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听见死神的声音(6)

    城郊江滨大道别墅区, b13栋洋房,二楼卧室。

    经过分解再组合的尸体,眼球外突, 粪便溢出,浑身泛着褐色尸斑, 已膨胀肿胀得,像个充满气的巨人。

    房间内恶臭扑鼻,熏吐了好几个警员。

    唯独经验老道的法医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对着面色发白的学徒侃侃而谈“你看这尸斑情况, 还有尸体现象,巨人观, 大致能按课本判断出死亡时间吧不过别忘了, 要结合实际做判断。我们这儿是南北方交界线,冬天温度低, 但并不干燥”

    蒋深停在床边。

    尸体的四肢以错位方式组合, 关节处九十度折起,第二性征被人为切除。

    如果忽略那颗圆胀的脑袋,这形状似乎

    “这不佛印么” 老五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 脱口而出“敢情这虎鲸头头,还是个信佛的”

    “错了。”

    蒋深说“这不是虎鲸的案子。”

    艺术拼接,现场无痕。

    这桩案子看上去与虎鲸系列案的特征完全吻合, 然而,蒋深只看一眼, 就能捕捉到里头天差地别的细节。

    首先是拼接感不对。

    以往虎鲸系列案的艺术拼接, 不规则, 无具象, 近似中了邪的艺术家, 世界癫狂魔幻,下手迷乱酣畅。

    虎鲸的作品里有种更独特、更诡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内核,仿佛尸体、血液、死亡都是他的颜色,随心所欲地取,随心所欲地用。

    那种对生命的漠然,邪恶的高傲,是其他罪犯难以模仿的关键。

    其次,这具尸体身上针脚凌乱,完全不符合虎鲸那标准得如同机器的缝合痕迹。

    最后,被取走下体,被组成宗教标志形状,就差蘸血在墙上写这人有罪,犯了男人的罪,因此需要赎罪。

    绝非虎鲸手笔。

    所以很显然,这是一桩仿案。

    当某种案件在社会上引起重大舆论之时,不少本就蠢蠢欲动、或心理变态的人会模仿凶手作案,以此达到嫁祸、混淆警方视线,或致敬犯罪分子的目的。

    这类行为在连环案中尤为突出,屡见不鲜。

    在不少刑侦类影视作品中,甚至可能出现跨越十年、二十年、数十年后,模仿前案手段,再次吸引警方注意的情节。

    “虎鲸案搞得这么邪乎,还以为没人敢模仿。”

    老五啧的一声,“那这案子咱们还管不管是不是该归本地警察局啊”

    他们可是特调的专案小组,按理来说,除了虎鲸,四亲不认。

    不过蒋深刚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

    对面庄副局听完,表示非常时段非常办事。

    这么多年,浪漫港里鱼龙混杂,势力混乱,地下小帮派之间你来我往聚众斗殴的有,打打杀杀有。唯独这种高智商连环犯罪团伙没有,史无前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局里实在找不出人适合负责这种案子,只能拜托给专案小组。

    “既然是仿案,肯定有相似的地方,你们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案子寻找别的破案点。”

    “当然,如果虎鲸那边有新动向,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到时候城郊别墅案就不用麻烦你们了。”

    副局那叫一个言之凿凿,老五听了直拍大腿,“上午还说不光专案小组,局里所有人都得全心全力投入案件调查,下午就来这套这到底是没人能负责,还是没人敢负责,他怎么不说个清楚”

    姜爱国受害,弄得局里人心惶惶,个个惶恐引火上身,所以合力把案件往外推,恨不得全交给专案组这群外地人身上。

    当别人没脑子啊

    老五脾气不算好,爱耍嘴皮子,耍起来没完没了能上天,正事都忘了干。

    蒋深制止他“行了,少说两句,去查小区监控,问问小区共几个出口,几个人在住。”

    “还有。”

    摸了一张红的钞票,塞老五手里“弄点吃的来。”

    哎呀老五这可就来劲儿了,眼神直往外瞟“什么吃的给谁吃这老爷们和小姑娘的口味可不一样,老大你不说清楚,我没法买啊。”

    “快滚。”

    老样子,蒋深伸脚要踹,他一溜烟跑出门去,余下的话儿还飘在空气里“给小姑娘弄点吃的,剩下钱归我,跑腿钱嘿”

