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了结

    从十三那里出来, 殷陶又去了一趟五爷府上把东西送下,再去了一趟托合齐那里问了问情况。

    等他回到府邸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五爷从京城出发去接殷陶之时, 还一早嘱咐福晋过来给十二弟妹报了个信儿,所以舒怡一早便知道了殷陶今日要回京。

    从接到消息之时舒怡便一直在正院等着,也是等到此时才把丈夫盼回来。

    听到外面的响动声后, 舒怡快速迎了出来, 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穿。

    殷陶的脸色很不好看, 而舒怡并不觉得意外。

    他一入京便先去了宫中, 想来这些日子京城的变故已经知晓。

    十二爷一向重情,太子和十三爷都是他一起长大的兄弟, 想来心中一定难受得紧。

    舒怡也有一肚子的话想说。

    在十二爷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里,京里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十三福晋的哭诉,阿玛的叮嘱, 直郡王福晋的病重还有五姐姐的丈夫, 不知道为什么会卷进这场风波当中。

    但看着殷陶有些劳累的样子,舒怡决定按下不表,而是转头说起了孩子们“格格和阿哥都睡了, 若是想见怕要明天了。”

    她虽然得了五嫂的消息,却也不知道殷陶几时回来, 会不会留宿宫中,便没有跟两个孩子的多说。

    否则的话,大格格一定会侯在家中, 再困也要等阿玛回来。

    殷陶点了点头“那就好。”

    这一日赶路从皇陵回来,去宫中给几位长辈请了安, 又给几个兄弟送赏, 找托合齐了解情况的确感觉累得厉害。

    他并不想让孩子们看到他这般疲惫和狼狈的样子。

    殷陶洗了把脸换了衣服出来, 舒怡便已经叫厨房上了她准备好了饭菜。

    虽然都是按着殷陶口味来的他喜欢的菜品,但殷陶依然没有半点儿胃口,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实在是吃不下去。

    面对着舒怡关心的眼神,殷陶还是强忍着用了半碗汤面后才撤了下去。

    殷陶沐浴回来,看舒怡坐在帐子里做针线,是大格格的里衣,上面绣了几朵小巧可爱的海棠花,朦胧的灯光里,却突然有了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殷陶的心突然静了下来。

    这一切都会过去,未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清晨起床以后,殷陶便见到了久违的孩子们。

    大格格已经有些懂事,开始关心人了,看到他瘦了便一直叨念着要多吃点儿,还把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给殷陶用勺子夹了个遍。

    弘晏对殷陶印象虽然不多,但他最喜欢姐姐,也一并跟着姐姐让嬷嬷帮忙给阿玛夹菜。

    人类幼崽是一种叫人看了感到充满希望的小可爱,看到两个孩子,殷陶心情不自觉好了许多。

    养孩子更像是带着他们一同走过一段新的生命旅程,不管未来如何,重在体验过程。

    四爷一早便过来府上寻找殷陶,问十三的相关情况。

    殷陶倒是也没想瞒着说了,他把十三的情况大体一说,又道自己给了兵士钱拿去抓药,但对方会不会做好这件事他不知道,当务之急还是要让皇阿玛快些把十三放出来为好。

    四爷一听十三境遇便心慌到不行,询问殷陶地址起了探视的心思。

    殷陶却没有告知四爷。

    “算了吧四哥,十三是最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的,况且我都交代好了,想来问题不大。”

    再说了,要去也是他去,康熙要怨就怨他一个,他们兄弟几个,能保住一个是一个,四爷还是别牵扯进来了,要是都出了事情,外头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了,那才难办呢。

    四爷听了殷陶这话后只得作罢。

    又用了两盏茶后,四爷提起,今儿是佟国维生辰,佟家邀请了宾客在府中大摆寿宴,他想要带殷陶过去看看。

    四爷就是想让他们都看看,他的十二弟安安稳稳回来了,没有发生任何问题也没有触犯圣颜,省得这些人在背后嚼舌根,时时议论十二失宠,叫四爷听到了每每气得肝疼。

    殷陶离开京中已久,也很打听一下京中发生的那些事情,佟国维的生日宴是个极好的情报交换场所,更何况四哥相邀也是一片好意,殷陶自然道好。

    四爷和殷陶身份尊贵,佟国维听说两位皇子来了,亲自起身出门相迎。

    随着佟家在康熙朝的不断发展壮大,佟国维作为佟家的领头人,在京城权贵当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即便是宗亲和皇子们见了也是客客气气。

    这是佟国维第一次在私人场合跟殷陶对上,不禁对他多一番打量。

    佟国维发现十二阿哥不卑不亢,谈吐不凡,面对自己就像面对一个普通的老者一般,虽然尊敬,但没有半分讨好和逢迎之意,也不打算深交什么,觉得很是诧异。

    都被贬去守皇陵了,回来还这么傲得慌,难怪八爷看不上他。

    自从知道太子倒台的消息后,佟国维想起八爷可能即将取而代之就激动得厉害。

    八爷是他选中的皇子,诸多皇子当中他最看好的那个人,相信总不会让他失望。

    但是他即便他最是看好八爷,笃定八爷可以继承大统,却也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他在支持老八的同时,却叫儿子隆科多亲近起了老四。

