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姜术瞳孔一震。

    手中的银杯哐当一声落在地上,酒水洒落出来,沾染了他的指尖。

    魏尧大惊,还以为是这小侍女不懂分寸惹怒了殿下,却见二皇子姜术突然起身,冲着他笑道:“魏大人,宴罢了。”

    魏尧头皮一麻,二皇子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要走了?

    他目光落在那个小侍女身上,忽而灵光一闪。

    莫不是殿下他看这侍女容貌不俗,起了那种心思?

    可...他看了看事不关己的柳寒瑶,心中纠成一团。

    这都叫什么事哟。

    但愿这位未来的二皇子妃不要怪到他头上才好。

    ....

    他的六妹,居然还活着。

    姜术看着眼前这个人,少女身形消瘦,脸色略显苍白,全然不像宫内目中无人的样子,可那一双眼睛却熠熠生辉,比之往昔更为灵动。

    姜术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他想到了什么,淡声开口:

    “六妹真的愿意帮我?”

    寂静的水榭中,姜妙依在桌边喝了口茶,想起片刻前她说出的那个条件,眸光微动。

    “怎么,二哥不想当太子吗?”

    “朝中已有太子。”姜术敲了敲石桌,“六妹慎言。”

    姜妙不置可否,“皇兄是否想过,父皇为何把你的封地赐在北地,却命你常年在南境领兵?”

    姜术敲击石桌的手指忽顿,眯起了眼睛。

    他如何不知?

    封地在北,而兵力在南,无论是兵权还是民心,他都无法抓牢。

    父皇这是怕自己扎下了根啊..

    他一直以为姜妙愚钝,可不曾想她还会有如此心思。

    姜妙饮了口茶,“父皇百年之后,姜献登基为帝,皇兄难道觉得他还会放过你,任你做一个北地闲王么?”

    她顿下茶杯,“况且,若皇兄没有夺嫡之念,如何会千里迢迢来北地向肃衣侯提亲?”

    姜术豁然抬头,忽而笑了。

    “我以前怎么不知,六妹如此聪慧?”

    姜妙知道自己猜对了。

    朝中党派分明,除了姜术和姜献为首的两党之外,就是以肃衣侯为代表的中立党,肃衣侯虽已经退隐,可他年轻时跟随父皇立下了汗马功劳,在朝堂上依旧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姜术刮了刮茶沫,轻轻吹了一口,状似漫不经心道:“但我如何确定,六妹是真的想帮我呢?”

    姜妙顿了顿,沉声道:“你可知陈晋之战若没有父皇的首肯,姜献是没有权力出兵陈国的。”

    “皇兄想知道,是谁在背后帮他的吗?”

    姜术笑意消失,知道她抛出这个引子,正中他的心事。

    姜献能在朝中拥有如此大的势力,除了太子一党,背后肯定有人在帮他。

    可他竟查不出来是谁。

    姜妙喝了口茶,心知吊足了姜术的胃口,便也不再绕弯子,道:“锦衣卫指挥使,严息康。”

    姜术瞳孔一缩。

    锦衣卫指挥使,从来只效忠于父皇一人,而父皇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背叛他,哪怕这个人扶持的是太子,那也是大忌。

    此前,父皇还曾夸赞过他,说朝野上下对自己忠一无二的,也只有他这个指挥使了。

    早年间汝南王勾结宦官谋反一事让父皇弓杯蛇影了几十年,更何况锦衣卫指挥使除锦衣卫外还掌管京城禁军,如此更是触碰了父皇的逆鳞。

    父皇近年来身子每况日下,朝政一半由太子把持,这其中缘故,由不得人深想。

    陈晋之战一起,民怨载道,各地纷纷出现了起义军,若是能利用姜妙一举推翻太子,加上天下民意逼迫,父皇便是不忍也需得给朝堂上下一个交代。

    到那时,太子一党大厦倾颓,他又何尝不能取而代之?

