了一串递过去:“行了,吃吧。”

    然后又递了一串给常奶娘:“嬷嬷,你尝尝。”

    常奶娘接过,咬了一小口,点头称赞道:“少爷手艺真好,这鱼烤得没有一点腥味,老奴自愧不如。”

    “嬷嬷,你的伤口可还疼了?”苏伶韵咽下嘴里的鱼肉,抬头看向常奶娘。

    常奶娘笑着摇头:“不疼了,公主给的金疮药极好,又一连躺了半个多月,早已痊愈了。”

    “那便好,嬷嬷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苏伶韵冷哼一声,愤愤然道,“都怪那混蛋孙志学,尽不做人事!”

    “你还有脸说,连娘留下来的玉佩被抢了你都敢瞒着,幸好如今找回来了,若是真丢了你打算如何?”苏砚清脸色陡然一变,“看来是我平日太纵容你了。”

    说起这事,苏伶韵本就心虚,一见苏砚清发火,吭都不敢吭一声,缩着脑袋当起了鹌鹑。

    “少爷,小姐也不是有心的,要怪都怪那孙志学太不要脸,连小姑娘的东西都抢,可见是人品败坏至极。”常奶娘忙打圆场,“何况小姐也是怕说出来给你惹麻烦。”

    当年苏家被抄家之时,苏砚清因为带着妹妹去了外祖家,才勉强逃出一劫。

    为了隐瞒他们的行踪,苏成文只好让府中收养的两个弃儿扮成兄妹上了断头台。

    常奶娘事后知晓此事,只觉得命运无常。

    那两个弃儿是苏成文从乡下捡回来的,一男一女都没了父母,一直住在深山相依为命。

    苏成文本想着把他们养大,等他们能自力更生了,再送他们离开,也就没给他们在府上挂名,谁承想还没来得及送他们走,苏家就大祸临头了。

    后来,她听老姐姐说,那两个孩子是自愿的。

    官差来之前,老爷偷偷开了后门,却直至日暮时分,都无一人走出去。

    那时候她就想,兴许,这便是老爷为官的初衷。

    为官一生,一尘不染,两袖清风,九泉无愧。

    即便全城百姓都在唾骂他是贪官,向他砸烂菜叶和臭鸡蛋,可生命尽头,还是有人愿意记着他的恩,记着他的好,何尝不是一种回报。

    常奶娘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少爷,在没有找到幕后主使之前,你和小姐的身份绝不能暴露,老爷费尽心思才瞒住你们没死的消息,千万不能在这时候乱了章法。”

    苏砚清抿了抿唇,低下头,沉默地凝视着篝火。

    谷中微风轻拂,火苗摇曳晃动,晕黄的火光映照在他清俊的面容上,常奶娘一眼就看透了他黑眸中掩藏的茫然和无措。

    想想,这不过才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尚未及冠,放在一般官宦家庭,也许还在学堂念书,和同窗谈诗作赋,而她家少爷却已经经历了旁人一辈子都不会经历的事。

    “少爷不怕,还有老奴和小姐陪着你呢。”常奶娘轻拍他的背,就像从前安抚襁褓里的那个孩子一样,“只要老奴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陪着你和小姐替苏家平反昭雪,还老爷夫人一个清白,让当初那些冤枉老爷的人都看看,他们冤枉了一个怎样的好官!”

    苏砚清抬起头,眼角微微泛红:“可桂嬷嬷——”

    “少爷!”不等他说完,常奶娘厉声打断,神色严肃了许多,“你我都心知肚明,接下来这条路不好走。当年下旨判苏家满门抄斩的是皇帝,如今要平反,就得证明皇帝是错的,证明你头顶这片天是错的!可此事谈何容易?”

    “而今天下,奸臣当道,唯一能在皇城里护住少爷小姐的人,只有皇后娘娘。公主是皇后娘娘的女儿,又是昔年威北侯的嫡亲外孙女,公主遇险,于公于私,我们都不能坐视不理。”

    常奶娘缓缓道:“老姐姐临走前,让老奴带几句话给少爷。她说替公主挡下那一刀,她不后悔,她这条命本就是三年前捡来的,如今能换公主的命,已是死得其所。”

    “她从小伺候夫人,舍不得夫人在黄泉路上吃苦,想早些去陪夫人,下辈子也好再跟在夫人身边服侍,叫少爷别替她伤心,她一定会在天上护着少爷和小姐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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