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沈惟姝将打开的页面全部浏览完毕，放下了平板，“唉”地叹出口气。

    他没说错，她那49分的英语，怕是当不了飞行员的。

    别说把飞机开进海里，她可能压根连学飞的机会都没有。从刚才查到的信息来看，不管是考取飞行航校还是学习飞行技术，英语都是有达标要求的。

    沈惟姝丧气地抓了把脑袋顶，苦着脸从书桌上抓起一本书。她翻开这本高中英语词汇，指尖点上第一个英语单词：abandon

    abandon：放弃

    沈惟姝：“……”

    这是在暗示她什么吗？

    学习英语，从“放弃”开始。

    在学了在学了，已经学到“放弃”了：）

    沈惟姝抱着词汇本又挣扎了一会儿。眼前的小字母通通变成张牙舞爪的拦路虎，她的目光开始涣散，浅色的瞳仁逐渐不聚焦。

    男人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又莫名浮现出来。

    他挑起剑眉看她，低低喊她“小姑娘”时尾音松散又慵懒。

    可她不喜欢被叫“小姑娘”。

    谁喊都行，他不行……

    她也不喜欢他看自己时似笑非笑的目光，戏谑又包容的眼神，分明就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她才不是小孩呢。

    沈惟姝刷地合上书，起身站到了落地镜前，细细打量。

    她是那种细沙漏型的身材，纤长，且窈窕。细细的睡衣肩带紧贴平直的薄肩，两条锁骨更显伶仃精致。

    再往上看，一头藻丝样的长发散落肩头，乌发雪肌，也比平时穿校服的模样多出几分纯媚。

    沈惟姝撇嘴，光洁的脚丫在长毛地毯上跺了下，“我哪儿小了呀！”

    自言自语完她又想到了什么，抬手勾上带蝴蝶结的领口，轻轻拉开，低头往里看。

    绵绸布料的笼盖之下，两道浅浅的弧线对称，隆出两抹软香。

    不很突兀，却漂亮得不像话。

    房内的光线被绵白睡裙挡掉大半，那两小团在暗色中粉嫩又酥腻，好像挺翘的花骨朵，隐秘绽放。

    沈惟姝皱皱眉，松开了领口。

    “妈，我要喝牛奶！”

    没几分钟，叶敏推门进来。她一手端着一只冒热气的杯子，另一条胳膊上搭着洗净烘干的衣服。

    沈惟姝看着妈妈在床边叠衣服，弯腰抓起那条蕾丝肩带。

    “妈妈。”她摩挲着手里轻薄的浅色布料，小声，“我想买新的内衣。”

    叶敏有点惊讶，“这不是才买的吗？”

    叶敏养女儿向来精细，这两件内衣，还是她前段时间去国外比赛时买回来的。知名的少女品牌，舒适度一流，风格也不幼稚，小小的一件上面都是绸蕾丝，还有精致的刺绣。

    沈惟姝摸了摸光滑缎面，这里的弧度就跟她刚才在睡衣里看到的一样，又薄又浅……

    她噘嘴，松开手里的蕾丝浅罩，“我不想穿这样的了。”

    “我要这样的——”女孩两手扶上自己的乳侧，猛地往中间一推，“我要能聚起来的！”

    “那样的对身体不好，也不舒服啊。”叶敏说着往女儿胸前看了一眼，“你又没多大，聚什么聚！”

    沈惟姝：“…………”

    沈惟姝扁嘴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开始吨吨吨喝牛奶。

    叶敏笑了，“不是讨厌喝牛奶么，之前怎么说你都不肯喝，今天是怎么了？”

    沈惟姝一口气喝了大半杯也没停下来，只含糊低声：“吃啥补啥。”

    **

    周六下午的校园，放学铃声专为补课的高三生响起。

    沈惟姝打开手机里的地图，又搜索了一遍之前查找过的路线。

    淮海救助飞行队，基地在长新机场——不是他们平时坐飞机的那个机场，但离附中倒更近了些。

    沈惟姝满意弯唇，点下叫车的按钮。

    “姝姝！”姜然从身后搂住她肩膀，“老街新开了家奶茶店，走啊，一起去买杯快乐呀！”

    沈惟姝摇摇头，“不行，我一会儿还有事。”

    “啊？你妈不带队去外地比赛了么，你爸今晚值夜班，还有什么事儿啊？”

    手机“叮”了一声，沈惟姝把书包甩到背后，朝姜然眨眨眼，“终身大事！”

    出租车载着沈惟姝一路向南驶出城区，停在了空旷的街边。

    沈惟姝下了车，一眼看到对面的基地。红褐色的迎门石上，那行金色的大字显著：淮海救助飞行队基地

    一小时车程的倦意瞬间消散。沈惟姝精神一震，扯了把书包带子，迈开大步穿过马路。

    “小姑娘——诶小姑娘！你找谁啊？”

    沈惟姝回头，看到门卫处有人在朝自己招手。

    她走过去，有点局促，“我找林机长。就是……林尔峥。”

