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第四章要钱

    尹岑玉看向坐在上首的林植。

    林植约么四十出头,身姿伟岸,浓眉大眼样貌很是不错,还留了两撇斯文的小胡子。两鬓不见半点霜色,要说也算保养得当,但眉间两道竖纹却给整个人平添了几分老态与阴鸷。

    他此刻正瞪着两只眼朝尹岑玉骂道:“我费心培养,找人教了你这么多年,你都能把事儿办砸了!真是废物!”

    尹岑玉沉默地看着他。

    他上辈子是没有见过林植的。虽说他最后被项钺一杯毒酒给送走了,可在此之前,项钺一直表现得对他十分亲近,力排众议扶他坐稳身边第一把交椅——现在看来或许是一种捧杀,否则怎会引起军中那么多人的嫉妒与闲言碎语?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然而在当时,尤其是在项钺登基后的那一个月,京中想讨好尹岑玉的人能从宫门口排到裕城去,林家的帖子也递了好几回,尹岑玉都没空见——林家想巴结他都没有门路呢。

    不想如今时移世易,此刻却要被林植指着鼻子骂。

    尹岑玉心里有些唏嘘,忍不住叹了口气。

    林植自己骂了半天,发现尹岑玉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哑巴了?!”

    尹岑玉沉默片刻,取下脖子上的丝巾,紫红肿胀的掐痕便显露出来,彰显了掐痕的主人是多么不方便说话。

    倒不是尹岑玉想要装哑巴。只是照他现在的身份,林植是他爹,但凡他能开口说话,总躲不了要叫上一声的——可他实在是不想管林植叫爹。

    倒不如借口受伤,不说话的好。

    林植没料到尹岑玉竟给了他个软钉子,顿时被噎住了。可他做老子的又不甘心被儿子这么顶一下,便冷笑道:“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要不是你擅自穿了那件衣服,惹恼了陛下……”

    尹岑玉一怔。他一直以为原主那日的穿着是林植安排的。可林植此时话中的意思……尹岑玉不知为何,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下意识地看了坐在一旁的韩氏一眼。

    韩夫人似是有些心虚,迅速躲开他的目光,转头轻轻扯了扯林植打起了圆场:“老爷,少说两句吧,孩子此番也是受了大苦的。”

    她又对尹岑玉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道:“你也莫怪你父亲说话重了些。你父亲也是着急,他在朝中不顺,这家里生意都要被那姓赵的给抢完了。你若是能得到圣上的青眼,在圣上面前替咱们家说几句好话,把那些生意给要回来,便是救咱们家于水火之中的大功臣。你姨娘的病,自然也就有药可医了。”

    韩夫人可比林植明白,如今在林深面前摆老子的款儿,那是给瞎子抛媚眼——白费力气!自从表明了要把林深送进宫当男宠,这小兔崽子早已和他们离了心,哪次对着他们不是摆着一张死人脸?

    不过韩夫人也并不在乎林深的态度,林深的生母还攥在她手里,这便是让林深乖乖听话的唯一法门!林深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贱人生的就是天生该给她的孩子们当垫脚石。

    尹岑玉闻言看向她。韩夫人与林植年纪相当,容貌只算得普通,衣着却十分华贵,头上单金簪就插了四五支,和这半旧的宅子并不十分相称。眉毛和眼角都飞得高高的,明明想要摆出一副慈祥的姿态,却偏偏显出几分刻薄相来。

    她说的这番话明里是安抚,言下之意却满满是威胁。

    得了圣宠姨娘的病有得医,那没得圣宠呢?

    几句话的功夫,尹岑玉心中对林植夫妇之前做下的事儿,已经大致心里有数了。

    赵氏一族自项钺还未进京时便暗暗支持襄助,在项钺登基为帝之后更是稳固了第一世家的地位。在一些资源争夺中,自然占了林家的上风。林家大抵这些年的日子并不大好过——从那久未翻修的宅子便看得出。

    因此林植便动了其他心思,将庶子林深送进宫以谋求圣宠。那件轻浮的紫色纱衣应当是韩夫人偷偷安排的,林植或许不知情。这其中的缘故尹岑玉还没想明白。

    林深的生母大约是生病了,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被林植和韩夫人当做了人质,林深为了其生母的安危,只得听从二人的安排进了宫。

    想通了这些,尹岑玉心中已有了打算,面上却万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原主林深早对这个父亲失望至极,矛盾深重。林植难得见他摆出这样柔顺配合的姿态来,只当他在建章宫中被吓到了,心中得意气也消了大半。然而出口却仍是严厉又带了两分凶狠的语气:“下次进宫,你便不要整日窝在那个小院了。我会安排人,让你去建章宫做侍卫。”林植说着似想到了什么,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陛下既然没有杀你,果然还是念着那个人,不舍得……你只要在陛下面前混个脸熟,得宠是早晚的事。给我好好表现听见没!”

    听他那口吻,便是皇帝那日会杀了林深,他也不是没考虑到过。只是他大约只会惋惜没了一颗奇货可居的棋子,却全然不在意一丝父子之情。

    尹岑玉却仍是乖巧点头,一副林植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林植的气终于顺了,便决定暂时放过这个不争气的庶子:“下去吧。”

    没想到尹岑玉非但没走,还上前几步,冲林植伸出一只手。

    林植:“?做什么?”

