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暗笼

    不知道和不记得，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词语。

    张京遥一边琢磨着字句，一边在一堆武器里翻了翻，翻出一个装满了刀片的盒子。

    既然是要决斗，那就要出其不意。

    十四看着她手里的刀片，挑了挑眉，没说话。

    上午的文化课程结束，张京遥吃过饭后就去了暗笼。男孩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瘦瘦高高的一个，边上围了一群人。

    暗笼真的是一个黑色的笼子。仿佛地下搏击场，边上一圈都是座位，中间的擂台上建立一个铁制成的笼子，决斗的双方就在其中打斗。地面上都是暗红色的血迹，每一场结束，中途一盏茶的功夫，有人上去清理地面，然后等待下一场开启。

    台上的决斗还在进行。

    男孩就站在台下，抱臂看着台上的人，眼睛里有些许光芒。

    张京遥眨了一下眼睛，很快男孩看到她，回过头来，看着她笑了一下：“等会儿，等他们打完了。我们再上去。”

    张京遥站到他边上，看着台上的人——是七十二和另外一个男生。七十二的打斗风格很凌厉，而且诡谲多变，你完全猜不到他下一步是什么，但是正是因为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出什么，在一定程度上，反而还能隐隐约约地根据直觉去猜测他的行动。

    把自己代入他，就是反制的最好办法。

    张京遥个人的风格是被动的，她不会去攻击别人，她只会在尽全力保护好自己的情况下实现一击必杀。当然在很多时候，不是必杀，是必下。

    十四曾经说过她不能这么软地惯着别人，张家人向来都是干脆利落的，不要有太多的动作，有些事能一步解决，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要多步，毕竟长夜生多梦。

    所以张京遥看到的很多张家人，动作都是迅速地，眼睛像鹰一样。

    张京遥看着七十二，问一边的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轻笑了一声：“我们没有名字——我是四十七号。”

    台上的一方背部猛然撞上笼柱，然后滑落下来，摔在地上，七十二慢条斯理地撩起衣服下摆擦着自己脸上的血，清冷的目光跨越血气氤氲，直直地看向了张京遥。

    张京遥突然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四十七眯着眼睛：“七十二是我们这里的王。”

    张京遥突然想起来一句话——The king of the world.

    七十二从台上走下来的时候，确实有种王者般高高在上的感觉。

    有人上去把那个了无生息的男孩拉下来，七十二立在张京遥面前，他眼睛有些圆，但是眼尾锋利，眸色深沉，也许脸再圆一点，也会像是一只沉默的黑猫。

    张京遥眨了眨眼睛，七十二在她面前歪了一下头，随后一弯腰，猛然靠近，一股血腥气迎面扑过来，张京遥皱了一下眉头，没有退后，只是扬了扬脑袋。七十二靠近她的脸，两双黑眼睛相对。

    四十七往旁边退了半步，开始思考自己找七十三决斗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两个人互看了一会儿，七十二就皱起眉头，慢吞吞地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张京遥平静地道：“上上一次淘汰赛。”

    七十二睨了她一眼，没说话。他从她身边走过，到一边的休息区坐下，然后朝着台上抬了抬下巴，颇有一种皇室贵族的慵懒高贵，“到你们了。”

    四十七首先站上决斗台，张京遥紧跟其后，他们分居两侧，笼子的门被人从外面锁上。

    堂屋的门却一下子被打开了，透进来些许明亮的光，一个娇小的女童从光里走出来，她面若冰霜，眼中聚冰成川。

    那双略显棕色的眸子瞬间捕获到笼子里张京遥的身影，短暂的错愕之后，她眼神里的冰愈发明显。

    张京遥对她如同初见时的一般冰冷有些惊讶，不过时间不会给她细想的机会，在笼子被锁上的那一刻，决斗就开始了。

    四十七弓腰瞬间提升速度，脚尖在地面上一发力，整个人就像一头猎豹一样伸展着飞了出去。他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光影交错的瞬间闪现到她的眼前，刀锋凌厉，她迅速下腰绕过这一刀，同时伸手拽住四十七拿刀的手腕，整个人借力飞了出去，身子再度折叠抵抗，在空中腰部猛然扭动，两腿锁住四十七的脖子，又迅速松手，手指擦过四十七的头发，指缝中闪过一道明光。

    光芒由上至下地闪烁了一下，小刀朝着她的腿部刺来，张京遥膝盖一撑，从四十七肩膀上跳下来，落地的瞬间刀片在手指之间迅速翻转，像是一道光一样直接飞了出去。

    四十七匆匆躲过，一手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他在最后一刻猛地抵住了七十三的腹部，这才没让刀片直接划开他的脖子。

