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入了夜里,金华寺燃起了百盏灯火,香火繁盛,氤着寺内每个角落,让人嗅着也觉心静几分。

    大炎王朝武修为上,这金华寺是曾出了金身罗汉的圣地,虽已有几百年,却仍然是人人敬畏,更得皇家看重,是以道家佛家宗派昌盛,许多宗门望尘莫及。

    也因此,陆鸿瞻能在这金华寺留下一条性命,虽然容颜尽毁,筋骨皆废,好歹能残喘至今。

    而就是在这金华寺里,除了留下一条命,其实陆鸿瞻的日子也是不大好过的,他身体孱弱,又是个骇人的面貌,因此遮面示人,在主持看顾不到的地方仍受欺凌。

    陆鸿瞻俗事未了,至今没能受戒,寺内不乏也有如此之人,却是要排一排三六九等。

    说不得多过分,可长久下来也叫人难以承受隐忍。

    但陆鸿瞻不同,他大仇为报,没什么是比心中的怨恨更能支撑他忍下的,而这一忍再忍,在别人眼中看来,也就变成了人人可欺的怂货。

    沉秋寻到陆鸿瞻时,便撞见了如此景象。

    陆鸿瞻一身半旧不新的僧袍,未剃去的长发束在身后,他身形消瘦,不时轻咳几声,似有旧疾未愈,薄薄的银色面具覆在面上,只露出略显苍白的下唇,很好辨认。

    沉秋站在远处,仍然能清晰的看到他行动不便,腿上似乎受了伤,肩上却扛着扁担抬水,颤抖的厉害,像是随时要被压垮。

    可陆鸿瞻也这么一步步走过去了,将水抬进厨房里,接着又出门继续打水。

    厨房内的小僧弥看着红了眼眶:“陆师兄,他们怎么能将活儿都推给你,你的腿……”

    陆鸿瞻淡笑:“无事。”

    接着便便转身又离开,继续去了后院。

    沉秋凝眉看着,本想去帮忙,却终极没有动。

    竟然是被他赶上这个时候。

    沉秋也终于觉得自己赶得不巧了,因为这个场景,正该是小说中陆鸿瞻初次遇见乐逢生的时候,而在这次以后,乐逢生才成了隐藏在暗处的金手指之一。

    在原著里,乐逢生恰在此处,见他受欺负,意外好兴致的随手施了术法,替他盛了两桶水,两人交谈几句,乐逢生便离开了,哪知而后再次遇见,陆鸿瞻竟恭恭敬敬的向他道谢,却只为了两桶水。

    乐逢生这才关注起陆鸿瞻,虽然魔宗在原著中颇为神秘,并没有出现太多次,可每次乐逢生出现都能助陆鸿瞻一臂之力,成了主角最神秘也最有力的金手指。

    是以沉秋安安静静等了一阵,还是没出去。

    穆山见他一直看着那带发修行的僧人,奇怪问:“公子,你认识他?要不要我去帮他一把?”

    沉秋摇摇头:“不必,自会有人。”

    穆山心中疑惑,哪里有人?可对于自家公子,穆山一向是盲从的,便也没动,抱着剑一起盯着。

    而沉秋却不知,如期出现在这里的乐少主,此刻却是被主角之外的自己吸引了目光,正黄雀在后的偷看自己。

    乐逢生站了许久,也将沉秋的动作看的清楚,见他一直盯着那古怪的僧人,目色冰寒,其中的妒火几乎要烧了整座金华寺。

    枫七向来知道他的性子,心道不好,忙问:“少主,可是要去查查那人的底细?”

    乐逢生手中捏着把玉骨折扇,音色晦暗:“查!”

    枫七轻咳一声:“您要不要与沉公子打个招呼?”

    毕竟同在此处,打个招呼总不算突兀。

    乐逢生却反而将自己往树后藏了藏,皱眉想了半天,才纠结开口:“宴平说,我现在不能主动见他。”

    这宴平便是替乐逢生出主意写本子传谣言的书生,平日便是一肚子的鬼主意,早前惹了事躲到魔宗,又成了乐逢生身边的头号奸臣,枫七最看不惯他,嗤道:“少主怎么如此听他的话?他若是真有能耐,怎么没见有个媳妇?”