    还真就芝麻大点的出息。

    蒋深瞥着老五背影远去,视线难免扫到老五所说的小姑娘。

    想了想,他走过去问“有没有听到什么”

    别人给姜意眠搬一个小板凳,她正坐着走神,闻声迟半拍,回“没有。”

    说明这儿不是案发现场。

    “你坐着,待会老五给你送吃的。” 蒋深说。

    她点头。

    接着好像没什么可说,蒋大队长莫名其妙在原地站了两分钟,又往房间里走。

    前方是尸体,腐烂,血光弥漫罪恶。

    再往前一步就走进那个肮脏的世界。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倦感袭来,侧过脸,只见小姑娘仍安安静静坐在小凳上头,像云朵,是糖果,美好得那么容易破碎。

    他莫名地平静下来,朝前走去。

    “死者姓名福尔岱,23岁,是这个别墅区开发人的大儿子,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半个月前,后脑有生前受到重击的痕迹,至于是不是致命伤,还需要进一步分析。”

    “死者之前在三流大学上学,四年前因为扰乱课堂秩序、违反校规殴打老师被退学,之后就回到浪漫港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开了一间ktv,白天睡觉晚上唱歌。去年年底有过酒驾伤人的案底。”

    “这次发现死者的是他堂弟。”

    老三抬起下巴,示意蒋深去看楼下沙发上的那个人。

    油头,牛仔衣,裤子剪的到处是洞,脖子、手、脚、裤袋上挂满铁链条,叮叮当当地乱响。

    “好像有点来头,不停喊着他爸谁谁谁的,什么都不肯交代。”

    负责询问情况的是小六。

    他年纪轻,娃儿脸,表情严肃,奈何气场压不住,被这人处处找茬,脸都气得绷起来,马上就快压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好在蒋深下来得及时,让他这股火气咽了下去,否则一场大闹少不了。

    “老大,这小子狂得很,什么都问不出来。”

    “没事,我来。”

    蒋深拍一下他的肩膀,接过记事本,啪一下摔在桌上。

    对面吊儿郎当的青年被吓得一个激灵,不过挠挠耳朵,下秒钟恢复成满不在乎的样子,二郎腿敲得高高的,尖头鞋一甩一甩冲着人。

    “名字。”

    “这不都说过了么”

    “再说一次,名字。”

    蒋深也坐在沙发上,身体压得很低,犹如蛰伏的兽。

    他那两颗眼珠有点冷冰,有种冷漠,好像不管看什么,都像在看尸体,血淋淋的。

    对方不爽地别开脑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福山岱。”

    “和死者什么关系”

    “他我哥,我他弟,够了没”

    “今天为什么来找死者”

    “找他玩呗。”

    “死者其他家属在哪里”

    福尔岱手机联系簿上一串儿小马仔1234567,剩下狐朋狗友,就没有亲人。

    “他妈死了,还有个爸。”

    福山岱一脸想走的表情“三百六十五天,他爸三百六十天在国外,前几天还把他弟叫过去帮忙了。你们问完没”

    蒋深笔迹凌厉,一横一竖如刀尖,唰唰记录着。

    “死者生前招惹过谁,你觉得谁最有嫌疑杀他”

    “那可多了去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好吧。”

    看得出来这俩堂兄弟并非真兄弟,说到仇家,福山岱脸上流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容。

    蒋深问“福尔岱有没有别的朋友”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就想问他有没有真朋友是吧不冲着钱和玩的那种”

    福山岱嗤笑“没有,一个没有,有才怪了。”

    “他这人,你去外头打听打听,傻b中的傻b,什么破脾气。今天找你勾肩搭背,说什么好兄弟有钱一起赚,有女人一起玩,手头好东西大家都来掺一脚,改天组个兄弟帮全国横着走。

    “到了明天,你把钱备好了,问他有什么赚钱生意,他就笑你脑子有病,什么都当真。再过两天,你不理他,他屁颠屁颠又跑你家敲门来了。好酒好菜给摆着,脸上笑嘻嘻,左一句那天遇着事了不高兴,右一句我们还是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毛病。

    “人不仗义就算了,他还好色,天天仗着自己有点钱,看上别人的女朋友、妹妹,想方设法逼着别人做介绍。光这事都闹了不下十回,你说人要多贱才没事找事,找他做真心朋友”

    “我说怎么今天不对劲呢”

