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王府侧君(二)

    冯素进府后的这年冬天,贺玉病了一场。

    那年宫宴,皇三女只带了冯素出席。刘研白日里照顾完正君,夜里就到贺玉这里,照顾他服了药,再与他说会儿话。

    刘研陪伴皇三女有十年了,对她的脾性很是了解。

    “殿下喜欢腹有诗书的。”他说,垂着眼皮,“所以殿下喜欢冯侧君多一些。”

    珠玑嘴快,就说:“我家主子满屋子都是书,从小就看书……”

    贺玉哑然失笑,连忙说:“你主子只是好读书,读过就忘,与冯侧君比不了,他是实实在在的才子。”

    还长得好看。

    京城就是如此,若是只有才,可没人赞你一声才子。偏要有才有貌,他们才会惊讶此人这么漂亮还有才。

    实话说,漂亮要比才华,更占优势些。

    他这样的……

    贺玉想,他这样的,平平无奇,作诗再工整,也不会名动满京城,只是不给母亲丢人就是了。

    除夕过后,他病好了些。皇三女来看过一次,见他身体不错,宿了一晚。

    贺玉一直在等,可一切平静,仍是什么都没有。

    上元节那日,皇三女陪正君用了晚膳,过后,她宿在了桃夭阁。

    半夜,贺玉正睡着,忽听朝露说,殿下来了。

    “来?”他有些茫然。

    皇三女果真来了,满身酒气,只穿着单衣,随意披了个斗篷踏着雪就来了。

    她说:“还是你这里清净。”

    贺玉这才听到,桃夭阁那边还在哭闹。

    贺玉就问:“出什么事了?”

    “一句话没说对,阿素生气了。”皇三女无奈摇头,自己脱了靴子,拉着贺玉躺下,“不理他了,我们睡。”

    贺玉愣了会儿,小心问道:“殿下……侍候吗?”

    “今天就算了,累了一整日了。”她揽着贺玉,手拍了拍,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睡吧。”

    过了会儿,皇三女道:“你这里不太暖和,缺什么就跟子期说,我忙,有时顾不上你们。”

    贺玉嗯了一声。

    皇三女牵着他的手,闭上了眼睛。

    只是,没多久,她慢慢摸了起来。

    带着酒气的呼吸就喷在他的耳鬓,之后是嘴唇。

    她酒劲没过,解开了贺玉的衣裳。

    贺玉抬着手,低声询问:“殿下?”

    “睡你的。”皇三女说完,笑了,“唉……身边躺着人,本王也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主。”

    她像是在撕揉什么东西,动作比平时粗糙了许多。

    贺玉皱着眉,轻轻吸着气。

    皇三女忽然说:“你家中,是有个妹妹,对吗?”

    “嗯,今年九岁了。”

    “贺探花那个人……我是说,你母亲,是个不错的人。”

    “多……谢殿下。”

    “只是,纳了自己师长家的儿子,怕是不能再有别人吧。翰林学士家的独子……我说你父亲。”

    “嗯。”贺玉点头。

    皇三女剥开了他的衣裳,还冰凉的手寻找着柔软又温暖的地方取暖。

    刚要裹上,门外桃夭阁的人来了,嬉笑着说:

    “殿下,我家主子知道错了。殿下要是不原谅他,他今晚就不睡了。”

    皇三女先是一怔,而后哈哈笑了起来。

    她猛地从贺玉身上离开,穿起了靴子,浑身冒着喜气。

    而后,仿佛知道对不住贺玉一般,绕着他的头发,说道:“明日早膳,我来这里。”

    她打开门,笑着对桃夭阁的小仆说道:“你家主子,惯会使性子。我不去他就不睡,我去了,你家主子也休想睡。”

    贺玉愣了好一会儿,起身找书看。

    这次连雪霁都生气了,拢着烛火说道:“冯侧君也太没规矩了些。”

    朝露说:“主子怎么不留殿下!”

    贺玉翻开书,打了个哈欠,两眼泪花。

    “我能留住吗?”他翻身上床,裹着被子看书。

    珠玑道:“主子应该争一争的。”

    “争不过的。”贺玉说,“再者,都是殿下的人,争来争去又是争什么,平白给殿下添乱。殿下又不是糕饼,能分出十份来,人人都有份。”

    他翻了页书,带了点笑意,说:“说到底,去哪里,喜欢谁,还不都要殿下自己作主。”

    第二日,皇三女没来。

    中午,许是想起来了,让子期送了许多赏赐,其中还有难得的古籍孤本。

    贺玉很是好哄,有书看就够了,开开心心道谢。

    子期说:“殿下交待了,晚上会到兰芳阁来。”

    贺玉坐在窗下看书,朝露捧来暖炉时,苦着脸道:“早起都瞧见了,殿下往桃夭阁送了好多赏赐。”

    贺玉摇了摇手中的岐山孤本,得意道:“可有这孤本?”

