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听见死神的声音(18)

    太阳依山升起, 又落下。

    天边千里残云,染着橙红色,有些血腥的画意。

    会议室里, 七人的手机铃声轮番响起,来电显示都是一个号码。

    “庄副局打来的。”

    小六的手机响过整整六十七次, 比其他人翻一倍不止。

    老五伸手一摸,啧,这温度,再来两个电话, 保不准把手机给烧了。

    想到烧别人手机,他还有点儿乐, 落井下石道“小六你自个儿说说, 薅羊毛都不带重复的,怎么人庄有良上次坑你不够, 这次还盯着你下手”

    “我”

    小六理亏, 又不服气,两只眼睛瞪如铜铃。

    “这么爱吵,不如去庄有良面前吵, 顺便问问他为什么坑这个不坑那个,问个清楚明白再回来办事”

    一道阴寂寂的声音冒出来,两人同时打个寒战, 讪讪笑“不了,不了。”

    “关机。”

    其他组员连同姜意眠, 都在休息, 蒋深一个不注意, 不省心的组员立刻能吵上天。

    他不耐烦, 甩下一句“声音放低点, 要吵滚出去吵。”

    那俩才默默闭上嘴,你龇牙我咧嘴,改无声斗争。

    砰砰砰,敲门声起。

    “是我。”

    门外传来颇为年迈的声线“饭来了,蒋队长还在不麻烦给开个门。”

    请君入瓮计划实施的第二天傍晚,所长送来饭,和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你们浪漫港是不是有个当地新闻,早晚都七点播”

    大冬天,他满头大汗“我女儿初中同学,要好的不得了的朋友,今晚打电话给她说,她们学校里出了杀人犯,还是个瞎子,早上被警察带走了。就刚刚,那个新闻节目上说杀人犯不见了,搞得现在所有人都在找你们呢”

    新闻。

    又是新闻。

    23日晚七点的浪漫港当地晚间新闻,年轻的主播对着镜头,把姜意眠遭捕的事件详细讲述一遍。

    而后面向全体观众,提出一串掷地有声的质疑。

    “据悉,此次逮捕行动的实施人蒋某,是本市省厅刑侦一队队长,受到特别任命,组建虎鲸专案组,负责虎鲸系列案件已经超过半年。

    “他的身份,我们确认无误。他所持逮捕书,确实经过检察院特别批准,同样没有问题。这使得我们更加不解,为什么他没有及时押送姜某某前往本地公安局,而是消失在离开浪漫港的路上

    “被逮捕的姜某某,究竟是不是虎鲸如果是。身患残疾的姜某某,今年刚刚成年,她是如何犯下这一系列罪无可恕的案件,她是否拥有其他帮手

    “如果不是。蒋某为什么要逮捕她,又要将她带往何处

    “追踪虎鲸案至今,我们越来越发现,这里面似乎有着无数的谜团,无数的秘密。但事情发展到现在,我们只有一个问题,请知情人能告诉我们。

    “他们现在究竟在哪”

    七点半,节目结束,这一问,犹如往火里浇下一滴油,引起熊熊烈火。

    浪漫港内外的街头巷尾,邻里乡亲,无不是闲着没事儿干的阿姨大爷们扎堆,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猜测,甚至讨伐电视里的某与某某。

    连所长的小儿子跑镇上买菜,都能无意听上好几耳朵。

    突然之间,仿佛全世界都在寻找不知去向的专案组与嫌疑人,不惜掘地三尺。

    这一夜,专案组轮流守夜,无人安睡。

    第三天夜里,闻风而动的电视台们,终于还是一个接着一个找上了门。

    车辆。

    记者。

    数不清的话筒与相机架设在派出所外,手电筒打得锃亮,一片片圆光胡乱晃动,照得万物近乎白日。

    有人面对镜头侃侃而谈“各位观众大家好,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距离浪漫港三个小时车程的某小山村。据知情人爆料,他们曾见到虎鲸专案组的车辆进村。事实上,我们确实在该乡镇派出所后两百米的树林边找到专案组的车,那么,专案组的各位是否真的藏身在这里他们所逮捕的嫌疑人姜某某,是否也在这里他们为什么”

    更多人左右张望,朝上下楼的窗户丢小石子,大喊“虎鲸专案组的成员,姜爱国的女儿,我知道你们在这里,麻烦你们出来吧”

    “快出来不要再躲了”

    “给我们一个交代,你们不是警察么,为什么带着嫌疑人躲起来”

    “姜同学,你真的杀死了自己的养父姜爱国吗难道从小接触刑侦案件,真的让你的心理出现问题了吗”

    “蒋队长,有传闻说你跟嫌疑犯姜某某关系亲密,请问你是在以权谋私,试图包庇杀人犯吗”

    “请你接受我们的采访”