    姜术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经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模样。

    “六妹若是真心帮我,我自然感激”

    姜妙愣了愣,随后忽然道:

    “我可以随你去朝堂上作证,可你必须得答应我几个要求。”

    “六妹请说。”

    姜妙呼出一口气。

    “第一,你要以皇族血脉起誓,将来御极天下,必护姜朔一生富贵无虞。”

    姜术看了看她,“九弟也是本王的弟弟,你放心。”

    “我要你发誓。”

    姜术轻笑一声,举起手指按她说的重复了一遍誓言。

    “第二,有一些人,需要你帮我解决。”

    姜术看了她一眼,随即从袖带中陶出一个黑色小令牌递给她。

    “这是我的龙领卫,六妹可尽情差遣。”

    “第三。”

    姜妙顿了顿,“若皇兄能登大位,还请善待天下百姓。”

    姜术竟有些微愣,随后仔细看了她一眼,忽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

    良久,他若有所思道:“六妹对自己,竟无所求么?”

    姜妙阖上眼皮,心中微涩。

    她是短寿之人,纵是有所求,又能如何?

    她沉默良久,姜术站起身来。

    “五日后,六妹便随我一同回宫吧。”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想来皇后娘娘看见你,也会极为惊喜。”

    姜妙一愣,随后摇摇头。

    “我暂时还不回去。”

    “皇兄,给我三个月。”

    “三个月后,我便随你回宫。”

    …

    柳寒瑶来时,水榭中就只剩下了姜妙一人。

    姜妙正在出神,忽听身后有脚步声,她转过身,见是柳寒瑶,不禁犹豫了一下。

    柳寒瑶裙摆微动,朝她走过来。

    “你...”

    姜妙犹豫着开口,却被她打断。

    “长乐公主?”

    姜妙一顿。

    “你知道?”

    柳寒瑶笑了笑,“我猜的。”

    昔年随母亲入宫,她在四月的天气披着狐裘,抱着暖炉,忽听外面一声娇喝,窗外,红衣姑娘初学者般打马自阙楼前而过,冷目微傲,身形似火。

    全不似她一身沉疴,一生只能软水温饭,苦药苟活。

    柳寒瑶心中一叹。

    姜妙顿时佩服起了她缜密的心思,想起她与姜术的关系,又不禁有些好奇。

    “姜术在这个时候来靖州,是为了向你提亲吧?”

    “公主聪慧。”

    姜妙愣了愣,忽问她:“你喜欢姜术?”

    柳寒瑶云淡风轻的笑了笑,“不。”

    姜妙唏嘘,“您还真是敢说。”

    从来没有一个皇子妃敢这么直接了当的说自己不喜欢某位皇子,这位看起来病怏怏的肃衣侯家小姐,倒是一股清流。

    柳寒瑶摇摇头,“身与心,总要有一个是自由的。”

    姜妙一愣,瞧见她面有病色,可目光却依稀透露着坚定。

    她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柳寒瑶送她出门,两人并肩走过长廊,姜妙看见一个白头发的文官似乎正与下属说着什么,她顿觉眼熟,不由问道:“那是谁?”

    柳寒瑶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

    “杨国公。”

    姜妙诧异,她印象中的杨国公,虽已经是花甲之年,可一向精神抖擞,怎么会是如今这副模样?

    看出了她的疑惑,柳寒瑶不禁叹了口气。

    “两月前,国公府的世子和世孙在回京的路上遇上山洪,不幸罹难,杨国公可谓是一夜白头。”

    姜妙对这位世孙有一点印象,他曾经强抢了一位寡妇做自己的外室,后来那寡妇性烈,直接挺着大肚子吊死在了国公府门前,杨国公包庇孙子,请了一通不痒不痛的罚,后来姜妙在街上遇见那位世孙,便找了个由头命人打了他一顿,为了这事,她还被杨国公好生参了一次。

    也不知是不是恶人有恶报。

    姜妙回过神来,随口问道:“可那不是国公府唯一的儿子和孙子么?”

