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第二十章了断

    尹岑玉回到栖凤宫,李公公早已等候多时:“哎呦林侍卫,你可回来了,这热茶都重新沏了几回了。再耽搁一会儿,陛下都要怪罪了。”

    尹岑玉没想到李公公竟会等着自己:“您送进去不就得了?”

    李公公暧昧地笑了,朝他挤眉弄眼:“老奴送的茶,哪有林侍卫送进去的茶合陛下心意呢?”

    “……”尹岑玉看着他不由分说将茶壶塞进自己手中,一叠声催着他快去:“别让陛下等急了。”

    他确实去的时间有些久。项钺面前的一摞奏折已经剩了最后两本,小玉猫也趴在他手边睡着了。

    “舍得回来了?什么热闹值当看这么长时间?”项钺笔下不停,尽量想让自己显得云淡风轻,却还是难免在语气中透出了些酸味儿。

    尹岑玉却像毫无所觉一般,将茶沏好端了过去,语气平淡道:“没什么。”

    项钺投来不信的目光,尹岑玉便接着道:

    “只是前头莲池死了一个人。那人我恰好认得,和我一样被人送进宫里。”他说着轻轻笑了,项钺恍惚了片刻,又想起第一次见这人时的场面,面色略有些尴尬,清咳一声解释道:“这……都是底下人在胡闹,朕并不曾同意过。只是他们若不曾惹事,朕也懒得去计较。”

    那些被送进来的或多或少有些像尹岑玉,项钺不是不知道。而见过尹岑玉,又知道其中细情的多是追随了他多年的人。项钺这几年虽脾气越发暴戾,却也并不想因为这样的琐事去惩处故旧,因此只要这些人不到他的床上碍眼,项钺便当做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了。

    可这会儿他却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明个儿朕就让人彻查此事。把朕这里当什么地方了,怎可随意进些闲人?”

    尹岑玉忽然冲他笑了:“臣也是如此进宫的,陛下也要把臣一同赶出宫吗?”

    那笑容有些漫不经心,又带着些懒洋洋的意味。像春日午后的一阵微风,吹得人心下酥痒。

    项钺垂在桌下的手忽的攥紧了衣摆:“你……”

    尹岑玉却并没有听他的回答。仿佛这答案根本不重要,转而继续说了下去:“那人不知被谁毒死了,又扔进莲池中,方才被人打捞了上来,宫中的侍卫统领便当他是失足落水而死,并不愿去查他的死因。”

    “他孤身一人进宫,就这么死了。送他进宫的人也没有为他做主,连尸首也无人替他收殓。他就是一颗废弃的棋子,在耗尽了所有价值之后,连被多看一眼都不配。”

    项钺身体一僵,攥着衣摆的手又缓缓松开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那杯被尹岑玉端来的茶上。放了片刻那茶上腾起的水雾减少了许多,正是恰到好处的温度。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尹岑玉仿佛忽然回过神一般,垂眼道:“臣多言了。这样的事情说出来,污了陛下的耳朵。”

    项钺轻轻摇了摇头。

    “这些奏折都批阅罢了,待会儿让李程进来收拾了。朕进去小憩片刻。”他站起身,深深看了尹岑玉一眼:“……你就留在这里,守着小玉吧。它醒了不见人,又要到处乱跑了。”

    小玉猫依旧团在案桌旁,睡得正香。尹岑玉敛目道:“是。”

    项钺便转身朝内室走去。正殿的内室中有床有榻,项钺也不叫人进来伺候,自己合衣便在榻上躺下了。或许是批阅奏折太过耗神,不多时平稳均匀的呼吸声便传了过来。

    尹岑玉透过薄纱做的屏风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才出去叫李公公来收拾奏折。

    李公公进了正殿,见项钺进内室休息,尹岑玉却留在外间,看着尹岑玉的目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可他也只能隐晦地瞪尹岑玉两眼,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甚至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仿佛怕惊动了睡在桌案上的小胖猫,蹑手蹑脚地把奏折收起抱了出去。