    小刀在手里转了个圈，四十七一手格挡迎面袭来的张京遥，眸光在她身上掠过的刹那，张京遥单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提跨抬腿，横踢一脚，四十七直接举刀去挡，本以为她会大吃一惊从而卸了自己的力道，这样就能够让他把她从半空中拽下来，砸在地上同时一刀毙命。

    但是张京遥的力道半点没减，眼里清澈干净的像是一面镜子，早就将他所有的想法猜测到了一样。

    四十七看到她手指之间又开始银光闪烁，心里暗叫不好，连忙松手、收刀、下腰、翻转，总纵使他速度再快，也快不过那四五片刀片，躲过了少数，但大多数割开了他的衣服，擦着他的皮肤划了过去，刀片锋利异常，直接划拉出又长又深的几条猩红口子。其中有一片贴着他的脸飞出去，穿过铁笼柱子之间的缝隙，直直地飞向休息区。

    七十二懒洋洋地看了眼张京遥腿上正喷涌着鲜血的伤口，一扬手，两指准确无误地夹住了那片刀片。随后他蹭了蹭手指，蹭去上面残留的四十七的血液，将刀片收裹在了手心。

    张京遥直了一下腰，歪了歪头，腿上的疼痛在某种方面提醒着她这不是一场游戏。

    她甚至有一种感觉，有一种迟来的感觉：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她也确实地活这个世界上，小树还在成长，大树还在枝繁叶茂，路边的花还在迎风招展，来往的人们有美好的笑颜。

    她的后脑勺像是猛地被人敲击了，一种眩晕又奇妙的感觉充斥着她的全身，她眼前昏花一片，视野中忽明忽暗，晃动的人影像是老电影中迷糊不清的马赛克。

    她看到四十七朝着她高举小刀，小刀穿过她的胸膛，他退后两步，一手从口袋里拿出小罐子一样的东西，打开了，红色的药粉朝着她洒了过来，他眼角流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意。

    她看到七十二微微睁圆了他的眼睛，有些讶异，也有些看破的惋惜，他就坐在椅子上，手心里的刀片旋转着。

    她看到幺零幺飞奔而来，手里一根长棍，她冷着一张俏脸，棍子大力砸在锁上，旁边有人冲上前拉住她，被她一下子横翻在地。那双圆润的眼睛，透露着慌乱无措。

    她看到大门被踢开，那个妖艳的女孩，具有着百十年后妩媚气质的女孩，手中一把长刀对准了四十七的脑袋扔来，如同罗刹。

    张京遥突然笑了一下。

    那种缥缈的不真实感终于在此时此刻被暴力击破，她像是在半空中飘荡了许久，迷茫了许久，这一秒钟才落了地。

    脚踩实地的感觉，真好啊。

    她感觉因为流逝力气而骤然摔落在地上的身子慢慢地充满一种能量，来源不明，却一遍一遍地洗涤着她的骨髓乃至灵魂，外界的所有在她看来变得无比漫长，就像是放了100倍慢速，趋近暂停。

    她就在这漫长的瞬息之间，感受着身体的重造。在那不知名粉末即将降临在她头顶的那一刹那，她如同鬼魅一般迅速起身——手脚灵活地不像是原来的身体，甚至可以说是不是人类的身体。

    她遽然出现在四十七身后，一脚将他踹了出去，旋即一把接住了十四扔进来的长刀，在手里挽了个把式，又顿了顿。

    长刀垂落在身旁，张京遥眼神平静地看着四十七被踹进飞舞的粉末中，看他皮肤溃烂，看他七窍流血，看他痛苦大嚎。

    她心里有一些不好受，但只要一想起如果不是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现在如此惨状的就是她，立即打消了那一点同情。

    甚至，她扬起手，一枚刀片贴着她的指腹飞出，横切四十七的脖颈。

    鲜血溅起三丈高，四十七凝视着她，瞳孔微缩，倒在了地上。

    扬起的粉尘飞起又落下，掩埋住他，那最后一点不甘的呜咽，彻底淹没在红色之下。

    笼子的锁被打开了。

    张京遥垂着头，紧了紧握着刀的手，走出笼子，跨下台阶，然后倒在了守在笼前的幺零幺身上。

    幺零幺失声大喊：“七十三！”

    张京遥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突然觉得好累，身子猛然松懈，整个人往地上滑去。

    幺零幺连忙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