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明史度(一)

    正如楼英担心的那样, 冯素离去后,贺玉病了。

    并非卧床不起的重病,却是缠缠绵绵不肯好, 总是萎靡不振,药味不散。

    从去年年底到今年春, 贺玉一次都没见过皇上。

    原本冯素去后,是贺玉在带二皇女。但因自己病了,顺昭君让襄君把二皇女接走了,并严令禁止襄君到清宴宫去,说是怕染上病气。

    “一个又一个的,要是让皇上也得病,你们能拿几个脑袋抵”

    贺玉也理解顺昭君的担忧。去年因朝凤宫的丧事,皇帝也颓了一个冬天,顺昭君生怕皇帝想不开, 闷出病来, 于是亲自接管六宫事务,甚至推算了后宫诸君的八字流年, 连家人都没落下,撤了几个君侍的牌子,其中就有生病的贺玉。

    另外,顺昭君把二皇女给了襄君,并说道“襄君八字硬, 又是上过沙场,做过煞事的人,二皇女命中带煞,交给其他人,恐怕要克伤克亡, 如同纯贵君,过早离世。就交给襄君吧,此外在君侍病未大好之前,都做禁足封宫处理,那些身体好的不得探宫,有那个闲暇,好好照料皇帝才要紧。”

    如此,折腾了一个冬天,六宫中仍然没有喜讯。

    顺昭君翻看了宫本,皇帝有一个多月都没到后宫去,偶尔翻牌子,也都是容君得多。

    顺昭君把容君提来训斥了一番,大意是说他不中用,也不争口气,给皇帝报个喜。

    容君郁闷不已,悄悄和皇帝说了,皇帝道“别管他,你是个慢性子,祐儿就来得晚,朕最是清楚你这个肚子。”

    容君叹息“顺昭君虽也是担忧皇上,可再这么下去,恐怕”

    “对了,玉哥病好点了吗”皇上问。

    “好多了。”容君说,“开春后,清宴宫解了禁,我在御花园碰见过,除了还有些咳,其他的好多了。”

    皇上道“这就好。”

    王府时期抬进家门的那些侍君们,不算刘研的话,如今只剩下贺玉了。

    如果贺玉没了,她从小到大,最愉快的那段封做昭王的时光,就真的无法再回首了。

    皇上翻了个身,搂着容君的腰,轻轻拍着他,说道“至于君父的事,不愁。等你再给朕生个皇子,他立刻就吃斋念佛不再插手了。”

    或者说,只要宫里有一个能报喜的,顺昭君就可收手清闲去了。

    “也不知是哪个吉祥人儿来解朕的忧愁。”

    容君好几次话到嘴边,都没敢说。

    皇帝睁开一只眼,笑了笑,说道“瞧你这样子,你可真是瞒不过朕说吧,又是在惦记哪个弟弟”

    “皇上,睿君他进宫一年多了”容君踟蹰之后,开口道,“早已过了十七的生辰。”

    皇帝闭上了眼,手收了回来,搭上被子背过身去,睡了。

    容君被晾在一旁,愣了愣,连忙贴上去,圈住皇帝,轻声道“我知道错了。”

    “他那个侍从叫什么来着觅心朕烦得很,是不是他找你,让你为明史度说情来了”

    “他是来找过,但我也是”

    “行了,睡吧。”皇帝不耐道。

    她烦躁至极。

    她原打算是等明史度过了生辰就让他侍寝,结果接连发生了简皇子坠马而亡和冯素病逝的事,这之后,她一想到明史度,就会想起简皇子落马的那个画面。

    她受不了。

    就是再有兴致,一旦看到明史度那张脸,看到他低落又愧疚的神情,她就会想起她失去的皇子和她的纯君。

    所以她将此事一拖再拖,虽然知道再拖下去,明史度就要沦为六宫笑柄,可她做不到对着明史度不去想她的孩子。

    五月初,是顺昭君大寿。

    各宫气氛低沉,已经料到这次寿宴,顺昭君必要训话,指不定还要找个由头,拉出几个君侍小惩大诫。

    果不其然,顺昭君说自己不过寿,收了各宫的贺礼后,让他们到佛堂陪自己侍佛。祝祷时,开始了训话。

    “去年流年不利,皇帝也不大好,所幸后宫这些烦心事没能拖累前朝。只是,这都五月了,你们大事不中用,难不成为皇帝诞下皇嗣这点分内事,也不中用吗”

    各宫都垂着头,一动不敢动。

    就是这个时候,薛拂有了反应,他吐了出来,又紧紧捂着嘴,惊惧万分。

    裕持正连忙挽起他衣袖,粗粗把了脉,道“两、两个月余”

    顺昭君挑了挑眉。

    “你倒是和你母亲一样,是个及时雨啊”

    薛拂讷讷道“不、不是”

    他果然一紧张,也要变结巴。

    太医瞧过后,敲定他的确是有了。

    顺昭君笑了笑,道“罢了,这也算本君收到的生辰贺礼。”

    而后,他将六宫事务分给了容君和襄君打理,说了自己月底要到感念寺为国祈福的安排。

    容君大松口气。

    明史度巴巴望着薛拂,目露羡慕。

    贺玉看了个仔细,从顺昭君处回宫时,叫上了明史度“睿君留步,一起吧。”

