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猪蹄莲藕汤(三)

    事实证明,有些时候你不能瞎念叨某一个人,一旦你开始念叨的话,你晚上就会做梦梦见他。

    我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是在做梦。

    那是我来到宫里的第一日。

    出于种种原因,宫里的所有人都对我很好奇,不过当时其实多少有些拘谨,还有些害怕。因为我知道一旦踏进了这里,对于我而言就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我的人生将会从此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父亲牵着我的手,让我见到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们。

    其中年纪最大的妹妹比我弟弟,我是说亲生的那一个弟弟,小了一点,身份贵重。

    她叫昌乐。

    昌乐欢欢喜喜地捧了一大捧金银珠宝过来,说是一早就听说自己还有个姐姐,今天一眼看过去就知道绝对是亲生的姐姐,才会产生这种亲近之感。

    我本来想表达一下感激之情,结果父亲却笑着拍了拍昌乐的肩膀,说道:“她用不着这些东西。我之前答应过她赚的钱就给她买珠花去。现在算是赚到钱,但是也不能把所有钱财都给你买珠花。”这句话就是对我说的了。“所以我之前单独给你扩出来了一个库房,想着能找到你了,东西就都是你的。”

    昌乐的脸色变了变。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她勉强笑了一下,然后对父亲说道:“是女儿逾矩了。”

    其实我觉得父亲就是在给我拉仇恨,想要给我什么东西,私下里给我也就是了,非要在这个时候说出来。那不就是要让弟弟妹妹们心里不舒服吗?

    但是头顶上给钱的人乐意怎么给就是怎么给,剩下的人是没有资格说三道四的。

    也许换成普通人家还能再说一句父母偏心,可是在这种家庭是没有自由的。

    这又不是在外面做工,要是你觉得对方给你的钱不到位了还能跟他吵一架,大不了老子不干了。

    “对了。”父亲又说了一句,那是刚刚想起来。“你的弟弟妹妹们身边都有人,大部分都是他跟母亲配的。你母亲不在了,我又不懂这些,就给你配上一个吧。以后你要是看中了哪一个就自己再挑。”

    出来的是个比我要高一些的瘦瘦的男孩子。

    皮肤白净,但脸上却有很大的一块疤痕。

    隐隐有些骇人。

    父亲说他没有名字。

    我便叫他长安。

    长安懂得很多。

    或者说,他总是给我一种什么都懂的感觉。但是他不会和昌乐一样,表达出“你怎么什么都不懂”的意思。

    他总是说:“殿下慢慢就懂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几笔画会比金银值钱,不过有些时候,咱们就得记得 。”

    在我订婚的时候,那个男人曾经对着长安出言不逊,说不过是个奴婢而已。

    等我出来的时候,长安顶着满头的茶水跪在他面前。

    我便笑着说:“不过是个奴婢而已,罚了就罚了,当不得一句'恕罪'。”

    而后,他便和他那个心心念念的女人一起去了边关。

    当时我还去送了他,叫长安把茶盏里的茶倒在他头上:“不过是个奴婢而已,罚了便罚了,当不得一句'恕罪'。”

    手下败将的仓皇之言很是难听,他失去了当年去接我时候的居高临下的姿势,破落得像是秋风里的树叶。

    “你终究卑贱。”他声嘶力竭。

    然后被长安割了舌头。

    卑贱不卑贱,不是我说了算,难不成还是你说了算?

    我习惯了长安站在我的身后为我出谋划策,也习惯了他笑着把堆在我面前的稀罕物件换算成金银告诉我价值几何。

    父亲死后,幼弟继位。

    年幼的孩子看着宽大的椅子晃晃悠悠,坐立难安。

    隔着一道帘子,我坐在他身后,也并不舒服。

    很多时候还要抓着椅子让自己冷静下来。长安看见了我崩裂的指甲,便叫我抓着他的手。

    后来他的左手便在我长久的抓握中留下了再也消不下去的伤疤。

    之后的日子好了一些,我便和他寻摸着赚钱。他入手了不少金刚石,未经打磨过的,粗糙难看。

    我当时很好奇,坐在他旁边看他拿出来打磨过的金刚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某一个角度近乎刺眼。

    幼弟也十分好奇,拿起没打磨过的金刚石,先是用力捏了捏,发现没什么变化。然后看向我,问我能不能砸一下试试。

    “左右不值钱,你想试试就试试呗。”

    他抡起椅子狠命砸了好几下,也没见金刚石上面留下痕迹,觉得非常稀罕,便说:“我听闻贵妇人喜欢那些易碎的珠宝和瓷器,总觉得这挣不了什么钱。”

    “谁说我们要挣钱的?”我伸手敲了敲他的脑壳,“我们是要骗钱。你叫昌平过来,把未经打磨的金刚石赠予她,说祝她和她的驸马情意绵绵,坚如磐石……总之,就跟这金刚石一样坚不可摧。她就会自然而言帮咱们宣传了。”

    幼弟冲我伸出大拇指:“不愧是你,长姐,心真黑。我去啦!”