    今日的四爷和殷陶两个自然也是由隆科多招待。

    隆科多也算是康熙面前的红人了,康熙二十七年之时便被授予了一等侍卫和銮仪使,兼任正蓝旗蒙古副都统。

    就在三年以前,因着属下犯事的原因,康熙觉得隆科多太过放任下属,办事不大牢靠,想给他一个警醒和教训,便免去了他的銮仪使职位,只留了一等侍卫的身份。

    佟家毕竟是康熙的娘家,是康熙心理上的“自己人”。

    康熙也没叫隆科多消沉太久,而是把他调去了步兵统领衙门,而今在托合齐手下做事。

    隆科多很想在四爷面前展现一下自己,对自己的差事和未来侃侃而谈,即便面对着殷陶这个托合齐的外甥,对于上司托合齐也没多少尊重,话里话外大有皇上看重他是自家人必当许以高位,早晚要取托合齐而代之的意思。

    殷陶记得,历史上托合齐因着参与太子丨党会饮案被康师傅削了,隆科多才得以继任了九门提督的位置。

    殷陶对着隆科多微微一笑。

    历史上你是很牛叉的,但如今有了我把舅舅看牢,你再没这个机会了。

    = =

    康熙临去塞外之前,曾经吩咐拟上几个封王用的封号,虽然没说要给哪个皇子,但礼部和宗人府默认是要提几个亲王和郡王了。

    礼部把拟好的封号给了宗人府,宗人府又转手给了内务府,叫内务府呈报上去。

    内务府总管太监奚全在心里把礼部和宗人府骂了一万遍。

    要是以前,这等封赏之事自然大家都要抢着做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乾清宫吓人得紧,大家恨不能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但没办法,柿子都是挑软的捏,谁让他们内务府总管大臣凌普刚刚犯了事被一撸到底了呢,连个能跟礼部和宗人府抗衡打擂台的人都没了,还有谁能把这事推出去呢

    奚全只得换好了衣服,战战兢兢地去乾清宫内送封号,心里一万个祈祷,万岁没空见他,叫他回去等消息,等到万岁消了气才好。

    结果预期和现实有所差距,奚全一到乾清宫便被宣了进去。

    奚全真的是提着脑袋进来的,一走进殿内就跪了下去,恭敬地将封号呈了上来。

    康熙这才想起来,出门之前他的确曾经叫人拟了几个封号,是因为觉得太子权柄有些大了,应该分封诸皇子,把集中在太子身上的差事和权力分一分,弄出几个亲王郡王来和太子打擂台,别让大家的关注和期待都在太子身上,造成一家独大不利于平衡的局面。

    可谁知出门一趟,出了这档子事,他自然就没心情在管这一档子事了。

    康熙叫梁九功将封号留了下来,挥了挥手叫奚全退下了。

    奚全走出乾清宫,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

    脑袋还好好地安在脖子上,真是苍天保佑啊

    康熙虽然留下了封号,但是根本没有要看的意思,就那么摊在桌子一边,看着很是碍事。

    梁九功只得趁着换茶的功夫,轻手轻脚地将那几个封号收在了一旁。

    康熙的确没有心思再管旁的皇子和封号的事,他现在满心里挂念的都是太子。

    也是等到把索额图处决之后康熙才发现,索额图在太子心中地位,比他以为的还要重要得多。

    索额图意图教唆太子谋逆,死不足惜,即便到了今天,康熙一直还是这么认为。处决了索额图他并不后悔,他后悔的是没有早早隔开太子和索额图,叫太子对索额图有了如此的深深的依赖。

    自从索额图走后,太子便致力于给索额图报仇,所以当初弹劾过索额图可能导致索额图获罪被诛的,都被他的人施以了打击和报复,甚至自损八百也要杀敌一千。

    为了索额图这般不理智的太子叫康熙很是惊诧,甚至不自觉地想到了自己身上。

    说起来,他才是主导索额图命运的那个人,那些人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看着他的心情办事。