    “杀人犯滚出来”

    石头越扔越大块,情绪越来越激动。

    随着耐心逐渐告罄,人类社会所反复灌输的文明意识逐渐退散,他们开始大肆推搡、咒骂,甚至试图闯入。

    这之中,既有衣着光鲜的媒体记者,同时也有浪漫港内,或浪漫港外的普通群众,这时宛若拧成一股绳,众志成城,以打倒恶势力为己任。

    “我真搞不懂他们”

    小六看不下去,窝火地一扯窗帘布,“我们才是负责办案的,我们不比他们清楚要怎么处理记者跑到命案前线胡乱报道,泄露消息,想到他们靠这种工作养家糊口,勉强还能体谅。可这些村民算怎么回事

    “他们压根不住在浪漫港,要不是这些记者闹得大,他们指不定没听过虎鲸这名字,为什么这么容易被煽动情绪,为什么放着自己的日子不过,放着暖烘烘的家里不会,来这里吹冷风就为了看热闹还是声讨我们几句”

    小年轻,还是没见过大场面啊。

    老五叼着烟,笑了一嘴“按你这说法,浪漫港的人来闹就合理”

    “我不知道”

    小六气鼓鼓地“他们可能觉得自己是潜在受害者,好不容易抓到嫌疑犯,解除危机,闹上一闹很合理。但我就是不明白,他们到底怎么想的

    “之前犯人没落网,找他们装监控,他们推三阻四就是不装;找他们问情况,他们东拼西凑地不配合,什么都不肯说,生怕被杀人犯找上门。

    “既然都怕成这样了,为什么人一被我们逮捕,他们的胆子能一下大起来,个个成群结队地跑过来凑热闹了”

    他说得冲,已经不单指虎鲸案,而是自己经手过的几乎所有案子。

    杀人犯没戴上手铐时,众人退避,鸦雀无声。

    一旦杀人犯戴上镣铐,万民出动,兴致勃勃地围观。

    小六不理解。

    老三倒是心无起伏,反问“你没去过动物园”

    “什么动物园”

    怎么突然扯到那里。

    “不是这些人这样,可能人本来就这样,我们自己也不例外。”

    薄薄的一层眼镜片,边角反射尖锐的光。

    他平静指出“都喜欢看动物被束缚、被驯化的样子。还喜欢在一切事物上追求我们所能理解的逻辑情理,给他们套上一个合理又漂亮的故事。”

    余恩岱的杀人动机是这样。

    大众臆想中姜某某的堕落历程是这样。

    连小六的恼怒也是。

    人们非要让一切合理化,可理解化,这也许是一种,种族上难以避免的思维缺陷。

    “老五。”眼看楼下要大乱,只观局面,无心讨论背后原理的蒋深发话“派出所人不够,你跟我下去,带上枪。”

    “得勒”

    老五兴冲冲揣上枪,一路冲下楼去。

    记者们认出他的脸,又见到蒋深,双眼放光,加倍儿往里挤,比赛似的拔高嗓门大吼“蒋队长,姜某某在楼上吗”

    “你们在楼上干什么”

    “她为什么不下来”

    “嫌疑人是否交代了作案经过”

    你争我抢。

    话筒、相机玩命地往脸上怼。

    蒋深抬起手,朝墙面开了一枪。

    砰

    嗡嗡的耳鸣,圆形的弹孔。

    蒋大队长来了个出其不意,平民老百姓毕竟没沾过枪,集体僵在原地。

    周遭静下一瞬,老五立马举起枪“松手、后退,都给我后退点看清楚我手上的是什么,谁都别挨着我,不然当袭警,犯法的,通通逮进局子里,到时候自己看着办,别哭爹喊娘求我放你出去啊”

    这名头有模有样。

    气势也不像装的。

    在场不少趁乱闹事的人,本没有什么文化,一听坐牢就犯怵,赶紧往后连连地退。

    他们这一退,大大方便了人群里的陈冬、老莱。

    两人大步一迈,手里也握着枪,中气十足地喊“老五,你看看我是谁袭警不袭警的,有本事你逮我试试”

    哎呦喂。老五眯眼一看,这不是被他折腾到阴沟里翻车的俩同行么,鼻子够灵的,这么快摸到这儿来。

    麻烦

    老五自认资历没他们老,说话没他们一口一个组织、规定的老派官腔厉害。

    不稀罕跟他们扯皮,就拿手肘子碰了碰身旁的蒋深,小声说“老大,这俩可得给你弄。”

    蒋深神色不变,眼珠子一挪,目光沉沉扫过那两人,“非法持枪”

    “什么非法蒋深,你说什么混账话”

    陈冬面色难看“别以为你是省厅来的,就不把我们这些老骨头放在眼里我告诉你,我们好歹是基层老干部级别人员,去年年初上面发过文件,再三强调过,不许你们这种小年轻对我们”

