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听见死神的声音(21)

    姜意眠想起一句话, 永远别想理解一个疯子在想什么。

    用在此刻再适合不过。

    分明有备而来,分明即将全身而退,偏在这个当口, 季子白选择用一根筷子自杀。

    警方不止一次提过,虎鲸对人的身体构造了如指掌。

    没想到有朝一日, 他会把相关知识用到自己身上。

    脆骨破碎,左颈动脉被截断。

    季子白倒在血泊里,随之而来两位警员震惊的吼叫。

    “所长所长”

    办公室里的所长蓦然一惊,抬头, 瞧见下属冲撞进门。

    对方背上所伏的,是昨夜前来自首的学生。脖子上多了一个血窟窿, 水龙头般大股大股涌出猩红的血液。

    所长手一抖“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啊。” 警员支支吾吾“他喊饿, 我给他一碗面,然后筷子掉了, 他要自己捡。就、就捡筷子的功夫, 两分钟都不到,他就”

    “别说了,赶紧上医院赶紧”

    这可是专案组、浪漫港当地公安局、省厅厅长, 三方同时要求务必好好照看的嫌疑人,重要性不言而喻。

    何况还是个孩子,学生。

    万一死在他们所里, 岂不是天大的罪过

    所长匆匆往外跑,半道一拍脑袋, 想起来“外面记者还没散, 大门过不了。走, 我们走后门。”

    “好好好。”

    三人手忙脚乱地转向, 开门, 才走出去一步。

    咔嚓咔嚓的照相声、刺目的白光,以及数不清的、争先恐后的提问、话筒,一拥而上。

    “您好,请问审讯工作进行的怎么样已知两位嫌疑人,姜某某与季某某谁的嫌疑更大”

    “传闻他们是同校同学,具有早恋倾向,难道他们共同涉及了虎鲸系列案”

    “你们现在准备去哪里为什么负责此次案件的蒋某仍未现身”

    混乱之中,有人头一歪,瞧见躲在最后面的警员与季子白,一惊“血,好多血”

    记者们闻声望去。

    所长见势大喊“让让,情况紧急,麻烦各位同志都让让”

    可他们并没有理会。

    “那是季某某吗”

    “季某某为什么变成这样,难道他已经承认罪行,不堪良心的谴责,自杀偿命了吗”

    “请问姜某某是否知道这一情况”

    一个接一个问题,一个接一个的人,他们非但不退,反而双眼放光地步步逼近,将他们层层包围。

    “让开都给我让开你们是听不到吗,再不上医院就要闹出人命了”

    所长,警员,拼命推搡,但寡不敌众。

    一连数分钟的流逝,他们仍卡在原地没动。

    “再不让我就开枪了”

    所长急得脸红脖子处,怒吼一声,掏出的却是一根警棍。

    没办法。

    谁让他们穷乡僻壤,平日十天半个月不见一个外来客,村内捅破天也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压根用不着枪。

    所以他们只配了棍子,没有枪支。

    发觉这点,记者们犹如无畏献身的英雄,没有一丁点的畏惧,继续拥挤,报道,抢头条抢奖金,惦记着年末一笔大收尾,自家得以过上一个好年。

    “这还是一个孩子啊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东西,迟早都得遭天谴”

    所长有些绝望,更为愤怒。

    他抛开顾及,挥动长棍,犹如驱赶乡下闻着肉香跑来的黄鼠狼一般,一下一下打在他们身上。

    “迟了,所长。”

    好不容易清开一条道,他大汗淋漓,听到后面哆哆嗦嗦地喊“没气了,没得救了。”

    脚一滑,狼狈摔地。

    季子白死了。

    彻彻底底死了。

    年轻的脸庞上一片寂白,他闭着眼,唇角微微提着,脖颈处盛开一株妖艳的血色花。

    仿佛早有预料眼前的一幕,仿佛高高在上的,对他们讥讽一笑。

    人群里默下一瞬。

    仅仅一瞬。

    下一瞬,他们卷土重来。

    “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好,现在我们仍在xx乡镇派出所,正如你们所见的,昨夜八点四十六分前来自首、就读于浪漫港高级中学的季某某,因不明原因而死。迄今为止,这是因虎鲸系列案去世的第七人,警方目前仍不愿透露,他究竟是不是虎鲸,与该案有何种联系,以及,他为什么死去。针对这种情况,我们”

    “阿季”

    远远的一声喊,轻而恍然。

    记者们转头看去,两片经过无数训练的流利嘴皮子,仿佛拥有自我意识,脱口而出“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季某某的小阿姨,柳女士,面对季某某的死亡,她”

    “阿季”

    今日依旧打扮漂亮的柳女士,在一阵怔然之后,丢下包,推开律师、记者,猛地扑了过来。

    “阿季,阿季,阿季,我的阿季。”

    眼眶里盛满泪水,她习惯性挤出一抹讨好的微笑“阿季,律师来了,爸爸找的律师来了,你看,他就在那里。”