    明史度嗯了一声,垂下眼。

    自从简皇子意外坠马后,明史度就没再碰过缰绳,还把骑装都收在了箱底,性格也沉郁了,再也不见之前的活泼样,遇上人时,他会先把目光移开,表情愧疚且尴尬。

    六宫之中,也唯有他没侍寝。

    入宫快满两年了,他快要成史上第一个入宫两年还不侍寝的侍君了。

    贺玉道“我病好了,睿君要是不嫌弃,就常去我宫里坐坐。”

    明史度木木点头。

    只是路过清宴宫时,他又收回了脚,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谢过贺玉的邀请,带着自己的侍从逃似的走了。

    贺玉叹了口气,身后,襄君慢悠悠跨进来,拍了他后背一下。

    “”贺玉无奈道,“你倒是积极得很,顺昭君刚收回宫禁,你就来了。”

    “嗯。”

    “我这儿是哪里好,让你巴巴惦记着”

    “莲子酥好吃。”楼英说,“而且清净。”

    “二皇女呢”

    “你不知吗”楼英淡淡道,“皇上交给钟少傅,住近天去了。”

    “近天别苑”贺玉大怔,“可是二皇女犯错了吗她一个三岁小孩子,能犯什么大错”

    “不是。”楼英说道,“是钟少傅提议,二皇女七岁前,都由她来教导,七岁之后,再回宫同诸位皇女一同读书。”

    “为何”

    “她有她的方法。”楼英道,“想起来了,你没见过钟少傅。”

    他指了指眼睛,说道“和二皇女一样,是个目盲之人。你病的时候,子期带着她到我宫里来接二皇女,那是我第一次见二皇女不哭不闹,一炷夫不到,就牵着她的手主动跟着她走了,就像变戏法一样。”

    贺玉愣了会儿,说道“那倒是不容易啊”

    “贺玉。”楼英抿嘴笑了笑,道,“你这人果真是心善。”

    贺玉“你不要取笑我。”

    “我没有。”楼英慢悠悠挑了本书,说道,“你是想帮明史度吧”

    “我又能帮他什么”贺玉叹息,“他过什么样的日子,终究还是要看皇上。可我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又能如何帮他我只是不想看他才这般年纪,就垂头丧气的。”

    “你该看开,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运,他就是命好运不好。”楼英扬了扬手里的民间鬼谈录,说道,“但人只要命好,运不好也只是一时的,总会起来的。”

    夜间,下了场大雨。

    早起,贺玉搭上外衣,跑到了朝凤宫。

    冯素去后,皇帝下令朝凤宫的一切东西,都按原样放着。

    但皇上一次都没来过,几个月过去后,打扫的人也越发不上心了。

    贺玉气喘吁吁奔到朝凤宫,看向主殿旁的花圃。

    朝凤宫有株牡丹,叫墨玉,是冯素种的,也是为了打趣他才种的,没想到栽活了。

    前几日来,这株牡丹就凋败的差不多了,不知为何,贺玉看得心疼,说什么都要给那株牡丹搭个挡雨棚,结果东西前夜才准备好,这就下雨了。

    花圃里只剩下一汪绿色,连残红都被雨冲刷没了。

    “主子又不会,跑这么快做什么。”朝露和珠玑追上来,扶起他扎得东倒西歪的支架,手脚麻利搭好,“而且这花种活后就不会轻易死,哪能那么娇气明年还会开呢。”

    贺玉呆呆站在一旁,忽然道“说起来他也不是什么都没留下。”

    不还有这花,还有他写的那些诗,还有他曾经名动京城的辉煌。

    贺玉捂着脸,蹲在地上,郁郁道“你主子我才是吧”

    他这么平凡无趣的人,如果死了,才是没有人记得,真真正正的什么都没留下。

    珠玑翻了个白眼,碰了碰朝露“莲子酥蒸好了吗快去吧,主子又胡思乱想了。”

    朝露“好勒,这就去催,总不能让主子想出病来。”

    春末的风,已经很热了,一场暖雨后,吹在脸上,又水润,又燥。

    珠玑固定好小雨棚,回身,吓得一愣,大声道“皇上”

    贺玉抬起小半张脸,还在魂游天外,丧道“嗯,她怎么了”

    珠玑扑通跪下,想拽贺玉又不敢,欲哭无泪。

    “她好着呢。”皇上合上扇子,敲在他头上。

    贺玉抬头,愣道“啊”

    “啊。”皇上笑,“你啊什么在这儿干什么呢”

    贺玉指着那株没了花的牡丹,说道“皇上知道那是什么吗”

    皇帝“牡丹”

    贺玉“皇上,我叫什么”

    皇帝故意道“哎呀,你叫什么来着,朕给忘了。”

    虽知是玩笑,但贺玉本就在伤感,这下好了,自己忍不住,红了眼圈。

    皇帝惊了。

    皇帝挥手让其他人都滚,扇子拍开贺玉挡着脸的手,使劲扒着看了,确定他是真哭了。

    皇上展开扇子,惊愕道“玉哥”

    你,你都三十了啊,玉哥。怎么,还哭呢

    “玉哥玉哥贺玉,玉儿”皇帝捧着他的脸,冲着他吹了口气,道“稀奇了,难得见你这样。朕开玩笑呢,朕哄你成吗”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调戏侍君翻车现场。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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