    似乎想起什么,福山岱一巴掌拍在桌上“这玩意儿有两个保镖来着。黑皮肤,一米九,国外找来的,连我们这儿话都说不来,不过拳头牛逼,一挑五的水准。

    “福尔岱这b胆小,知道自己仇家多,平时连拉屎蹲坑,都要让他俩守在门外。今天我过来,没看见他们,说不定就是他们杀了福尔岱跑了。”

    他异想天开,越想越像那么回事。

    蒋深看着自己写下的一行总结语福尔岱,亲属失联,没有朋友,保镖消失,社会关系混乱,江滨别墅非案发现场 。

    他已经能预料到,这个案件将很棘手,尤其还缺个入手点。

    发现尸体的别墅似乎鲜少住人,现场除了福尔岱的尸体、手机之外,没有任何个人物品。

    “死者名下还有别的房子么”

    小六一直站在旁边没走,恰好问出,蒋深想问的问题“他应该很少住这里,是不是都住在别的地方”

    福山岱不是很乐意回答他,语气冲得要死“废话。不住这,肯定住别的房子,不然睡大马路”

    “他住哪”

    换成蒋深,福山岱嘴巴一撇,照实回答“浪漫港太破,没什么好玩的,他嫌弃这边,平时都住a市。”

    “具体地址。”

    “什么山来着,求儿子很灵的寺庙那个山后面的后面有座山,山顶有个三层楼。他住那边,游泳打球什么都能玩,就是人少没意思,所以差不多隔两个月就喊我们去聚”

    戛然而止。

    像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他下意识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反而暴露了这点。

    蒋深眼皮一抬,“聚什么”

    “没、没什么,就兄弟朋友聚起来玩玩呗。”

    福山岱忽然坐立不安起来,频频低头看自个儿的黄金手表,“该说的都说了,我走了。”

    “说清楚再走。”小六神不知鬼不觉绕到他伸手,双手按压住肩膀不让动弹。

    蒋深问“玩什么”

    “你们这群人有完没完了老子不陪你们玩了,赶紧的放手”

    小六不松手。

    再次重复“玩什么”

    福山岱不耐烦的表情越来越重“傻b吧你们,别他妈以为我不懂,你凭什么扣着我不就是个条子么,再他妈不放开,小心老子回头找你麻烦,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蒋深第三次,一字一顿地问“我问你,都,玩,什,么”

    “玩你妈”

    火气说来就来,福山岱一脚踢翻果盘,大喊“知道老子的老子是谁不妈的狗杂种,老子一句话能让你丢饭碗,你脑子进屎了惹老子”

    流光溢彩的玻璃光盘,咣当碎在地上。

    蒋大队长猛地俯身,一个伸手,一把抓住福山岱的衣领,“你知道我是谁不”

    你他妈的还真动手啊

    警察还带打人的,这不流氓么

    以前光看福尔岱这么对付条子,挺好使的,怎么到他这就倒霉,碰上个硬钉子

    福山岱傻眼了,抖着嘴唇问“你、你不警察吗”

    蒋深不回他。

    谁知道赶早不如赶巧,老五这家伙回来得及时,笑哈哈凑过来“你问他我们老大是吧,你问他没事,以前就一当兵的,没什么了不起。”

    那就好。

    福山岱刚放下心,那边老五又接上“也就是接过个任务,弄死过个罪犯头头而已啦。我们老大这人什么都好,就一个毛病,下手老收不住。本该留活口的犯人,他一生气就给整没了,部队里气坏了,都不要他,这才给退回来当警察。

    “你别说,我都记不清他来a市这两年,因为殴打嫌疑犯被记多少次过了。我给你数数啊,前年三月一次,四月一次,五月没有,六月一次”

    编得跟真的一样。

    眼看福山岱被唬得一愣一愣,蒋深面无表情,举起拳头,朝着他的鼻梁往下砸

    “我我我说”

    福山岱双眼紧闭,扯开嗓子吼“我什么都说你他妈有话好说别打人啊”

    坐回沙发,经过身心双重威胁的福山岱精神萎靡,老老实实全给交代。

    “福山岱隔两个月打电话,说是找我们去聚会,玩牌、赌钱。

    “其实他真正要玩的,还是女人。

    “我爸是信风水的,觉得他那个房子建在矮山头上,四面没有活水,只有山,意思就是活路被斩断、只剩死气,不吉利,知道之后都不让我去那边,所以我只去过一次。

    “那次是五月,下午两点左右,车停在半山腰,我打小路走上去,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一片林子里,然后看到