    “我跟爸爸道歉了,我一个人接受惩罚,他答应了。他不会再罚你了,阿季,你高兴吗阿季,你能不能再喊我一声”

    那是她的孩子。

    她怀胎十月骨血相连的孩子,一个法律名义上永远不属于她的孩子。

    或许他是一个恶魔。

    又一个残暴的君王,就像那个人一样。

    可不管怎样,他都是她的孩子。

    “阿季,你看看我。”

    泪水无法自控地滚落,她将他冰冷的尸体抱在怀里,一遍遍重复“阿季,看看我,求你了,看看我,阿季”

    “看看妈妈”

    “是妈妈错了,阿季,好阿季,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阿季”

    她拼了命地哀求,认错,妄想以此挽回一切。

    不顾律师的阻拦,她紧紧抱着他,就像从未抱过他那样,哭得妆容全毁,撕心裂肺。

    一位记者目露同情,而后压低声音,对镜头道“如大家所见,这位就是季某某的小姨。季某某的突然去世让她非常伤心,也令我们在场所有人惋惜,但我刚刚注意到,她对季某某用了妈妈这个词。到底是伤心过度,一时口误,还是这其中另”

    话到一半,话筒被夺走。

    一身精英打扮的律师站在他们身侧,宛如一把国王精心磨过的刀,一个没有温度、情绪的机械,冷冷伸手一拍,将他们手里拿的、肩上抗的相机尽数拍落在地。

    而后递出一张金光闪闪的名片,轻描淡写“有需要赔偿,请联系我。”

    这就是不同的世界,不同的阶级。

    记者之外,离派出所百米之处,一辆私家车驶过泥泞,停在坑坑洼洼的石头路上。

    “过不去了,得下车。”

    男人是省厅有名的骨干,视力佳,脑子快,远远望上一眼,就把情况猜得八九不离十。

    “又死了一个,校服,估计是那个自首的学生。”

    话落,想起半个小时前,才传达过一个坏消息。他转头,象征性说上一句“节哀,傅医生。一连两个小孩折在这里,这派出所跟负责案件的蒋深都要负主责,事后我们会追究他们责任的。”

    在他身旁,傅斯行点上一支烟。

    他本是极洁身自好的人。

    不抽烟,不沾酒,永远干净得一尘不染,像一首诗。

    有人这么说过他。

    但一连被扣留数日,风尘仆仆的赶来。

    头发乱了,眉眼黯淡。

    冷风吹开单薄的风衣领,内层毛衣不知被什么钩破了线,难得有些狼狈。

    “傅医生”

    男人又喊他。

    他慢慢地啊了一声,双眼在烟雾中眯起,轻声问“她走的时候,脸上是什么表情她在笑吗”

    这话令男人感到不自在。

    谁死的时候会笑呢

    不过厅长交代过,这傅斯行来头不比姓季的小子差多少。

    他来迟一步,已经没保住一个,自然不好得罪另一个,就发短信去问。

    嗡嗡。

    短信回过来,他一看,果然。

    “没有笑。”

    男人道“见过的医生说,什么表情都没有。”

    “这样。”

    手背抵着下颌,烟灰纷纷扬扬地飞,傅斯行淡淡重复一遍“她没有笑。”

    似有深意,但又,意味不明。

    “我们要不要赶去医院” 男人提议“实在不舍得,你还能再去看两眼。”

    “不用。”

    出乎意料地,傅斯行下了车,留下一句 等我一下 ,径直朝着派出所走去。

    那里,一具尸体逐渐冷却。

    一个伤心欲绝的母亲在崩溃。

    还有一个冷静的游戏胜利者,正准备离开副本。

    傅斯行在这时候来了。面对旁人扯都扯不开、劝又劝不动的柳女士,他弯下腰,笑着问“柳女士,您还记得我吗”

    “阿季,阿季,我的阿季”

    喃喃着儿子的女人,眼珠一点、一点地转动,望见他,干涸的眼眶再次淌下泪水。

    “您记得我。”

    傅斯行喟叹一声,温声细语道“这里人太多了,请你平复一下心情,放开手,跟我走好吗”

    女人怔怔望着他,那一双浅灰色的眼睛。

    她嗫喏着嘴唇,奇迹一般地渐渐松开手,起身要跟他走。

    “等等”

    所长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板着脸问“你是谁你为什么带她走她刚刚说自己是这个学生的妈妈,怎么回事她不是他阿姨么”

    傅斯行起身,拂了拂衣摆沾上的烟灰,态度十分礼貌“您好,我是一个心理医生。我认为,以这位女士目前的精神状况,她所说的话,不一定是真实的。”

    “你怎么知道” 所长狐疑“难道她是你的病人”

    傅斯行已然背过身,扶着女人的手。

    被问及这个问题,他微微侧过脸,唇角一弯,笑得温和又无害。

    “是的。”

    他承认“她是我的病人。”

    这一刻,姜意眠想到许多事,联系起诸多蛛丝马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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