    乐逢生瞥他一眼,话中有话道:“难道要听你的?”

    枫七语塞,一时间没了话。

    谁叫他打了四十年的光棍。

    乐逢生藏在树后默默看了沉秋好一阵,身上的怒气才落下许多,低声开口:“只是来趟寺庙也能遇见,我们还是有缘的……”

    他语气温软几分,倒是真有了些许符合年纪的少年气,枫七却不适应,神情微妙:“少主,如今小半宗派的人都提前到了兰城,遇见也不为奇吧?”

    乐逢生深吸口气:“你,现在就给我滚回去。”

    而沉秋左等右等,却是等着陆鸿瞻都抬完了水,也没等到乐逢生出现,这下才有些急,心道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可左想右想间,却见几个僧人又来找陆鸿瞻的麻烦,沉秋才心中一震,因为在原著中,这些人也曾来找过麻烦,只是见到锦衣华服的乐逢生与陆鸿瞻攀谈,才没了胆子离开。

    只是现在乐逢生没来,这些人自然又找来了。

    沉秋思虑一番,心想难道出了什么岔子,让乐逢生被绊住了脚?

    而眼见那些人一言不合抬起水桶将陆鸿瞻浇了个透,沉秋终于再看不下去,抬手丢去几颗石子,一击便将几人推了几个跟头。

    穆山还没反应,便见自家公子已经走了过去,奇怪嘟囔:“公子不是说自会有人吗?”

    沉秋也是走出来才有些后悔,万一自己破坏了陆鸿瞻与乐逢生的初遇,岂不是要命,可见那些人一言不发灰溜溜的离开,只好转身对陆鸿瞻抱拳致礼。

    陆鸿瞻戒心强,他曾经也是大家公子,礼数自然不缺,回了一礼开口道谢:“多谢公子。”

    他身上被淋湿,滴答滴答的淌水,脸上的面具歪斜,可陆鸿瞻只是淡然的将面具扶正,背脊挺直,丝毫不显落魄,沉秋作为原著的死忠粉,看着主角不免有些老父亲的心态,忍不住问:“你常被这般欺负?”

    陆鸿瞻此时不过十九,沉秋虽然沉稳,可一张脸嫩的很,看着不比他大多少,言语中带着几分气恼,倒像个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陆鸿瞻这才松懈几分:“无妨。”

    沉秋这下倒是有主意了,不慌不忙道:“你不去换身衣服?”

    陆鸿瞻笑笑:“天气炎热,无事。”

    沉秋抿唇,按着原著中的台词道:“旁人无事,可你筋脉逆转又有旧疾,做这么多活,不怕真……坏了身体,无法修行?”

    原本乐逢生是该说‘不怕真成了废人’,可这刻薄的话沉秋是说不出口的,便换了词。

    陆鸿瞻能听出他话中善意,却仍提防:“能活着已经不易,小人不敢妄想。”

    沉秋心中不是滋味,索性按着自己的心思道:“逆转经脉要受常人不能所承之苦,你能活下来便是奇迹,已非他人所及。”

    陆鸿瞻眼中显出几分惊讶,他这三年过的隐忍,少有听到这般夸赞自己的话,竟是有些受宠若惊,沉秋却又道:“这话……是我家少主所说。”

    “你家少主?”

    沉秋不善说谎,便移开了眼,快速开口:“少主方才叫我帮忙,我也该走了,再会。”

    说罢便匆匆离开,穆山忙不迭追去,留下沉思的陆鸿瞻站在原地。

    如今尚在兰城,又以少主自居的,魔宗的乐少主,可再没有几人,而沉秋修为不浅,能指派这般能人的,除去乐逢生外再无可能,陆鸿瞻并非面上那般无害软弱,一直也留意着各宗各派,沉秋的话足以让他想明白。

    沉秋撒了谎,心脏跳得有些快,穆山追上来,不解问:“公子为何说谎?”

    沉秋匆匆往外走:“怕麻烦而已。”

    “那为何又要说是乐少主?”

