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兰因

小说:民国小商人 作者:爱看天
    过了最初的一阵尴尬, 谢璟也慢慢恢复了以往的样子,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他不变, 东院的人待他也同以往一样热络。

    谢璟去找了一趟尚玉楼, 跟他说了一下启程的时间,尚老板这些时日一直提心吊胆,早就想走了,听见谢璟说立刻点头答应下来。

    谢璟让人送了一匣银元,递给尚玉楼客气道“尚老板这些日子受惊了, 这些是您这段日子的包银, 耽误了尚老板好些天功夫,真是对不住, 等下次回了省府我再替九爷登门拜谢。”

    尚玉楼略推辞几句, 把银钱收了下来。

    他心里也是感慨。

    南坊这地方他们戏班估计以后都不来了,实在是怕了。

    谢璟替九爷摆了送行宴,请尚玉楼吃饭。

    尚玉楼平日里唱戏的时候吃东西讲究, 但闲下来, 最爱吃的就是涮肉。

    尤其是天儿冷的时候, 端上一个铜火锅, 热炭滚开了汤汁, 边上有大厨站着切好了牛羊肉片, 一盘盘肥瘦相间的雪花肉刚切好, 就端上来放在咕嘟咕嘟冒泡的火锅汤汁里涮上几下,肉片薄,没一会就卷起来熟了, 搁在麻酱料汁儿碗里裹上满满酱料, 一口咬下去, 热辣鲜香,甭提多美了。

    谢璟不挑吃的,陪着用了一些。

    南坊这几日天冷,晚上吃锅子的功夫,终是下起雪来。

    大厅里,伺候的人端上了热好的酒,尚玉楼唱戏不喝,只饮茶,谢璟也不敢碰,陪着他一起喝茶。

    尚玉楼吃了五分饱,就放下筷子,让后面那些半大小子自己涮肉吃,坐在那和谢璟聊天。

    谢璟问道“尚老板只吃这么点若是还想吃别的,尽管开口。”

    尚玉楼笑着摇摇头“不了,这些年都习惯了,晚饭也是不碰的,俗话说饱吹饿唱,吃太多唱不好,现如今改为吃夜宵,吃几口有滋味的就够了。”

    谢璟点头,没多劝。

    他自己当过武生,知道梨园里的规矩。

    越是这样,尚玉楼越觉得跟谢璟相处得舒服,随意闲聊上几句也颇为投缘,对方没有半点不尊重的意思,但也没有其他观众那样捧着,倒像是一位老朋友,有些时候尚玉楼自己都觉得奇怪,他看谢璟,真是越瞧越顺眼。

    尚玉楼坐在那感慨“小谢,我们这一行难,你这买卖也不易呀,成日里要对付的人那么多,要再来一两个青龙会,那真是你说咱们闯荡江湖,卖艺糊口,规规矩矩的犯着谁来”他捧着热茶喝了一口,长叹一口气,“你趁着年轻,多攒点钱,月钱例银别乱花用,留着买个小铺子,等以后回省府踏踏实实过日子,省府还是比南坊治安好些,住着也放心。”

    谢璟笑了一声,点头道“等以后我会考虑,不过省府地价贵,我可没有尚老板那么会赚钱,还需再打拼几年。其实南坊赚的多,尚老板不如一起多留些日子”

    尚玉楼失色道“我喜欢干活赚钱是不假,但我卖艺,不卖命呀”

    谢璟手撑在桌上,笑起来。

    吃过送行宴,谢璟早早告辞,让戏班的人好早些休息,准备赶路。

    路上回去的时候,雪还在下着,外头停了一辆黑色轿车,司机一早就等在外头准备接人,见了谢璟忙过去开门,低声道“九爷让我过来一趟,他说谢管事不爱坐车,但今日天冷,将就一回。”

    谢璟点头应道“无妨。”

    车子一路开得平稳,司机车技很好,几乎没什么颠簸。

    谢璟本身也不晕车,不过九爷宠他,他就受着。

    谢璟一路看着路灯下的雪花飞舞,说来也奇怪,他来南坊一年,也瞧见过几次下雪,但那会儿好像很忙,都顾不得停下抬头看一眼。

    或许九爷不在,他没有心思去瞧这些风花雪月。

    谢璟手指按在玻璃上,隔着玻璃感受外头冰凉凉的落雪,轻笑一声。

    车子停在洋房外头,谢璟下车慢慢往回走,刚进去就瞧见院中站着的九爷。

    九爷穿了雪青色皮氅,手里拿了一柄伞,上头已积了少许落雪,瞧见谢璟小跑过来的时候,招手对他道“慢些,不急。”

    谢璟走近,先在自己手心里哈了一口气,然后才握住九爷的手,去暖他冰凉的指尖,一面抬头问道“爷,你怎么出来了外头冷,我们回去吧。”

    九爷道“不打紧,瞧见下雪,想出来走走,你陪我”