    门卫大叔了然笑了，“又是找林机长。”

    沈惟姝敏锐皱眉，“找林机长的人很多么？”

    “当然了，林机长可是我们队的‘门面’。再说你看他救上来那么多人——”大叔半真半假地跟她开玩笑，“那可不得有要以身相许的！”

    沈惟姝眼皮突突跳了两下，“什么！”

    以什么相许？？

    门卫看沈惟姝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嗤地笑出声来，又赶紧道：“不过像你这样一个人跑过来的小姑娘，倒是头一个。”

    沈惟姝松了口气，“是么。”

    “是啊。我们这里挺偏的，谁没事往这儿跑呢。”

    沈惟姝扭头打量四周。

    这个位于长新机场的基地在淮城最南边，远在城区之外。

    没有高楼大厦的遮蔽，头顶的天空原始而疏旷。沈惟姝第一次发现，原来这样一望无边的蓝色也可以这样透彻，极具视觉刺激。

    这里离海更近，风也更大。基地里有旗杆高高耸立，升起的五星红旗被风吹得鼓起，猎猎作响。

    骄阳，蓝天，还有基地上方鲜艳的国旗，这便是飞行的主基调，也是这里全部的色彩。

    ——这是她之前没有见过的世界。

    明明同属一城，这里却和她所生活的都市与校园强烈分割开来。

    可沈惟姝却觉着这样的地方更吸引她，就连单调的画面和色彩都显得隐忍又纯粹。值得她去感受，去思考，甚至去向往。

    “看，人来了！”门卫提醒道。

    沈惟姝循声看过去

    男人戴着墨镜走过来，一身制服加板寸，身形高大，轮廓硬朗。日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他墨镜下的鼻梁高挺到能投出阴影。

    巨大的“哒哒”声响从上空传来，一架红白色的直升机正飞返基地。飞至沈惟姝头顶时，在她上方卷起层层声浪，她顿时感受到有力量向自己涌来——让生命重现生机的力量。

    林尔峥就在这时走到了她的面前。

    视野中的画面逐渐定格。

    空中的飞机，眼前的男人，还有他身后迎风飞扬的五星红旗逐渐融为一体。

    ——他守护着这里，亦是属于这里的。

    这是她十七年来，看到过最壮丽的风景。

    **

    “给你！”沈惟姝像上次一样，递过一面卷起的锦旗。

    来之前她还特意检查了好几遍，确认上面的字是“海上雄鹰，英雄无畏”。

    林尔峥接过来，视线却在她背后的书包上。

    “你专门来送锦旗？”

    沈惟姝偏了下脑袋，“也不是。”

    “就是上次，你跟我说飞行员英文要好……虽然我英语现在还不好，但我已经开始努力了。”学霸很有自信，“以后肯定没问题！”

    林尔峥敛目睨她，似乎在等待下文。

    “所以——”沈惟姝眨眨眼，目光灼灼，“林机长，你可以帮我补习英语么？”

    林尔峥眉心微动，“为什么要我给你补习？”

    “我之前问过你的啊，怎样才能碰到你。我总不能没事跑到海上等你救我吧。”

    沈惟姝垂下头，只看男人麦色的小臂和手背。她纤细的食指互对在一起，声音更低：“如果你教我学英语的话，我就可以经常看到你了。”

    她说完，就看到男人摘墨镜的动作微顿。

    可不过一瞬他便如常，唯有开口时声线微哑：“沈惟姝。”

    沈惟姝抬头，对上男人晦深莫测的目光。

    “你补习英语，真的只是想当飞行员吗？”他咬重“只是”二字，俨然已经看穿一切。

    “我是想当飞行员啊！”沈惟姝大方承认。

    “飞行是我的目标。”她向他靠近一步，毫不闪避地迎上男人的目光，“当然，你也是！”

    一阵风抚过，女孩的衣衫和裙摆随风轻摆，身后的银杏枝丫也簇簇而动，叶片如金蝶般缤纷舞落。

    一片黄叶飘飘然落往她头顶。林尔峥反应奇快，抬手一下子拿住了叶片。

    树叶在他掌中流转两圈，被轻轻丢开。

    “小姑娘。”他又这样叫她，逗小孩一样的语气，无奈又包容，“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岁。”沈惟姝警觉看男人，她好像知道这个对话是什么走向了……

    “十七岁。”林尔峥淡声重复，“我已经二十五了，比你要大八岁。”

    “七岁半。”沈惟姝纠正道，“我还有两个月就十八岁了，所以是七岁半！”

    ——毕竟数学149分呢，半岁也得算得明明白白。

    林尔峥：“……行吧七岁半。”

    “都说三岁一代沟五岁一鸿沟，七岁半，那得是大裂谷了。”他慢条斯理地收起墨镜腿，意味深长看她，“明白我的意思么？”

    沈惟姝歪了下头，慢慢“哦”了一声。

    “你放心——”她朝他粲然一笑，梨涡深深，“我是不会嫌弃你年纪大的！”

