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入赘进行时6(修)

    小雨哗哗,吸饱了水的木槿花娇艳欲滴。木槿花丛大半人高,修剪得宜,形成一条条通往洛府各处的小径的同时,也是夏日温和的景致。

    洛桑经过的地方是整片木槿花丛少见的稀疏之处,窄小的一块,自侧方望去,只能看见深褐色的湿润土壤,以及一个小巧的鞋印。再往木槿花丛更深处,却是看不到了。

    女子跃动的背影仿佛还停留在眼前,同木槿花颜色相近的发带高高扬起,仿佛伸手便可以拽住那个身影,归为己有。

    殷傅远垂在身侧的手微动,虚虚握拢,奇异地没有太多被忽视的不愉。

    “妹妹去追何人了么?”

    洛南卿用折扇点着下巴,若有所思,刚刚洛桑喊的话众人都听得清楚。

    张管家也十分意外洛桑的举动,他并未看见木槿花丛后的人,但此时他只能顶上前。

    张管家云淡风轻地抱拳道:“小姐养的一只猫儿格外调皮和娇气,让诸位贵人见笑了。”

    洛南卿理解地点了点头,“我也有一只猫儿,平日恨不得当祖宗养,若见着它在今日这般的阴雨天气瞎跑,我定是舍不得的。”

    洛笠一腔讽刺的话将将要脱口,洛南卿一番话后,他张了张嘴,讪讪闭口。

    张管家顿觉洛南卿顺眼许多。

    不过片刻,洛桑便从木槿花丛的另一旁走出来,隐有愠怒。

    长发被雨水打湿,脸颊两侧的稀碎墨发成缕贴在面颊上,眉目如墨,肌肤莹白,若言清水出芙蓉,更是芙蓉妖灼。

    宁月小跑两步,给洛桑撑伞。

    “妹妹,你的猫儿呢?”

    洛南卿目光悠悠绕着洛桑转过一圈,状似无心一问。

    “猫儿调皮,没来得及捉住,不过洛府在这儿,他总得归家的。”

    宁月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洛桑说这话时,咬牙切齿的。

    “希望妹妹的猫儿早些回家吧,我可最看不得美人忧愁的模样。”洛南卿看向殷傅远,随意的姿态略有收敛,“傅远,你说是吧。”

    这点微小的变化没有逃过洛桑的眼,她留了些心思,朝殷傅远浅笑颔首。

    “刚刚过于心切,有所失礼,洛桑给诸位陪不是,堂兄与傅远公子以后在扬城的账便都记我账上。”洛桑眉目光华流转,浅笑倩兮,“这个赔不是的机会堂兄与傅远公子可一定要给我。”

    殷傅远本能想要拒绝,记女子账上的事情于他过分荒唐,但被洛桑的眼波扫过,听她唤着傅远公子竟也觉着悦耳。

    殷傅远未语,洛南卿眸光游移,方一拍折扇,“妹妹大气。”

    洛南卿如何不知洛桑的心思,名为记账,往后几日便可光明正大掌握他们在扬城的行踪。不过既然身旁这位大爷都不在意,他又何必操心。

    洛桑依然浅笑吟吟,也未想到他们会这般轻易的应下。

    那便只能说明他们此行要么确实恰巧经过,游玩一番,要么便是确信她发现不了他们要做的事情,或即使她发现了也无力阻止,所图甚大。

    “府内安排了最好的屋舍给堂兄与傅远公子,我领诸位去安顿。”洛桑走向前面带路,面上的笑意无声无息消失,浮上层凝重。

    但无论如何,洛桑不能让他们打扰到她的娘亲。

    “家母身体不好,常年静养,表哥与傅远公子无需去拜访。”

    “不妥。”

    洛桑随着声音看去,却是始终没有出声的殷傅远道。

    少女望着他,本是多情的一双眼,却因警惕而显得格外专注,仿佛眼里只容得下一个人。

    殷傅远不由收起些冷沉气势,难得愿多言几句,“我们此行正好寻得些上好的药材,不便拜访夫人,药材洛小姐便代夫人收下吧。”

    洛桑没怎么犹豫便点头应下,好的药材当然多多益善。她不吝啬地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我便代家母收下了,傅公子有心。”

