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颂和封九一行人回到无头村，此时正在温宅的院子里坐着。
狐女坐在石凳上，抱着膝盖头枕在上面，缩成一团，沉默地盯着对面石桌。唐采回来后直接就出门去鬼市了，为防夜长梦多，他想早点将两颗夜明珠交给那位鬼店老板。
沈颂站在狐女半丈外，低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对方，方才在凤鸢宫前他们动静不小，因而那位陌生男人有所察觉，诧异地向他们望过来。
中间隔着四五丈距离。
“你可以把他当作下一个房客，刚好唐采和狐女都认识他，”封九站在沈颂旁边道。
沈颂“唔”了声，转头望他，封九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却难得不与他对视，沈颂问，“他是鬼？”
“嗯，只有鬼才会堂而皇之地站在殿外而不被人发现。”
“你是因为想给我招揽房客，才特地带我来这儿？”
“嗯，”封九笑了笑，忍不住道，“很贴心对么。”
“......”沈颂没回答，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转头继续望那男子，对方显然对他们的突然出现感到疑惑，又见禁卫都对沈颂一行人熟视无睹，继而迈开腿要往他们走来。
沈颂见他这么主动，也往那边缓缓走去。
然而甫一抬腿，便听到底下狐女故作镇定的声音，“别过去，不要让他住进来，我可以给你双倍房租，但我....不能让他看到我。”
沈颂脚步停下，低头望向地面的狐狸，身后封九也抬手抓住他的手腕，“现在不是个好时机，这男人独自站在殿外，或许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会轻易离开。”
沈颂听到他的话，低头看向躲在脚下的狐狸，“你之前就和他认识吗？”
“嗯。”
“在你还是皇帝的妃子那会儿？”
“.....”狐女迟疑片刻，缓缓点头。
“那我们回去再说吧，”沈颂道，“如果你实在讨厌他，我不会将他招揽进来，也不会向你讨要双倍房租，毕竟天底下这么多鬼，我不是非要他一个不可。”
封九听到最后几个字，不禁走神地想到了别的事情，若自己就是那个让沈颂非要不可的人就好了。
对面书生注意到鬼神大人的异样，抬眸看了他好几眼。
狐女咬着唇，长久地没回话，没想到自家奸商房东会说这样的话，继而抬头望进对方眼里，认真道，“我会好好帮你去找新房客的。”
沈颂勾勾唇角，“好，还有，下个月的房租记得按时交。”
“....知道了。”
“唐采你也是。”
“好......”
于是匆匆见过那位男子一面后，几人又回到无头村的温宅。院子里只有沈颂和狐女两人，封九说要去找个故友，将他们送到后便消失不见。沈颂之所以还留在院内，一来是狐女说希望自己可以在这儿陪陪她，二来是温长思还没回来，在这儿等等他也好。
狐女还是没有说出让她如此介怀的过往到底是什么，但里屋的明兰听到动静，倒是跑出来找自家少夫人，又见狐女神色不对，因而悄悄挪到少夫人身边，小声问，“她怎么了？”
“不知道，”沈颂坦白道。
“心情不好吗？”明兰眉头稍稍皱起，她还是有点害怕新住进来的两只鬼，不过此时见到狐女神情落寞，又有点担心，道，“听说吃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我去做碗桂花糖水端过来？”
沈颂听到，默默望了她一眼。
“我是鬼，吃不了，”狐女无奈地道。
明兰陡然反应过来，红着脸低下头，双手握紧，“不....不好意思。”
“.....”狐女因为见到那位“故人”心情不是很好，被这傻姑娘这么一弄更是有些烦躁，但见她像只小兔子似的受惊，又忍不住心软，撇头道，“不要紧。”
明兰见到她眉宇间的烦躁，想关心又不敢多说，鼓足勇气扯了扯旁边少夫人的衣角。
沈颂转头，“怎么了？”
“那位封九先生，是不是有办法可以让鬼魂吃到东西啊？”明兰还是觉得狐女可以吃点甜食，小声道。
“他出去了。”
“哦.....”