    沉秋道:“魔宗的少主又不怕麻烦。”

    穆山不信:“公子撒谎,您才不是怕麻烦的人。”

    紧接着他想到什么,惊恐的看向沉秋:“公子您不会真的是……”

    是什么?

    穆山倒吸口冷气,嘴快道:“公子不会真的是心悦乐少主吧!”

    沉秋转念一想,就知道这小傻子误会了什么,正要解释,却是一抬头,便看到自己前方正站着个有几分眼熟的红色身影。

    坏了。

    他这会儿没走出多远,哪想到这乐少主还真的在这,又正巧在这时候撞上。

    沉秋与乐逢生见过两次,却都已经是几年前,当年的乐逢生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所以让他一眼认出的不是乐少主,而是站在乐逢生身后的枫七。

    而乐逢生也不知是听到了多少,或者是看到了多少,正神情微妙的盯着自己,又意外的看了看穆山。

    沉秋眨眨眼,捏紧了雪色的剑身,尴尬的恨不得钻进地底。

    好在乐逢生先开了口,规矩而疏离的喊了声:“沉师兄,好久不见。”

    穆山被沉秋瞪了一眼,心知坏了事,低头捂着嘴往后躲。

    沉秋强忍尴尬道:“乐少主。”

    乐逢生站在沉秋几步之外,始终不往前,像是被惊住,沉秋心中焦灼万分,想解释又觉得很奇怪,只能硬着头皮说话。

    “下属无状,方才……”

    乐逢生换上一脸温柔的笑意,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沉师兄今日刚到了兰城吧?我也是昨日才到,便来随意逛逛。”

    沉秋心中松了口气,心想原来这乐少主并不似传言那般凶戾,与多年前看到一般,是个洒脱肆意的青年而已。

    明白这是乐逢生再刻意给自己解围,他便也笑了笑:“金华寺威望甚重,在下也是慕名而来,这就要走了。”

    乐逢生果然善解人意道:“那便不留沉师兄,再会。”

    简单交谈几句,沉秋终于如愿顺利离开了金华寺。

    心知自己闯了祸,穆山捂着嘴巴没敢再开口,沉秋见状想笑:“罢了,也不怪你。”

    穆山这才放下手:“公子,世人皆传这位乐少主性情古怪,阴戾毒辣,生在魔宗长在魔宗,自小被宠的无法无天,是个活脱脱的霸王,可如此一见却不尽然,分明是位如玉端方的公子才是呀!”

    “他小时候我曾见过两次,大概也是这个样子,乖巧懂事的很。”

    沉秋摇摇头,叹口气:“所以说,谣言尽不可信。”

    穆山跟着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将手中的玉佩拎起:“对了公子,方才在寺中时,我捡到了这个玉佩,怕是庙里人多谁不小心丢下的,刚才一直紧张,差点给忘了。”

    沉秋定睛看着上面的鹰蛇图腾,霎时一怔:“是魔宗的东西。”

    “魔宗?那岂不是乐少主的?”

    穆山惊呼,沉秋回头看看已经走过的两条街,叹口气将玉佩收好:“现下去找也不知能不能找到人……罢了,等百花宴时,寻机会将东西还给乐少主吧。”

    而兰城另一边,乐逢生心情大好,正吩咐人摆了满桌的佳肴享用。

    枫七却是着急:“少主,您身上的玉佩呢?”

    乐逢生答非所问:“你说,他为什么救人要报我的名字?”

    “胡说的吧,问题是您的玉佩呢?”

    乐逢生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糯米藕,唇角微扬:“就算是不想惹麻烦,又为什么偏偏说是我?”

    枫七坐立不安:“所以您的玉佩呢?”

    乐逢生忍不下笑意:“宴平说的果然不错,他已经开始留意我了。”

    枫七忍无可忍,抢了他的筷子,咬牙切齿问:“少主,您的玉佩究竟哪去了?那可是魔宗的信物,若是被有心之人……”

    “枫七!”

    乐逢生的好脾气消失无踪,侧眼看向枫七,眼底显出几分寒色。

    枫七这才心虚的将筷子还到他手里:“您别和我说,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瞒过你我的眼睛将玉佩偷了去。”

    乐逢生轻哼:“你懂什么?这一来一往的,便是交集。”

    “玉佩,自然去了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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