    林尔峥：“……？”

    “谁说有年龄差就一定有代沟啊。”沈惟姝摆摆手，安慰男人一般，“代不代沟的，难道不是看三观和性格那些吗？我觉得年龄才不是问题！”

    她会长大的。她不想只是一个被他救起来的小姑娘。

    她想像他一样，和他一起冲上云霄，做最勇敢的人。

    林尔峥舔了下唇边，“我觉得是问题。”

    他“啪”摁住一条眼镜腿，悠悠道：“我对小朋友，没有兴趣。”

    沈惟姝神色瞬黯，裙摆边的小手不自觉收紧。

    “哎我说林机长，你怎么能欺负小妹妹呢！”

    两人同时回头，这才发现门卫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聚了一撮吃瓜群众，有穿着深蓝制服的队员，还有拎着开水壶的打扫大爷，一个个都看戏似的眉开眼笑。

    沈惟姝认出喊话的人——正是上次去他们学校讲座的那个大酒窝救生员。

    余跃笑着走到沈惟姝身边，“峥哥啊，人大老远跑来找你，你这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吧？”

    说着他偏头看了一眼——何况还是这么个粉装玉琢，活泼可爱的小妹妹。

    “小妹妹，你看这机长多吓人啊，要不咱别找他了吧？”余跃笑出酒窝来，“我带你玩儿怎么样？走，哥带你吃饭去！”

    他一带头，后面立即有人跟上：“就是。小姑娘你饿不饿？我们都可以带你去吃饭！”

    “我这儿欢迎小妹妹啊！我们年龄也没差裂谷那么大，最多就一鸿沟是吧。”

    林尔峥微抬眸，一记锋利眼刀过去，震慑力十足。

    玩笑顿时噤声。

    沈惟姝站着没动，她抬手摸了摸平坦的肚子，很低声：“其实，我还真有点饿了。我一放学就来了，都没有吃饭，嘤……”

    小姑娘边说边耸下嘴角，还抬眸暗瞄林尔峥，怯生生又期待十足的眼神，少女心态尽显。

    林尔峥神色一松，无奈阖了下眼皮。

    他摸出车钥匙，“跟我走。”

    **

    交接工作后换了便服，林尔峥又载着女孩向北行驶。

    车子开进商区，沈惟姝抬手指了指窗外麦当劳的牌子，男人靠边停车。

    他泊车的空隙，沈惟姝已经背着书包进了餐厅。坐下后她便扫了桌上的二维码，自觉为今天的晚餐买单。

    还没等她点好，林尔峥便端着托盘过来了。满满当当一盘子食物都放到她面前。

    沈惟姝拍拍小手，感谢投喂。她没急着吃，先从书包里抽出一张英语试卷来。

    “我们今天讲了月考试卷，可我还是有好些没听明白……”她抿唇不往下说了，透亮的眼睛溜溜看男人，意思不言而喻。

    林尔峥看了她两秒，沉默着伸过一只手来。

    沈惟姝立刻把试卷往男人手里一塞，起身坐到他身边。

    “哪里不明白？”

    “这个，这个……”沈惟姝前所未有的好学，“画圈的这些都不会。”

    林尔峥从最后面的改错题讲起。他点了下试卷上刺眼的红圈，薄唇启声：

    “My grandpa passed away in his sleep last night....”

    轻轻的抽气声打断了他的诵读。沈惟姝瞪大眼睛看男人，“你发音好好听啊！比我们老师的都标准！”

    她的赞美是由衷的。林尔峥的英文堪称母语级别，流畅自然不说，口音还十分地道。

    跟老包的美音不同，他居然讲了一口纯正的英音。

    低磁的牛津音震得沈惟姝耳廓酥麻，她立刻明白为什么英伦腔会被称为“世界上最性感的口音”了——简简单单一句英文，居然可以被他念得这么好听，禁欲又撩人的感觉……

    沈惟姝倾身，脑袋凑到男人肩头，“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呀？”

    林尔峥侧眸，从那对仰望自己的星星眼里读出好奇和崇拜。

    “港大。”

    沈惟姝更意外，“你在港城上的大学？”

    林尔峥没有回答，只抬指弹了下试卷，无声提醒。

    沈惟姝会意，乖乖坐直，还在唇上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林尔峥继续：“...He loves me very much. 这两句话连起来什么意思？ ”

    “‘我爷爷昨晚在睡梦中过世了，他很爱我。’”

    “前面的‘过世’都知道用过去式，那后面的‘loves’为什么不改成过去式？”

    “可爷爷就算过世了，他也还是爱‘我’的啊。”

    “你不能用中文的思维学外语。”男人耐心解释道，“在英文表达中，谈论逝者相关的话题，一般都用过去式。”

    沈惟姝皱眉，“也包括‘爱’吗？”

    林尔峥“嗯”了下，“明白了吗？”

    沈惟姝了然“哦”出声，“明白了……”

    “所以，爱是会消失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