    他停住了,好似难以出口。

    小六催问“什么”

    “看到”

    “几个女人。”

    “就,怎么说,长得都挺漂亮的,身材很好,没怎么穿衣服,就裹着那么一丁点布到处跑。”

    “然后还有几个男的我不认识,可能是福山岱别的地方交的朋友穿个背心短裤衩,手里举着枪,在后面追着他们跑。”

    “当然不是真的枪。”

    福山岱连忙解释,表情古怪“我看着他们开枪了,没子弹,就一彩泡儿,噗一下打在女人身上,那个女人就停下不跑。然后”

    “然后他们就、就、整起来了,懂吧”

    “就这样这样、那样那样,都是男人,你们懂吧”

    他连手带脚地比划,表情越来越怪“我看那女的在哭,不停隔那儿喊,我还问了一句他们在干什么。”

    那男人肥头大耳,死死压在漂亮女人身上,边搞边说「找个乐子啊,就是个游戏嘛,谁抓住就是谁的,你玩不玩」

    捡起地上的仿真猎枪就扔了过来。

    福山岱印象深刻,但他也说不清。

    为什么当夏日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一个圈儿、一个圈儿落在地上的时候,他会对身形重叠的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那种位置上的上与下,皮肤上的黑与白,还有力气的大与小,印象那么深刻,以至于一时间怔在原地。

    那是一种绝对原始的行为。

    粗鲁、野蛮,透着弱肉强食的本质,已远远超越人类的极限,使一个人的面貌、形状变化,变得像一只丑陋的、口水淋淋的野兽。

    “那个女孩什么表情”

    蒋深冷静地问“从你的角度判断,她愿不愿意玩这个游戏她的哭,是在求助,还是游戏的一部分”

    这话传到记忆里,福山岱好像到了这时候,整整两年之后,才想起来去看一看,那女的什么表情。

    他低下头。

    正对上涌出泪水、红通通的、正在死掉的一双眼睛。

    她死得那么快,那么轻易。

    就像她的防御是那么薄,她的漂亮在现实世界里那么虚,一旦被撕毁,就死去了。

    “你觉得她愿意么”

    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响在耳际,如一把刀扼在喉头。

    “我觉得”

    “我觉得她可能”

    “应该”

    “大概不愿意吧”

    “我不知道。”

    福山岱用力搓着脸皮,强行把自己抽离。

    “我不是很懂这个。”

    他说“我上面有三个姐,我妈是宠我,但我姐我爸管得严,要是玩了女人,不小心弄大肚子,找上门来,他们活活打死我的。”

    “我到现在都没真正碰过女人,顶多看过两部片子。片子里的女人不都这样么,开头哭,说不要不要,之后又被搞得不要不要,我怎么知道他们到底在玩什么。”

    “所以你没问。”

    蒋深用陈述的语气,福山岱突然有点烦闷,找不到原因。

    “没有。” 他回答。

    “没有告诉其他人。”

    “没有。”

    “没有报警。”

    “没有。”

    他不自觉拨弄裤链子,咕哝“我爸打电话让我回去,我就直接回去了。不管她怎么想的,反正我没有弄她,这是实话,你们不信拉倒。”

    小六忍着怒气问“这种聚会持续了多久一直到福尔岱死之前”

    “去年年底就停了吧。”

    福山岱仔细回忆,肯定自己的回答“我记得好像有个a大的女的闹上门,被我大伯,也就是福尔岱他爸知道了,那天晚上直接把福尔岱扒光,赶出去冻了半个晚上,给送医院去了。后来福尔岱就再也没提过这个事情。”

    小六“知不知道那些女孩从哪里来的”

    “不太清楚,福尔岱谁都不告诉。我只听几个朋友说过,在福尔岱ktv里兼职的女学生也去了别墅,一个晚上赚了好几百,后来再也没来酒吧上班了。”

    说完,福山岱缩缩脖子,小心翼翼地问“这下知道的真的全说了,我能走了吗”

    “手机号码留下,有需要再来配合调查。”

    蒋深这么说的时候,小六一脸难以理解,“队长他这种人说的话怎么能当真,说不定他根本就”

    “别浪费时间。”

    蒋深做好的决定没人能改变。

    本子一合,他对组员说“收拾东西,我们去实地看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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