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满月

    酒局进行了不久,但新郎官已经醉醺醺,他摇晃着推开房间的门,站在盖着盖头的新娘面前眨了眨眼睛,轻声细语地说:“抱歉,让你久等了——我先把你的盖头掀起来吧。”

    随着时间的流逝,战争频繁的发生,外国文化的融入,华夏原本拥有的文化礼节在这些年代逐渐失去了,就连一场婚礼都变得无比简陋随意,马仁章和新娘举办的这场婚礼,在这个时候看起来已经算是盛大,吉时出门、夹道欢迎、进门前背新娘、跨火盆等,礼仪几乎都没有落下。

    马仁章回身在桌面上拿了喜秤,注意到摆盘有些散乱的果盘,忍不住笑了笑。

    看来等待的时间太长,他的新婚妻子都忍受不了饥饿了。

    “刚才在餐桌上我觉得有些饿,”他走过去道,“咱们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屋外窗台下借助灌木丛遮挡身影的张京遥看了看自己手里抓着的一把葡萄干坚果,还有兜里放着的一个苹果,对上边上自家族长的眼神,免不了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将剥好了壳的巴旦木仁捧到他面前,讨好地笑了笑,悄声问:“你要不要来点?”

    张起灵:“……”

    他摇了摇头,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张京遥鼓鼓脸颊,一边心里叹着孩子大了没有小时候好玩了,一边把巴旦木仁倒进嘴里,慢慢咀嚼着,尽力不发出声音。

    同时心里还道,没想到这马仁章还挺温柔的,情商挺高,要是她是新娘且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可能就真的觉得自己嫁了一个好人家,能够顺心顺遂地过好小半辈子。

    毕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温柔是男人最大的性感。

    里头动静不小,马仁章掀开了盖头,新娘垂着头,面容美丽,她抬头抿了一下唇,朝马仁章腼腆地笑了笑。

    虽说族长同意了他们的计划,但是鉴于对方可能是个鬼,熟知新娘的灵魂气味,他们还是让新娘坐在了里面,所有人藏匿在屋外,要是马仁章没有闻出来活人的气味,那等他要动手了他们再行动也不迟。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

    张京遥回想着新娘当时说话的神态,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坚果——新娘说了谎。

    当她说出她的那段经历的时候,神色紧张,眼睛下瞟,双手揪着衣裙,一个很明显的心虚撒谎的表现。而且她编的故事前后逻辑不通,跟他们的处事行为处处违背,导致他们在行动受限。

    可能这姑娘求救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想逃婚。

    张京遥盯着头顶的圆月,今天的月亮远比她以往看过的月亮都要明亮圆满,光芒仿佛要照亮整片天空,周边稀碎的星子都显得如同尘埃一样晦暗。

    她坐在地上,抬头看着月亮,银河在她眼里倒映,恍惚之间流水般闪现过去一帧帧模糊不清的画面,颜色鲜明亮丽,油画似的,却裹挟着一种让人心酸的痛感。

    她觉得身子奇怪极了,似乎正在发生一种变化,逐渐变得柔软。眼睛里的所有事物发生着惊人的改变。身边原先暗淡但可以分辨出多姿色彩的环境颜色正在褪去,更远一点的地方不再清晰可见,四周活物的行动看得更加清楚,黑暗中隐藏的所有东西在她眼中一览无余。

    后头传来女人凄厉刺耳的尖叫,坚果一下子掉在地上,她背后起了一层冷汗,控制不住地腰背弓起,扭头呈现攻击状态。

    高悬于天空之上的满月越发明亮,像是无声地在汲取生物的生命,张京遥越看越想提着刀冲上去,对准了狠狠地划下几刀——

    要它支离破碎,要它黯淡无光,要它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屋内传来噼里啪啦一阵响,男人和女人的说话声恶魔低语一般呢喃在她的耳边,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沙沙沙不停,血管中血液流动的声音涓涓,身边人心脏缓慢沉重的收缩,更远一点的地方热火朝天,杯子碰撞声泠泠,酒液冒着纷杂的气泡,开怀的笑声和妩媚的撩人话语一同传进她的耳朵。

    她的手指甲陷进手掌里,鲜血味弥漫开,身边围聚的邪祟发出微弱而恐惧的尖叫声四处逃散。

    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如果世界充斥这样的声音,如果世界喧嚣是这样的声音,如果生命的存在创造着如此嘈杂、刺耳的声音,那为何还不毁灭!还这世界一片安静!