    谢璟点头应了,握着的手没有松开。

    九爷反手牵着他的,伞也笼罩住他,一边走一边问他戏班的事。

    谢璟捡着有趣的说了几件,九爷听得轻笑出声。

    谢璟踩着雪,耳边除了雪落在伞上的声音,还有就是他们皮靴一同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响,好像天地间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

    谢璟慢慢吸了一口气,冬日冷,肺腑间都盈满了冰凉的空气,他忽然有种冲动想把一切都告诉九爷。他记忆中的事已淡了许多,惟独几件大事还模糊记得,他想提醒九爷,但张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谢璟脑门上都浮出一层细密汗珠,手放在喉咙那,只觉得嗓子被堵住了一般,他想提醒九爷的事,那些他和九爷的往事,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那些重要的事飞快从记忆里淡去,惟独九爷咳血的景象触目惊心,他想提,却讲不出,整个胸口被压着一般,吐不出相关的一个字。

    九爷察觉,低头问道“怎么了,还难受”

    谢璟闷出一脑门的汗,放弃了,摇头道“没有。”

    九爷抬手碰了碰他的脸,给他擦拭一下,微微皱眉道“还说没有,坐车又难受了是不是,下回不让司机去接了,你爱骑马,那就骑马。”

    谢璟握紧他的手,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九爷牵他的手,同他说话分散注意力,提起了白虹起等人。

    谢璟试着提起白虹起的事儿,万幸,这次还能说一些“爷,虹姑娘要去南边了”

    “嗯,现如今南边还好一些。”九爷缓声道,“原本爷爷和姑母安排虹儿在北地长住,我觉得她本事尚可,离家太近反而限制了才能,正巧东南那边有桩大买卖,原先手头银钱紧,一直没下定决心,我这次去俄国赚了些银子,倒是刚好用上。”

    “是什么买卖”

    “告诉你也无妨,我打算让几个掌柜下南洋,建几家糖厂和橡胶厂。至于虹儿就让她先去南边练练手,过两年,大些了,性子也稳重点了,就让她去南洋做个大掌柜。”

    谢璟抬头看他,忽然问道“爷,北地是不是要乱了”

    九爷伸手给他摘掉头上的雪花,“说不准,世道如此,总要做些打算,留些后路。”

    谢璟握紧他的手,还未开口,就听九爷道“不让你走,放心,你跟在我身边就是。”

    谢璟松了一口气,放心下来,也有心思同他继续聊下去,打趣道“爷,你对虹姑娘比二少爷好。”

    九爷轻笑一声,道“男孩怎么能同女孩儿一般养应该摔打着些,他皮糙肉厚,不碍事。”

    谢璟也笑了。

    九爷知他晕车难受,特意等在外头,等人回来之后又陪着走了一阵,一直到谢璟恢复如常才一起回去。

    晚上谢璟的起居用具,尽数挪到了九爷卧房。

    隔壁的那间,彻底成了摆设。

    东院众人手脚利落,但也怕太利落了,小谢这老实孩子脸皮薄,大家伙都不约而同地不和他对视,一瞧见立刻低头手中做出忙碌的模样。

    谢璟上楼之后才察觉,但木已成舟,他略想了下,就大大方方住了下来。

    九爷瞧他耳尖泛红的模样,心里喜欢,坐在床榻上逗他道“要不我让人把东西搬回去等过几日,你适应了再来也无妨。”

    谢璟摇头道“没事,我以前也常给爷守夜,一样的。”

    “这和平日可不同,”九爷捏他下巴,抬起来看了一会,道“哪儿有守夜,守到爷床榻上来的,嗯”

    谢璟仰头,喉结滚动,发出一小声讨饶似的声音。

    九爷凑近了咬他唇边,声音低哑,带了白日里不曾有的磁性“你什么都不懂,胆子倒是挺大,我知你还未准备好,今日不要你。”

    话是这么说,但也只做到了“没要”二字而已。

    九爷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对这些也只从书上看到过零星内容,就这些,还是这几日抽空补习的功课。

    他把书中所讲,实战演练,尽数在谢璟这里施展一遍,揣摩其中滋味。

    像是捧在掌心的一枚果子,青涩却可口。

    谢璟不管醉酒还是清醒,胆子都很大,区别只在于清醒时话少,实在受不住了,才咬着唇发出一两声鼻音。

    他双手抓紧九爷胳膊,仰头看他,眼神里带了倔强,不肯移开分毫。

    只这么贪婪看着。

    即便那阵白芒在脑海中闪过,让人愉悦地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的时候,也没有松手。

    来处不可说。

    去处不可知。

    唯有抓紧手中之人,才可渡他上岸。

    冬日,南坊。

    铁路沿线两侧不过几日功夫,就有了这么一片酒馆,俄人领事馆的负责人也是头疼万分,立刻就找去南坊当地官员,勒令他们立刻查封。

    南坊官员却没有同以往那般好说话,先是打太极,胡搅蛮缠几日,待拖不下去了又推辞道“这事儿我们也管不了,需得去省府,找总督签字。”

    省府的将军白西梁早就盯着这处。

    东省铁路位置关键,横贯三个极重要辖区,是为北地三省之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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