“她比你大上个几十年，你担心什么，这么晚了，去睡吧。”
“哦.....”明兰乖乖应了声，正要转身往屋里走，却听到几丈外的大门被人猛地撞开，惊慌望去——温长思满身是血、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少爷？！”
明兰叫出声。
长思走在回家的路上，也不知是不是运气不好，平时天黑后便没人的街上居然零星出现几个行人。封九说珠子的效果可以维持两个时辰，他和楚延玉交谈总共才不到两刻钟，继而现在还能被凡人所看到。
但一个死人突然出现在村子里，要被其他人看到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所以缢鬼一路都高抬右手，挡住自己的脸，快步前行。
然而不料才走到半路，他却突然感到不适——五脏六腑像被烧似的疼痛，且全身像被刀割般传来剧痛。长思开始还能坚持一会儿，到了后面全身竟诡异地冒出冷汗，他实在是痛到走不了路，靠在路边墙上大口喘气，接着又觉得胃里有东西涌上来，弯腰面向地面，吐出一大口黑色的血。
缢鬼断断续续吐了一刻钟，那些血滚烫至极，连喉咙都感到烧灼感。长思一边吐，一边捶打自己的胸口，只觉得那里好闷，快要呼吸不上来。
但他是鬼，又怎么会呼吸，继而这种难受会一直持续，不会有尽头。
街上三四个行人很快被声音吸引，纷纷向他走来，一边走一边问，“你还好吗？”
长思弯着腰，把头埋在衣袖里，口齿不清地道，“没事.....”
“真的还好吗？我看你吐了很多血。”
“没....”长思自知在这里待得越久，就越会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猛地将人推开，步伐不稳地走向街口。
他从未如此慌张，心里想的不仅是自己被暴露的后果，还想到住在温宅的沈颂。人言可畏，对方之前活得那么苦，好不容易找到房子住，又有稳定的收入来源，若被自己这么稀里糊涂的搞砸，可该怎么办。
他心里一半是担心，一半又是愤怒——封九给的那颗珠子肯定有问题，不然自己不会莫名其妙吐血！
说来也蹊跷，原先以为这吐血症状会持续很久，不料快要到家那会儿，突然就停下来了，但长思已经是耗费大量体力，狼狈地推开门，却被服侍了十几年的丫鬟明兰看到....
“这、这是怎么了？！”明兰大惊，慌忙跑到他旁边，望着少爷身上的血迹，道。
“没事，”长思用衣袖擦了擦嘴，望向那边的沈颂，“我和楚延玉说好了，他再也不会过来骚扰我们，我先回房清理下自己。”
沈颂点头。
明兰站在温长思半丈外不敢动弹，目送对方离开，接着又“哗啦”跑到沈颂旁边，惊慌地道，“刚....刚刚那个是少爷吗？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沈颂叹了口气，和明兰对视，温声道，“你别急，他不会有事的。”
“都吐血了！”
“...他不会有事，”沈颂深吸口气，心平气和地安抚道，“夜深了，你先去休息吧，在这儿干着急也没用，等他收拾好自己，我会去问一下，明早和你说。”
“.....”明兰毕竟照顾长思的日常起居这么多年，又知晓对方身上发生一切事情，自然很心疼对方，执拗地望着少夫人，不说话。
“我保证，”沈颂见她不肯罢休，又道，“明日太阳一出来我就来找你，好吗？”
“.....好，”明兰点了下头，“你说的。”
“嗯。”
她这才安心回房。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温和的和别人说话，”院子里又只剩下狐女与沈颂，前者在经历方才的事后抬起头，对后者道，“原以为你会是个冷心冷清的人，心里想的只有银子。”
“难道不是么，”沈颂本来也想离开，听到她的话后又暂且打消念头，回道。
“不，”狐女微微一笑，“看你对那小姑娘的态度还挺好的，甚至算得上.....”温柔，她没敢说出来。
沈颂瞥了她一眼，冷淡地道，“我也可以这样对你，只要你每月按时交租，不要拖欠。”
狐女笑出声，“怎么又提起这个啊，你已经说过一次了，放心，我不会那样的。”
“嗯。”
“你想听我和宫里那人的事么？”狐女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轻声问询。
晚间有凉风吹过，偶尔还能听到草丛里蟋蟀的叫声，乡野独特的景色让人心情平静，经过这半个时辰，狐女原先慌张躁动的心总算安定，有了想与人诉说的欲望。
这么巧，和她待在一起的是她那财迷房东。
沈颂走到狐女旁边，坐在石凳上，面容淡漠地望向对方，“好，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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