    最近的吵闹声戛然而止。

    高山寒雪的味道逐渐浓厚,她向来钟爱这种味道,让她想起长白山大雪封山时的天地寂静,雪花沉闷无声地落下,仿佛一个世纪的湮灭。

    躁动的心灵忽然之间平静下来,她所追逐的人握住她用力的手,掰开了她的手指——

    一片狼藉,一片血腥。

    撕裂的伤口涌出大量血液,在满月之下泛着冷然的光。

    如果神明有容貌,他一定长着张起灵的脸。

    如果神明有名字,他一定叫做张起灵。

    巨大而丑陋的满月之下,那双深渊般平静深邃远胜同龄人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随后,青年伸手覆上了她的眼睛。

    “别看。”神明低声道。

    张京遥感觉自己后背上被人哄小孩似的轻轻拍了拍,一只手绕到她的后脖颈处。她本该躲避,她本该反击,但是她凝视着这个人的手掌,他捂得很严实,她几乎看不见一丝月光。

    她没有动作。

    那只手盖上她的后脖颈,轻轻地按了一下。

    她往前倾倒,落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略带冰凉的怀抱中。

    张起灵移开手,低头注视着她脸上妖异的花纹,回想着自己刚才看见的那一双眼睛——橄榄绿颜色浅淡,瞳孔细成一条直线。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他抬头看到屋内,张千军正捏着一张符,他的身下压着一副骷髅架子,骷髅头顶一张黄色符纸;张海琪的刀插在床上,她正拽着骷髅的一根手骨;在他们脚边一张软趴趴的人类皮囊正堆在床边,新娘拉扯着张海楼的衣服,躲在他的身后。

    所有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着他们,眼里满是惊讶。

    张起灵脱下外套,仔细裹在不停嘀咕“好冷”的少女身上,随后将她抱了起来。

    他对着他们略一颔首,道:“继续。”

    *

    张京遥做了一个梦。

    不过她更喜欢将这样的经历称为,她经历了一个幻境。

    她看到天地裹上银白色,有漫山遍野的藏海花,山谷里的声音寂静,头顶一线苍穹碧蓝深邃。

    她躺在藏海花的花田当中昏昏欲睡,大雪落在她身上,雪花很轻很冷。其中有一片从她眼前慢悠悠地落下,她就盯着,盯着她落在自己的鼻子上,冰冰凉凉的,引她打了一个喷嚏。

    遥远的地方传来呼唤,声音缥缈,应该是在叫她的。因为她从雪地里站了起来,抖落一身雪绒,欢快地应了两声,随后朝着山谷开阔处奔跑而去。

    “我在这里啊!”她大声说。“我在这里!”

    奔跑、奔跑、向着声音的来源奔跑。

    她看到了一个男人,面容模糊不清,但他很高大,穿着青色的厚重长袍,手执一根顶端宝石流光溢彩的法杖。

    他肩上落了雪,长发安静地披散在身后。

    她飞奔向他,她感觉自己心里怀揣的激动越来越甚。

    最后她跌进他的怀抱,持杖的青年稳稳地接住了她,发出了一声略微无奈地叹息。

    “……”他叫着她的名字。

    声音一下消散。画面猛然破碎。

    天地的颜色被攫取,黑暗之中慢慢补进光明。

    张京遥睁眼。

    她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所看到的,发现自己竟然记得很清楚,那一片天地同色,那片鲜艳的藏海花田,那个类似祭司身份的青年。

    这些是单纯地她做的一个梦,还是在映射着什么?

    她感觉身子酸软的厉害,简直像是劳累一天后睡了一觉起来的状态,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喧嚣着“我好累我好累”,她慢吞吞地坐起来,打量四周,才发现这是昨天晚上的那间新房。

    现在她就躺在床上,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什么啊,这是发生了什么啊。

    她隐约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尤其对那一轮明月记得最为清楚,庞大而充满引诱性。她果断掐断了回忆,从床上下来给自己倒杯水,握着水杯慢悠悠地走过去打开门——

    也没有人。

    啧。这是把她抛弃在这儿了?莫得良心。

    甩着手踏出房门,马家坐地面积还挺大,沿着回廊一通乱走,路上竟然没有看到半个下人,她可不会以为马仁章会不雇佣,但是整座宅子空无一人让她感觉她在探索鬼屋啊!

    最后还是凭借良好的听力在主堂看见了所有人,张海楼见她从门外探出头来,就十分高兴地朝她挥了挥手,然后指着边上的马仁章说:“来来来,让你认识一下。这位!是咱们张家的新成员!张仁马!”

    张京遥:“……”

    原来,小张哥的招揽复兴计划现在就开始了吗?可是现在的张家也还挺好的。

    马仁章在边上朝她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张京遥看看他,道:“你要是不想笑,可以不笑的。这样看着我难过。”

    伤眼睛。

    她走到张起灵身边,把手里拿着的空茶杯放在桌面上,重新倒了一杯茶,在座位上坐下,整个人软成一滩水,靠在椅子上。

    马仁章就坐在她对面,在她坐下之后就瑟缩了一下,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张京遥发呆,一下子没有听清。

    倒是张起灵执杯的手顿了一下,投过去平淡的目光,马仁章又瑟缩了一下,又嘀咕了一句,这一回张京遥听明白他讲什么了,他讲了一句“天杀的神脉”。

    神脉?

    是在讲麒麟血,还是在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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