    殷傅远稍顿,知洛桑是误会了,不过无伤大雅,她以后自会知晓他的名讳,便不曾解释。

    ……

    洛桑将人带到洛府东侧的舒耘院,其余更精细些的安排交给张管家,洛桑很快离开。

    殷傅远看着少女窈窕的背影走出很远,方收回视线。

    “不过一个女娃娃,我洛家扬城一脉以后怎能交给她,洛允修糊涂。”洛笠冷笑。

    “族老是洛府的客人,您好生歇息,有什么需要的尽可告诉下人,我们洛府素来待客有礼。”张管家皮笑肉不笑,意思是你只是客人,管不到主人家的事。

    洛笠恶狠狠瞪他一眼,却没发脾气,“我这把年纪了,最知世上事瞬息万变。”

    殷傅远越过洛笠与张管家的你来我往走向正屋,那番口角于他实在是过于乏味的事。

    洛南卿斜倚门框摇着折扇,廊前阴影落处,风流疏冷。在殷傅远经过时,他偏首,“四公子可是喜爱我那堂妹?”

    殷傅远不置可否,洛南卿观他脸色,进一步试探道:“既如此,洛家的财富便无需我费心了,等堂妹成了公子的人,一切便如探囊取物。”

    ……

    洛桑去了庭深院,步子又急又快,宁月都需要小跑着。

    庭深院木门半掩,轻微晃动,仿佛刚刚有人归来。

    洛桑径直走进去,经过木门时将另一边也推开,木门咔啦一声划出一个大大的弧度。

    宁月不禁缩了缩脖子。

    洛桑的怒火在看见庭院中赤足往里走的单薄身影时愈发高涨。

    脚踝苍白、瘦削,踝骨小巧,青色的脉络分布在过于白的肌肤上,像是天地为这独一的精致人所绘的花纹,沾染的点点污泥,也只更显那冷白双足。

    “殷怀霜,你站住。”

    眼见人走到廊檐下,洛桑方开口。

    声音平静无波,是因风雨欲来。

    单薄的身影停住,回身隔着遥遥雨幕,与青纸伞下的洛桑对视。

    少女眼眸晶亮,因满腔怒火,脸颊微微鼓起,是因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来咬他一口。

    木槿花丛中,他在她气急败坏的呼喊中离开时,余光里,她也是这般神情。

    殷怀霜冷寂的眼底,缓缓、缓缓浮现上薄冷的笑意,却也为不似人间人的孤绝人影添上些活气。

    某一刻,洛桑大步上前,殷怀霜偏头,好奇地看着她。

    洛桑按着他的肩,在他墨黑瞳仁的注视下,毫不费力地将他推进屋内,按坐到坐榻上,紧紧盯着他。

    走到门口的环英手一抖,滚烫的药汁撒到手背,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宁月朝她使了个眼色,回身将门关上,未曾看见环英奇怪的目光。

    …

    “你发什么疯?”

    洛桑的手仍按着殷怀霜的肩,像是怕他跑了。

    “身体好了么?就到处乱跑。”

    “你真以为你是猫儿,调皮捣乱,哪都能钻,还赤足踩在雨地里。”

    洛桑要气疯了,简直想将面前的人吊起来打一顿。

    “手拿开,离我远一点。”

    回应洛桑的只有这么冷冷淡淡的一句话。

    殷怀霜面无表情,微垂着目,长长的眼睫甚至透出些厌烦。

    洛桑一时一口气被堵住,仿佛用力打在棉花上,越用力越憋屈。

    洛桑突然就不明白,要糟蹋自己身体的人又不是她,她气个什么劲。

    自己都不懂得珍惜自己的人,他人着急又有何用,又有什么可着急的。

    在殷怀霜冷漠的态度下,只显得她的愤怒十分可笑。

    洛桑眼里的怒火慢慢平息下去,她收回手。

    清甜的枣糕香不倏然远离,不再缠绕在鼻尖,殷怀霜终于恹恹抬目,双腿盘起懒懒靠在坐榻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膝盖。

    只有这个姿势最为省力,他可以慢慢等身前的少女发完脾气,虽然他并不是很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要等。