    朝露噘嘴。

    贺玉笑道:“好了,殿下能想起我就不错了。”

    晚上,皇三女如约而至,一起用了膳,聊了好一会儿朝中才女写的诗,评了优劣,然后吹灯。

    皇三女说:“近日越发忙了。”

    贺玉回:“身子……要紧。”

    皇三女说:“好歹忙过了上元节,往后就是等风秀的好事了。今日去了齐王府,你知道的,齐王君那个折腾样,内院勾心斗角的,姐姐焦头烂额,这都三年了,一个新生之喜都不成……有时想想,你们确实省心。你和风秀,都是不争风吃醋的。阿素呢,也只是会使点小性子,但心眼不坏。”

    这倒是真的。

    就算是冯素,那也只是会耍点小心机多分些宠爱。平日里,起码对正君是恭敬的,也没别的心思。

    皇三女又玩笑道:“玉哥,再给王府添个喜吧。母皇年纪大了,越发喜欢孩子了……”

    贺玉浑身都热了,认真嗯了一声。

    皇三女笑了几声,双方各自都卖力了些。

    开春,贺玉盼着盼着,自己没动静,倒是盼来了冯侧君的动静。

    他叹了口气,疲惫道:“罢了,随缘吧。”

    随即,又换上一副笑脸,去桃夭阁道喜。

    半月后,听说皇三女纳了正君身边的一个名叫天晴的小仆做了侍子。

    又过几日,桃夭阁冯侧君也送了个小仆前去侍候。

    那几日,贺玉天天盯着珠玑和朝露看。

    朝露被他看得发毛,就问:“主子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贺玉说,“总不能……我也送一个去吧。”

    自然是不能的。

    他房中的,哪一个都不舍得。侍子有什么好的,和那刘研一样,一辈子不能按自己的意愿活着,什么时候有孩子,都要主子说了算。

    那年夏天,昭王府迎来了第一个王女。

    余风秀这下安心了,贺玉去看他时,他说话的语气都和缓了许多,见贺玉送来的礼中,有皇三女赏赐的珍贵孤本,笑道:“我就知,你来肯定是要送她书的。”

    贺玉逗了会儿孩子,皇三女扶着冯素来了。

    “快让我沾沾喜气。”冯素张开手,“我来看看咱们的世女。”

    “喜欢?”余风秀笑道,“你也快了,快些给她生个妹妹,做个伴。”

    冯素揶揄贺玉,“玉哥听见没。”

    皇三女倾身过去,看了孩子,转头说道:“你们商量好了?商量好,今晚我就去兰芳阁了。”

    冯素笑:“除了兰芳阁,殿下还能往哪去?”

    贺玉心情很好。

    只是到了秋天,仍然寂静无波。

    这已经是第二个秋天了。

    再开春时,他入府就满三年了。

    三年……花开无果。

    又是一年中秋,皇三女在宫宴上,与西北回来的郡君乔昀一见钟情。

    乔昀的父亲赵郡君,是先帝最小也最疼爱的儿子,早些年许婚给了大将军乔染,随将军驻扎西北,这是乔昀满十五岁后第一次回京城。

    然后,他看上了皇三女。

    皇三女自然不会拱手将他让人。

    她心里清楚,母皇是想将乔昀许给皇六女,皇六女尚无正君,而乔昀这个身份,势必是要做正君的。

    但乔昀看中了皇三女赵逸,他求了皇帝,说即便是侧君,他也愿意。

    磨了大半个月,皇帝允了。

    年内,乔昀就风光进府,虽是侧君,但王府上下无人敢把他当侧君对待,吃穿用度,都与正君相同。

    余风秀没说什么,他逗着女儿,说道:“眼下的福气和将来福气是不同的。”

    听余风秀这语气,贺玉回来就叹了气,知道平静日子,是结束了。

    除夕前,冯素险生下一子,差点被带进鬼门关。

    皇三女把宫里的御医都请来了,无论是谁,都是一句话:“冯侧君往后不会再有了。”

    皇三女心疼不已,几个月来,只要回府,都会去桃夭阁坐一会儿。

    冯素受的打击不小,可心态还算好,养了几个月,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有阿简在就够了。”

    从此以后,桃夭阁再无欢声笑语。

    冯素也明眼可见的,枯萎了下去,再无往日的精气神。

    他连宠爱都不愿多讨了。

    又是一年春。

    乔昀也有了动静,又闻乔昀为表大度,点了身边的近侍墨莲给了皇三女,后者没拒绝,一并收了。

    乔侧君的小仆们来报喜时,贺玉合上了书,心中惴惴不安:“那我呢?”

    他……大抵是不会生了吧。

    三年已过,他,仍然花开无果。

    如今,连花开之日,也都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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