    太子会不会也对他有所怨恨呢会不会想要报复于他

    有一点肯定的,等到太子登基之后,一定会替索额图平反。

    既然索额图成了忠臣,那杀害忠臣之人必当就是昏君了。

    那他呢在太子继位之后又会扮演什么样角色

    不分青红皂白,误杀忠臣的残暴昏君

    这次幽禁太子的导火丨索也是因着索额图留下的人满洲正白旗将领多隆敖。

    此人隐藏很深,虽然一直是太子丨党但不大表现出来,深得康熙信任。

    多隆敖心中一直是支持太子早些登位,他崇尚唐太宗,熟读玄武门政变一节,觉得越晚上位变故越多,甚至认为在某些必要的时间可以使用“非常手段”。

    换言之,多隆熬支持太子反了他这个皇帝。

    而太子明明知道对方想反,却一直同他关系良好,时时保持联系。

    说太子潜意识里不想反,康熙也是不信的。况且根据查收到的来往信件和刑讯证人后得知,多隆敖露出这个意思后,太子并没反驳或者斥责,态度也是一直有些含混不清。

    也是他用人不查,当时在木兰围场,多隆敖就是护驾领军。

    而在木兰围场之时,太子行为也极为反常,念头已经上来了也说不定。

    再说了,即便太子这次没有反,不代表以后不会反,有这些人在他身边鼓动教唆,被说服也是迟早的事。

    况且太子想反随时都是能反的,毕竟有太多支持和拥护者盼着他早早上位了。

    终归是做太子时间太久了,像滚雪球一般膨胀,势力也实在太大了。

    殷陶从佟家回去的当晚,宫里来了侍卫传旨,请殷陶明天早上过去早朝旁听。

    殷陶是光头阿哥,没有特殊重要的的事情是不用上朝的。

    看着来人神色匆匆一脸凝重,殷陶心中突然升起一种预感康熙可能要对太子和十三的事情做一个了结了。

    虽然以前遇上的事情也不少,但殷陶从来没有遇过这般压抑和死寂的早朝。

    而废太子诏书便在康熙到来之后开始宣读。

    废太子在位时间不短,又因着一直很得康熙宠爱的缘故,不管在官员还是百姓心中,都是一个机敏、聪颖且颇有才干的太子,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

    康熙既然不要这个太子了,就必须有不要他的正当理由。

    其实在两个月前,在康熙的授意下,京中官员便已经开始为废太子一事造势,从前从不敢议论太子的那些人,也都能说了太子的各种不好出来,请求康熙废太子的折子也一直没有断过。

    对于康熙而言,这时对太子的仁慈就是对自己名声的残忍。

    所以这封废太子的诏书并没有粉饰太平,甚至将太子很多原本不值一提的小毛病也上纲上线。

    毕竟太子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集结势力绝对不能小觑,任何一点苗头都能叫他东山再起。

    在大家都低着头在地上找金子时,殷陶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太子。

    相比起十三的狼狈而言,太子即便被幽禁了这么久,却没有半分凌乱,可见伺候之人把他照顾得极好。

    这也是太子和十三的不同。

    太子是康熙一手带大的,哪怕犯了再多的错,康熙依然会对着他不自觉心软,见不得他受太多委屈。即便尊贵不再,也绝不会磋磨他什么,一应供给都是按着最好的来。

    很明显,十三就没了这个运气。

    不知康熙是不是忌讳着什么,只叫太子露了个面就弄下去了。

    好在康师傅并没有在朝会上正经发落十三,倒是又给了殷陶几分希望。

    废太子不是这么一纸诏书便能完成的事情,宣读诏书过后,又去告太庙、天地和社稷后才广发诏书宣告天下,这么一趟下来累得不行。

    咸安宫内,太子将饮空后的酒壶交予邢飞。

    邢飞会意,并未多劝,而是另给太子倒了一壶新酒过来。

    太子酒量一向是好,只是为着怕饮酒误事的关系,他在当太子的这些年里素来极少饮酒,这会子已经不是太子,倒是能够饮个痛快。

    只是他酒量太好,连喝三壶烈酒依然脑袋清醒得很,分毫不醉,倒是让这借酒消愁的效果大打折扣。

    该难过的事情,这些年里都难过完了,今天上朝之事听到了废除自己的诏书,太子无悲无喜,甚至有一种奇妙的轻松之感,像是宿命里的尘埃落定的感觉,仿佛一早便知道这就是他的最终归宿。

    皇阿玛正在气头上,先把他和十三关了两个月再做处置。

    听说十三弟在养蜂夹道也过得很苦,相比十三而言,他占了个好出身,也更为幸运,皇阿玛一直不舍的苛待于他,好酒好菜管够。

    他自然也知道皇阿玛为何如此决绝发落于他。

    一个想要反皇父的太子,皇阿玛不想留着也是完全可以预料的事。

    他也知道多隆敖很危险,一直没有拒绝对方,没有划清界限,是因为他有太多的担心和焦虑在里面。

    他担心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他会用上这位军中颇有名望的将领襄助。

    况且看皇阿玛表现,用得到的几率也很大,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路人。

    当晚多隆敖暗中见了他,多番鼓动于他,并道机会千载难逢,以后再不会有这么巧的时候,由自己负责营地部署,而皇上也在其中。

    太子当时被逼得太紧,心绪烦躁,渴望成功的心思压过了理智

    他的确是心动了,但终究还是碍于多年父子亲情没有动手。

    也幸好他那晚没有动手,照后来的情况分析看来,即便那晚动了手也是毫无胜算。

    若是那日他动了手,死在木兰围场的便不是十八弟,而是他这个太子了。

    皇阿玛带的亲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明着的,暗着的,看得见的看不见的

    皇阿玛究竟是防着谁是朱三太子还是自己

    又或者这只是帝王的习惯

    正在太子即将饮空这一壶酒之际,康熙从外面缓缓走了进来。

    太子抬头,对上康熙的眼睛,并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

    康熙也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这么看着他。

    父子两人安静对视着,周围伺候的奴才们跪了一地。

    久久的沉寂当中,康熙率先开口打破了一室的沉默“是朕活得时间太长,碍着你的道了。”

    太子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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