    殷怀霜按了按发疼的头,不愿再想,姑且认为是他懒得移动,也懒得在乎身上湿哒哒的衣衫。

    即使,他曾经最难以忍受黏腻的外物贴着肌肤的感觉。

    很快,殷怀霜困惑地发现,刚刚暴怒的少女竟然不生气了。

    而且还在用一种刺探的、与其他人看他无异的目光打量他。像是掂量死物般,瞬间便抹去了他除身份地位财富以外的价值。

    殷怀霜眉间出现一条褶皱。

    这似乎比对他发脾气要严重许多。

    直觉作祟,感到不安,来自心地底骤然的空茫,使他唤出声。

    “洛桑。”

    较洛桑即将脱口的“我不管你了。”只快一步。洛桑抿唇,冷声,“做什么?”

    “……”

    殷怀霜按了按眉心,瞥到一旁的天青色烟罗茶具,手可疑地抬了抬。

    洛桑看见了,瞪他。

    殷怀霜缩回手指,勉力坐正些,他可以装做一个无害的正常人,却不知如何让生气的人不生气。

    思考一瞬,殷怀霜琢磨着往日身边小太监的模样——

    偷偷瞅洛桑,露出一个讨饶的、机灵的,又特意做乖巧闭嘴状的笑。

    洛桑后退一步,反而更加警惕。

    殷怀霜脑内某根经络轻轻一跳,脱口而出,“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迟钝思考着,他换了个更贴切的词,“心疼我。”

    “?”

    “所以你生气。”

    对,没错,就是这样。

    殷怀霜恢复他在朝堂上的理直气壮,颐气指使,如果不去看他微垂眼睫下眼眸里闪烁的光。

    洛桑终于明白了。

    他也听到了洛南卿的话。

    “那说的是猫儿,不是你。”即使现在不怎么想和眼前人说话,他好看的模样似乎也变得黯淡了,洛桑仍要为猫儿正名。

    “你刚还说我是猫儿。”殷怀霜不依不饶,带着懒气的辩驳。

    “听不出来那是嘲讽么?”

    殷怀霜张了张唇。

    洛桑心里的火又开始冒出头,凶狠地瞪着眼前人,眼眸蒙上氤氲的光。

    安静片刻,眼前人倏忽一声轻笑。

    殷怀霜手指撑着线条凌厉的下颔,无意识磨挲着,惫懒地像是在水里滚过一圈,懒洋洋晒太阳舔毛毛的猫咪。

    他颔首,声音温吞,“行,嘲讽。”

    洛桑恍惚有种,其实是他在包容她闹脾气的感觉。洛桑深吸口气,将这个无厘头的想法拍出脑袋,指责道:“你无理取闹。”

    殷怀霜又是心平气和的一声,“行,我无理取闹。”

    “……你还说错了话。”

    殷怀霜从喉间发出气音,示意她说。

    “你哪是猫儿,我分明是快把你当儿子养了。”

    殷怀霜撑着下颔的手往旁侧一滑,有片刻凝滞,方重新按上下颔,好脾气的假象被撕碎。

    殷怀霜微微眯眼,慢声,“你说什么?”

    这句话,就类似于,你若是再说一次,就会有极其严重的后果。

    殷怀霜阴沉的面上明晃晃写着威胁。

    洛桑眨了一下眼,可是她心里憋着一股气,不发出去不行的那种。

    “我说,我明明是在把你当儿子养。你瞧,我关心你身体,遣大夫为你看病,要注意你有没有饿着自己,还要在你跑出去淋雨后把你找回来。不仅如此,我还要教训你让你不敢再有下次!”

    洛桑一口气说完,在殷怀霜的愣怔里,抬手打上他搭在膝上的手。

    随着清脆的、响亮的啪的一声,洛桑不气了。

    冷白的手背浮上清晰的红印子,过于细瘦,其上脉络明晰的青筋凸起甚至像是肿起。殷怀霜垂首看了许久,直至痛感消去,他终于反应过来。

    他被人打了。

    他真的!被人打了。

    真的竟然有人敢打他。

    她完了。

    殷怀霜面沉如水,再抬首,眼前哪里还有少女的身影。

    “砰——”

    天青色烟罗茶具到底没能逃过碎裂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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