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长烟换了一身清丽的红衣，红发带绑着高马尾，面若三春之桃，却又给人以肃冷洒脱之气，较之前两日，气质更加出尘脱俗。
慕容长烟朝两人颔首行礼：“陆仙尊，顾公子，魇鬼的踪迹找到了，沈姑娘已经去布阵了。”
顾容敛慢慢撑起身子，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变换，小声问：“师尊，你们在云水镇，呆了几日？”
陆晚林道：“三日。”
顾容敛怔了怔，数了数时间，横竖不过三日时间，那他在命劫簿上安排的各种话本故事，诸如“陆晚林遭人欺辱”、“慕容长烟为陆晚林身陷险境”、“陆晚林危急之下恢复记忆”，是怎么走完的？
顾容敛：“那……你们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闻言，陆晚林轻笑了一下，那双浓密睫毛掩映下的眸子里，闪烁着不甚分明的情绪：“可巧，我们在镇上遇到了你师叔，楚离澜。”
时间回到三日前。
慕容长烟收起剑，理了理自己被剑气掀乱的紫衣，跪膝坐在陆晚林对面，道：“我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小陆晚林双手笼在袖子里，模样看起来颇为乖巧，一本正经道：“你就没想过，你做的一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出自本心？”
慕容长烟颦眉，秋水似的眸子透过窗沿望向月色：“有啊，比如对你，我就没什么兴趣。”
陆晚林心里被呛了一下：“……这姑娘还真是坦率。”
慕容长烟一偏头，若有所思：“我总感觉，有人逼着我喜欢你。可是……我为什么会对一个才这么大点的小孩子产生感觉，我……我没有这种怪癖。”
陆晚林捂住额头：“现在很多话本的情节本来就不合乎常理。”
慕容长烟看着陆晚林，直起身子道：“我感觉，我可能是个被造出来的……连人都不算的东西？从小到大，像被赶着做什么事情，我做的很多事，明明不似我会做出来的样子。”
陆晚林想到了落仙峰上遇到的两个奇葩，再看看慕容长烟，颔首赞叹道：“还算通透。”
他托着腮帮，问道：“你说觉得有人逼着你做一些事情，那接下来他让你做什么？”
慕容长烟道：“吻你的额头，捏着你的脸说‘好可爱’。”
陆晚林：“……”
慕容长烟继续道：“深夜去满是豺狼的林里给你打野味……”
陆晚林：“……不必。”
慕容长烟：“我也觉得。”
两人迅速并且愉快地达成了共识。
慕容长烟目光灼灼地盯着陆晚林：“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
陆晚林摇头道：“不知道，但过两日我会启程去一趟清和城，慕容姑娘不如跟着我，兴许能知道自己的身世。”
慕容长烟纤长的手指捏着衣角，惊讶道：“这位小公子，你到底是谁……”
她话还未说完，长剑锵一声出鞘，像是破开了冷色的月华，烛火明灭摇曳了一下，剑锋惊得窗户上的竹帘簌簌卷起：“谁！”
陆晚林撑起小身子，用小手去压她的剑身：“不必紧张，是自己人。离澜师弟，你蹲墙角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一人掀开竹帘翻身进来，来人高挑秀雅，长发随手一束，桃花眸细长轻佻，眸中似有琉璃般的光微转，一袭紫衣与白玉凝脂般的皮肤交相辉映，正像是风流多情的世家公子。
楚离澜只瞥了一眼陆晚林，顾不上旁边还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姑娘，“风流贵公子”的形象瞬间破碎了，他没忍住爆发出一连串的笑声，簌地展开折扇掩住脸，笑得浑身打抽。
陆晚林淡定地执起茶杯，若无其事地看着他笑。
慕容长烟□□的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莫名其妙地看着笑得更抽水陀螺似的楚离澜。
楚离澜伸手拼命揉陆晚林的脸，一边捏一边大笑不止：“对不住……对不住，小师兄……小晚林，你实在是太可爱的了，哈哈哈哈哈哈……”
陆晚林的脸被捏得通红，声音都有些嘟哝：“你怎么突然下了山？”
楚离澜抽搐道：“哈哈哈，云水镇的人上山来求援，说发现了水渊的踪迹，正巧掌教师兄探寻到魇鬼在清和城……我们去清心岩找你没找着，又担心那一众小辈应付不过来……哈哈哈哈……我便下山来了……不曾想在这碰上你……”
楚离澜弯下腰：“我说我那条碧鳞小蛇一回来，也不敢见生人，不似咬了人，倒像是被人咬了，原来那小倒霉蛋是遇到了你。”