    见他不解,尹岑玉将食指在茶杯里蘸了蘸,在桌上写下了言简意赅的“打点,银钱”四个大字。

    他尹岑玉可不是吃亏的人!这老半天是白在这儿听你骂人的吗?

    这是这个庶子第一次问他要钱,林植惊讶了一下,但仔细一想这似乎也在理。俗话说阎王易过小鬼难缠,出门在外总是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况且林深又是在为林家做事。

    于是便冷着脸道:“要多少?”

    尹岑玉想了想,伸出五根手指。

    林植倒也觉得合理:“五百两?我待会儿让管家给你送过去……”

    却不想尹岑玉摇了摇头,直接在桌子上写道:五千。

    “五千两?!你想钱想疯了!”林植还未说话,一旁的韩夫人已经尖叫出声。五千两,都抵得上他们一大家子两个月的开销了,使她再也绷不住那副假惺惺的慈母面庞。

    林家这两年日子本就不好过,族里的生意被赵氏抢走不少,皇帝提拔的新贵们也在虎视眈眈。没有收益,族里还有一帮子穷亲戚得养着,本就在吃老底,加上褚王那边……

    韩夫人暗暗咬牙,如今她给女儿买两套头面都舍不得,有时还得动用自己的嫁妆,林深竟还想从她手里拿走五千两?!

    尹岑玉顿时做出一副被韩夫人的尖叫吓到的模样,委委屈屈地看向林植,在桌子上继续写:宫里。

    宫里,可不比一般地方。里头便是个奴才也比别处的金贵,眼界高出一等。哪能是随便拿点散碎银子就能打发了的?

    可五千两也确实有些多了。林植也不是不知道家里的情况,面上便有几分犹豫。尹岑玉又再接再厉,在桌上写道:李公公,侍卫,西侧院。

    李公公之前曾在项钺面前帮过他,除了答谢之外肯定还要继续打点。李公公是皇帝身边最近亲的太监,自然不比旁人。林植之前亲自打点,也是花费了不少银钱的。

    而之后,尹岑玉既然要去建章宫做侍卫,与其他侍卫相处也少不了要用钱,否则怎么能被安排到能让皇帝看到的岗位呢?至于西侧院那些人……

    尹岑玉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递给林植。

    林植疑惑道:“这是何物?”

    那丝帕上凝固着黑褐色的血迹,是尹岑玉特意留下的他吐出的毒血。尹岑玉将中毒之事大致写在桌子上,林植面色阴沉:“竟有人对你下毒?”

    他可以不在乎庶子林深的死活。可他如今将林氏一族的复兴寄托在林深身上,若有别人要杀棋子林深,便是要断他们林家生路!

    既如此,无论是要揪出下毒者,还是尹岑玉要在西侧院自保,都少不得要花钱……再三思量,林植终于松口道:“明日我让管家给你送三……两千两,你先用着,下次休沐回来再说。总不至于五日就全花光了吧?你省着点用些!”

    “你中毒的事我会也会托人在宫里详查。”林植对韩夫人道:“明日叫大夫来给他看看,这脖子上的痕迹太吓人,要尽快消下去才好。”

    他倒不是心疼儿子,只是林深还要靠这张脸去勾引皇上,脖子上留着痕迹太影响美观。

    韩夫人心疼得要滴血,恨恨地瞪了尹岑玉一眼。她总觉得这个庶子今日有些不一样,那副模样像是心里憋着坏呢。可她反驳几句,林植便说她目光短浅,韩夫人犹豫片刻,也只得咬牙答应了。

    尹岑玉见好就收,顶着韩夫人怨恨的目光出了正房,心情大好。林植虽然比他预期得要抠门一些,但两千两还是够做一些事的了。

    尹岑玉曾经能做到项钺身边第一人,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与项钺相识于微末,靠着拿自己身家给项钺做军饷的那点恩情。那几万两银子在项钺的势力几次扩大之后,已经算不得什么了,也难怪其他将士不服。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大军停驻于各个地方,都是尹岑玉出马向当地豪绅要钱,和他们做生意——一场关于家族百年兴旺的生意。尹岑玉劝他们支持项钺,每每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就连赵氏的当家人,当年也是由尹岑玉亲自说服的。

    将士们用的军马,吃的干粮,身上的战袍,可以说多半是尹岑玉想法弄来的。

    尹岑玉最会的就是要钱、赚钱。

    两千两到手,打点是不可能打点,这辈子都不可能打点的。尹岑玉才不想往项钺身边凑,他现在的实力又不足以杀了项钺,往前凑除了给自己添堵能有什么好处?

    他已经想好了,两千两银子可以先当做本钱做些买卖,待钱多了才好运作。待大仇得报,他便回裕城找自己的家人。

    他不急。尹岑玉向来沉得住气,离项钺被褚王推翻还有七年,七年时间足够他想出一个完美的计划来,亲手杀了项钺为自己报仇。

    至于下毒之事嘛……尹岑玉倒觉得未必是西侧院的人,方才也不过是找个要钱和试探的借口。他仔细观察过林植和韩夫人的表情,并没有什么破绽,想来这件事确实与他们无关。

    或许真的是不堪受辱而自杀?

    尹岑玉心下还是有几分疑惑,他闷头走出正院,却见一位美妇正提着灯笼站在外面,焦急地朝院子里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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