    蒋深“冒充警员,犯法。”

    陈冬

    老莱

    两位基层老干部一个转头,对视,满脑门的问号。

    这姓蒋的唱哪出

    真不认识他们怎么还睁眼说上瞎话了

    可把老人家气得脸红脖子青,气得说不出话,摁着人中一抽一抽吸气呢。

    然而,紧接着,另一道声音遥遥响起“他们是冒充,那蒋深,不如你看看我是不是冒充的”

    庄有良。

    楼上楼下,整个专案组包括姜意眠,所有人心里同时浮现这个名字。

    庄有良来了,代表局面的不可控性再次升级。

    他们必须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

    楼上老三立刻查看窗户,确认人群聚集最少的那一扇,以备不时之需。

    楼下,庄有良并非独自出现,他的身边另有四名持枪警员随行。

    其排场之大,叫乌合之众不由自主地给他让路。

    “蒋深,看在我跟你爸几十年的交情上,我最后劝你一句,及时收手。”

    平日里总被说优柔寡断、不会生气的庄副局,此次现身,满脸肃穆。

    “这次你没有经过批准擅自行动,造成的影响非常恶劣,省厅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所以你最好现在就主动把姜意眠交出来,算将功补过,还来得及。”

    走近了,他压低声音,以旁人听不到的音量道“我不管你想干什么,小蒋,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样做,实在是太冲动了”

    “跟谁打招呼你”

    蒋深态度冷漠“我信不过。”

    “连我都信不过,你还能信谁”

    庄有良用上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再怎么说,我也是干这行的,怎么可能难为一个无辜的小姑娘”

    蒋深不置可否,狭长的眸底尽是不屑。

    他就是不信他

    二十好几的人还这么情绪化,冲动做事一点都不顾全大局这大庭广众之下,简直让长辈的面子无处可放

    庄有良不禁动起真怒,“蒋深,你太固执了既然没办法沟通,你又不肯主动交人,我只能采取强硬手段了”

    他一个挥手,身旁的人应声而动,伸手推开老五。

    “哎,干嘛呢干嘛呢,长着嘴巴不说话,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老五一个踉跄,凭着良好的柔韧度,立直身体,一头撞回去。

    几个警员猝不及防,被撞得东倒西歪,差点把敬爱的副局带倒。

    庄有良大冒火光“蒋深,管好你的人”

    蒋深冷笑一声,手臂绷直,漆黑的枪口对着他们“庄副局,麻烦你先管你的人,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你敢”

    “如果你非要试,那我告诉你。”

    果断打开保险栓,蒋深眸光锋利,整个人透着彻骨的狰意,清晰道

    “我确实敢。”

    他这么说着,面不改色,真真正正把围观群众吓得够呛。

    “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一个年轻气盛的队长,一个老谋深算的副局长,眼神交锋之际,仿佛已然不动声色地杀上几百场,那刀光剑影,浓浓的血腥味,几乎宛如实质。

    旁观的人不敢大声说话,只得低下脑袋,悄声交流“他们是不是要打起来了”

    “为什么打怎么还使起枪了我怎么弄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

    “姓蒋的是不是叛变,死命要护着那个姓姜的咱们是不是得走哇,这枪子儿万一打到咱们,谁负责”

    杂声交汇,场面混乱。

    不少人偷偷摸摸往后退。

    唯独一个人面色漠然往前走。

    “后面的挤什么”

    “你这小孩,怎么还推人呢”

    “谁家天杀的小兔崽子,一点教养都没有,踩老子的脚”

    吵吵嚷嚷的,男女老少接连发出抗议。

    那人没有为此片刻的停留。

    他一路往前走。

    经过对峙的蒋深与庄有良,一个眼神都不给,还是往前走,往楼梯处走。

    “等会儿,等会儿,你谁啊”

    老五拽住他“小屁孩子别瞎胡闹,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滚蛋。”

    “离我远点。”

    他皱了皱眉,力气超乎想象得大,居然一下挣脱老五的招牌擒拿手。

    “这小子,你到底是谁,来捣乱”

    老五那破铜锣般的嗓子大喊一声。

    蒋深皱眉偏过头。

    庄有良也看向他。

    不知道怎么回事,倏忽之间,所有人都看着他。

    一个身穿蓝白校服的学生。

    他微微低着头,一下一下擦拭自己的衣袖,不紧不慢,眉眼冷然。

    似乎世上所有人都不必放在眼里。

    直到慢慢擦完了,他把纸巾折起来,边角整整齐齐,丢进垃圾桶里。

    然后才抬起头,唇角微微一扬,笑得怪异且清冷。

    “告诉姜意眠,我来了。”

    声线没有起伏,他说“这是第三次,我来找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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