陆晚林冷漠地别开了脸，半边小脸已经肿了，看起来像撅着嘴。
楚离澜敛住笑容，去拉他的小袖子：“没毛病吧？一条碧鳞小蛇能把你弄成这样？”
陆晚林哼笑一声，站起身子，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陆晚林朝门边走去，每走一步，身子便发生一丝可以察觉的变化——身子渐渐舒展开来，身上的蓝袍随着身子长大，慢慢延展，等他走至门边时，已经恢复了大人的模样，那袭蓝衣飘逸，似镶有淡天琉璃。
高高束起的青丝散落，似瀑布倾泻，有月华流转。
慕容长烟愣愣地看着他，好半天才记起把剑收回去：“你是……青衡仙尊？”
陆晚林一伸手把脖子上的长命锁拧开，抽出钥匙作玉簪，随手将青丝束起，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陆晚林浅笑道：“此时说来话长，慕容姑娘，不如先同我们一道去清和城吧。”
……
两日后，清和城内。
三人行至城内酒馆，陆晚林斜倚在窗边，推开窗户，目光落在街道两侧插着的诏令旗上。
楚离澜给慕容长烟舀了一勺玉露鱼丸，他一遇上好看的姑娘，便忍不住孔雀开屏，慕容长烟颦着眉看着鱼丸，没有动筷子。
楚离澜撑着下巴，腆着脸问道：“清和城的鲈鱼丸子可是一道名菜，用上好的鲈鱼剔骨剁成泥，配上搅碎的鲜虾肉，再经三次烹饪，味道鲜美，口感细腻，慕容姑娘真的不尝尝吗？”
慕容长烟低头用筷子拨了拨那两颗鱼丸，冷淡道：“鲈鱼有刺，我一般不吃。”
楚离澜咬着筷子惊道：“你是我碰着的第二个，因为这个理由不吃这道菜的人了，上一个本来也爱清和城的这道名菜，被没剃干净的鱼骨卡了一次，就再也不吃了。”
慕容长烟没兴致听他叨叨，对他嘴里说的那人也不感兴趣，只专心地夹着菜，随口应了几句：“是吗，那真是可惜。”
楚离澜感慨道：“连美人膝这么烈的酒都能当白开水喝，居然败在了两颗鲈鱼丸上……”
慕容长烟没有理他。
楚离澜还是不死心，有心试探：“慕容姑娘，你和我师兄是怎么认识的？”
慕容长烟自顾自地吃饭，应道：“偶遇。”
楚离澜专注地盯着慕容长烟的碗，叹气：“慕容姑娘，实不相瞒，你这吃菜的风格，像极了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简直一模一样，居然连不吃鱼丸的理由都是一样的。”
闻言，慕容长烟偏头狐疑地看着他：“什么？”
陆晚林合上窗户，回过身子，抱着手看着楚离澜。
楚离澜拿起折扇挡住陆晚林的目光，打了个哈哈笑道：“在下胡诌的，哈哈，别理我。”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道：“师兄啊，观察出什么没有？”
陆晚林道：“用诏令旗和聚灵罗盘探测鬼气，需要四人同时做法，看布阵的时间应该是几个时辰前，诏令旗的位置没错，可布阵的弟子却不在，我担心，他们恐怕遇到了麻烦。”
楚离澜端起杯子，道：“我进城的时候，用传音入密联系了心兰，她至今没有复我。不如向城里的人打探打探，那帮小辈这么养眼，城里应该很多人都见过，总是能探些蛛丝马迹出来。”
慕容长烟淡声道：“清和城内客栈这么多，一一打探，恐耗时日。”
陆晚林的目光穿过高高低低的屋檐，落在不远处的一间客栈上：“那倒不必，我大概能猜到他们会在哪里落脚。”
……
三人来到一间客栈前，这间客栈并不算气派，外观规格似年久失修，但客栈的名字却颇引人注目，匾额上的“风雪渡”三个字，歪歪扭扭如鬼画符。
陆晚林凝视着那三个字，目光似一下越过万水千山，迈过时光洪流，停驻在遥远的记忆里，一时间竟有些晃神。
慕容长烟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侧首低声问：“陆仙尊怎知，他们一定会在这里？”
楚离澜从鼻腔里哼笑一下，展开折扇：“你别看这间客栈长成这样，但住过的人可出名了，连带着这间客栈也名声大噪，那些小辈虽然嘴上不让提，心里都对那人佩服得很，难得来了一趟清和城，自然要奔着这间客栈来。”
陆晚林站在门边停驻片刻，听他乱嚼舌根，也不恼，只叹气道：“离澜啊，你来敲敲门。”
楚离澜上前只随手一敲：“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连这客栈的门都不敢敲了……”
客栈的门嗤呀一声，自己开了，陆晚林悠悠然地退了半步，含笑看着他。
楚离澜一回头，从客栈的门缝里忽的挤出一张鬼脸，正在他鼻尖两寸处凝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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