    柳寒瑶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是也不是。杨国公还有一个儿子,十年前是都察院左督御使。”

    姜妙看向她,柳寒瑶眸中显露出一丝暗淡。

    “这位左督御使牵头上书请求查明太子贪墨一案,杨国公府为避嫌,主动与他断绝了关系。”

    “那这位督御使大人呢?”

    “这位大人携了妻儿被贬出京,如今不知下落。”

    姜妙有些唏嘘,看向那满头花白的杨国公,十年前她还尚且在冷宫偷生,对于这贪墨案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后来太子力证清白,跟着上书的官员贬的贬,死的死。

    当年为了避难与儿子断绝了关系投向了太子,眼看局势有变又成了二皇子面前的马前卒,如今国公府后继无人,生怕爵位要被收回,这位老国公反倒急起来了。

    姜妙收回目光,出了知州府。

    假山旁,杨建忠清了清嗓子里的浓痰,问身边的小厮:“京城有消息了吗?”

    小厮摇摇头,国公府的二爷被贬出京已经十年,这人海茫茫,又上哪儿去找?

    “没用的东西!”

    一时气急,杨建忠只觉得胸中血气上涌。

    一旦府中无人,圣上迟早会收回赐予国公府的爵位和荣誉,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小厮忙上前给他顺气,“老爷您别急,您这样每天忧心着,身子可受不住。”

    “过几日是这北境的灯节,您不妨出门散散心,兴许身子便好多了呢?”

    ……

    姜术站在高处,看着姜妙出了府。

    他动了动手指,吩咐身后人道:

    “吴昶,盯紧长乐公主,若是她与太子那边有牵扯。”

    说完笑着叹了一声,“那便除了吧。”

    “是...”

    姜妙回红绿楼的路上,顺道去成衣铺取了包裹。

    她在门外站了片刻,估摸着沈之言应该沐浴完了,便试探着想去敲门,却听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姜妙手一顿,听见里面女子的欢笑声。

    “爷,您别这样....”

    “奴家受不住了...”

    姜妙顿时火冒三丈!

    沈之言这是在干什么?难不成以前冷淡的样子都是装的?今日她不在,便立即暴露了本性?

    不行!她转了身子,凑到另一个纱窗前往里看。

    只见里屋床榻上,一个酥肩微露的美人青丝半披,正压在一个光着膀子的男子身上,轻声笑语的调笑着。

    姜妙心中一凉。

    她咬咬牙,准备一脚揣开门冲进去质问,后领却突然被人捉住,她本能的回头,见沈之言神情古怪,正蹙眉朝着她看。

    “沈之言?”

    “你怎么在这里?”

    那屋里的那个男人是谁?

    沈之言放下她,神色有些疲倦。

    “方才屋内有老鼠,我便让人给我换了一间。”

    姜妙有一瞬间的呆愣,沈之言居然怕老鼠?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沈之言神色不变,淡淡道:“吃饭吧。”

    姜妙跟在他身后,发现他们的房间换到了走廊一侧,打开窗便能看见窗下的街景。

    桌上的饭菜还未动过,知他是特意等她来吃饭,姜妙心中微暖。

    两人吃着饭,姜妙听着窗下鼎沸的人声,不禁问道:“沈之言,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怎么办?”

    沈之言抬头看了她一眼,长睫微阖,掩下眸中神色。

    “人有悲欢离合。”

    姜妙扒了口饭,入口的米饭都有些苦涩。

    她停了筷子,认真的看了看沈之言,忽而又鼓起勇气般道:

    “若我指的不是生离呢?”

    沈之言执箸的手顿住。

    不是生离,那便是死别。

    正在姜妙以为他会说什么煽情的话来宽慰她时,只见沈之言放下筷子,伸出手,将微凉的手心放在了她的额头上。

    “没生病。”

    他说。

    姜妙的饭噎在嘴里,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沈之言收回手,抿唇问:“你今天去哪儿了?”

    糟糕!姜妙心虚起来,忙转移话题道:“我听说过几日是灯节,我还从未在北地过过灯节呢,沈之言,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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