    尹岑玉没在意他的眼神,也没跟着他一起出去。他盯着项钺方才做过的椅子上发了会儿呆,过了许久有些涣散的目光才移到北边墙上悬挂着的,那把他曾经惯用的宝剑。

    他走过去轻轻托起那把宝剑。

    说是“宝”剑,似乎都有些抬举这把剑了。它只比普通士兵用的剑稍微好那么一点点,握柄和剑鞘上有少许镀铜的花纹,已经磨损了小半。

    尹岑玉当年从裕城离开时,其实是配有一把十分贵重的名品宝剑。乃是昔年魏文帝曹丕所铸的九宝之一:含章。

    采似丹霞,长四尺三寸三分,重三斤十两。

    这是他父亲的藏品之一,当年也是颇费了几番功夫才辗转到手。尹岑玉决定要随项钺征战四方,他大哥虽然心中不愿,但见弟弟心意已决,还是将这把名剑取出给弟弟带上。既是用作防身,也是一种祝福。

    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然而尹岑玉终究是辜负了这份美好的祝愿。那时项钺的队伍还在起步阶段,到处招兵买马。半年后,为了替项钺招揽一位名将,尹岑玉将那把含章剑送给了对方。

    横竖他并不怎么上战场,也不大用得上佩剑。

    他还记得当年项钺得知之后十分内疚,曾许诺待天下平定,要将最好的宝剑都赠与自己:“你连家产都给我了,身边就剩了这么样值钱的东西,还拿去替我做了人情。”

    尹岑玉冲他安抚性地笑了笑:“其实那把剑我也不大用得上。太重了,你知道的,我没那么大力气。倒不如赠与石将军,这剑定能在他手上发挥出十倍百倍的作用。”

    项钺沉思片刻,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记得那九宝之中,还有几样是较为灵便轻巧的。将来我把它们都寻来赠你,以报今日之情。”

    尹岑玉愣了愣,轻声应道:“好。”

    不久后他们打下了一座小城,项钺在城主府中翻找出几把剑,掂量来掂量去将这把递给尹岑玉:“啧,这人。吃喝玩乐的东西不少,兵器竟只有这几件,还都不怎么样……”项钺语气中含着满满的嫌弃:“这世道还是应当随身配把剑的。我觉得你用这把还比较合适,你试试?”

    尹岑玉顺手挽了个剑花。这把剑的分量较轻,挥起来却不会飘,正适配他的力量。

    他冲项钺赞许地点点头,表示认可项钺的眼光:“还不错。”

    项钺顿时笑出一口白牙:“那你先用着,等回头打下更富裕的城池,再给你换把好的。”

    只是后来,或许是项钺忘了,又或许是尹岑玉用顺了手,这把剑便一直配在尹岑玉身边,再没更换过。

    而等到平定天下之后——天下都平定了,哪里还用得上佩剑呢?

    那剩下的八把“九宝”,他也未曾见过。

    尹岑玉将这佩剑从墙上取了下来。

    昨日种种已如昨日死。今日,他该与项钺做个了结了。

    项钺在那榻上睡着。背对着门口,呼吸轻缓平稳。尹岑玉径直走过去——他多了解项钺啊,他们无数次商讨要事到半夜,而后同塌而眠。项钺睡着了便是打雷了也不会醒,他最清楚不过了。

    他站在项钺背后,手中的剑晃过微微寒光。

    动手吧,尹岑玉。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一剑下去,你的满腔怨愤,你被辜负的那几年时光,都将随着项钺的性命一同了断。

    他屏住呼吸,慢慢抬起执剑的手,或许是因为这身体太过孱弱,竟然连拿着这样一把轻便的剑,手也会微微发抖。

    尹岑玉只得用另一只手拖住自己的手腕,这才算将剑拿得稳当了。可当他再朝项钺的背影看去,却不知小玉猫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并蹿上了项钺的卧榻。

    它瞪着琥珀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尹岑玉,不叫也不动。它好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那剔透的眼眸又像是看透了所有。

    尹岑玉头上冒出了些细汗。他维持着举剑的动作僵了一会儿,终究无法在小玉猫的注视下杀人。

    不,我绝不是心软了。尹岑玉这么跟自己说,我只是……我只是今日太冲动。这样大的事情需要更精细的谋划。

    现在杀了项钺,自己怎么脱身呢?他看了看面前的小玉猫:他要脱身,必然也要带着小玉猫一起。

    若在今日动手,这很难做到。不妨过几日,到了休沐那日,宫外马车备好了,项钺若日日维持着休息的习惯,又何愁没有动手的机会呢。

    他这么劝慰着自己,便缓缓将剑放下了。

    然而下一秒项钺转过身来,眼中一片清明毫无睡意:“怎么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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