    其实主意是我和长安一起出的。

    昌平不缺钱。

    但金刚石这玩意儿不大好找,更何况既然是给她,便要给她颗粒大的。

    “接下来,就看您的了。”长安从衣袖里摸出来一个木头盒子,打开,里面是镶了打磨过后的金刚石的簪子,“您得叫他们看见打磨过后的光彩来。”

    靠着昌平,我们这次赚了不少,甚至出现了不少人假卖金刚石。

    幼弟蹲在火盆旁一边烤手一边笑话昌平,然后问:“这东西真的无坚不摧,没有弱点吗?”

    “再完美的人也有弱点,再完美的物件也有弱点。”我捻起一颗未经打磨的金刚石,扔进了火盆里,“它怕火。”

    “殿下真是有钱了。”长安便笑道,完全不像是幼弟一样大惊小怪,还伸手抱住了想要拿火钳去捞那块金刚石的幼弟。“陛下,殿下是在教您如何识人善任。”

    “算了吧。她就是想嘲笑昌平有多蠢。”幼弟的声音闷闷的,眼巴巴看着火堆里的金刚石,“好多钱呢。”

    还是幼弟了解我。

    昌平根本掀不起来什么大风浪,与其在她身上多做纠结,我还不如多想想怎么多挣点钱。

    不过隔日,昌宜倒是过来了。

    我和她关系算不上特别好,但是和其他的妹妹们比起来,她算是默默无闻,不怎么闲得起风浪那种。

    所以我便让她进来。

    却不料,她一进来便冲我哭诉丈夫虐待她。

    这还得了?

    就算昌宜之前算不上得宠,好歹也是我妹妹,我总不能让她的丈夫在她头顶上作为作威作福。

    于是我便立刻让她在我宫里住下,然后说随时可以给她写一份和离书。

    长安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在我安抚妹妹睡下之后才私下里跟我说:“不如仔细问一问。倒不是说昌宜殿下故意惹是生非,实在是当年……他们算得上是两厢情悦。夫妻之间本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若是殿下确定真相还好,若是草草断案,恐生是非。”

    我当时正在喝长安送过来的猪蹄莲藕汤。

    长安做这道汤的手艺极好。据说是他母亲当年最喜欢的一道汤,所以他的厨艺其实拿不出手,只有这道汤是老老实实下了狠心去练的。

    当初他把这道汤送过来的时候,着实让我惊艳了一把。

    “孤不喜欢参与进去,总是让孤觉得自己是个孤家寡人。”

    “殿下这话说的!陛下之前也说过,这天下间的青年才俊任您去挑,您自己不乐意去挑,现在倒是在这儿犯什么酸水?”

    “我觉得是你们这种为男子的,不明白女子的苦楚。就像是当年被你割了舌头的那个混蛋,现在其他人提起来也都是赖孤,不是赖他。谁让这天底下出了名的文人,大多是男的呢?总是会站在男人那边。”

    “殿下说这话就是无理取闹了。咱们又没在说男女之间的对立,只是在说殿下妹妹。”

    “行吧。”我端起碗,把那碗汤喝干净,然后把碗推到了长安面前,说道:“那孤就仔细问一问。”

    其实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昌宜的丈夫动不得。

    可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虐待公主这一条就够他吃不了兜着走了。世间男女本就不平等,可是公主与臣子之间也不平等。

    就像是我和那个混蛋一样。

    昌宜那我问了好几遍之后,才红着脸脱下了贴身衣服,让我看她身上的伤痕。

    我:“……”

    小姑娘红着脸,抽泣着跟我说:“我当年真的是喜欢他的,长姐,可是我没想过他会这么虐待我。每次……每次……”

    “……你跟他说过没有?”我在对方回答之前就伸出了手阻止了对方说话:“行了,你肯定也没说过。这事儿就交给长安了。我保证等你回去之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所以我就说宫里的教育有问题,这叫什么虐待?这叫尺寸不合?

    这叫夫妻之间没有好好沟通。

    都结婚一年了,有什么事不能在床/上好好说的?

    长安听见这个理由的时候,也是哭笑不得,便立刻出宫了。

    幼弟在这个时候过来看着长安的背影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对方的下唇。

    小孩子总是心软的。

    就像是父亲明明在临死之前告诉过他,倘若有一天我心怀不轨,便可以下令叫长安对我下手。

    可是父亲知道我知晓这一切,也知道我默许了这一切。幼弟不知道,他总是觉得对不起我。

    我与长安之间本就没有太多的是非纠葛,无非是利用与被利用之间的关系。当年那杯鸩酒是他送到我面前的。

    只是在幼弟抱着我牌位痛哭的那一夜,他也自杀了。

    我睁开了眼睛。

    然后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钻石耳钉,明白这副耳钉是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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