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我可以过来拜访吗”
被叫住的时候，秦鹿正在打扫宿舍区的洗手间。
这本来应该是宿舍保洁员的工作，不过为了节省运营成本, 这间收容所并没有雇佣专门负责清扫的工人, 一向都是由寄宿者自己来做的。
说是寄宿者，其实范围也仅限于他这样位于底层的“废物”。
像奥托那样的孩子是不需要干活的，他的工作量会被分派给其他人, 以此类推，最后便成了他和另外三个“废物”的专属。
美其名曰给他们实现人生价值的机会。
相比于其他三人的隐忍和郁闷, 他对这样的安排倒是安之若素。
做工也不是完全没好处的, 他可以自由出入这座收容所的每个角落, 获取许多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就比如今天中午开始的骚动，他比许多备选者都提前得到了消息。虽然v小组的到访和底层“废物”半点关系都挨不到，可看着平时高高在上的少年们相互试探、攻讦、算计, 压抑无聊的人生也多了几分乐趣。
只是，那个名叫迟刃的，似乎是个意外。
咖啡色眼睛的男人在下午三点的时候找上门, 归还了有他姓名的牙杯，然后邀请他共进晚餐。
秦鹿没吭声。
中午过后，他便从自怨自艾的情绪中挣脱了过来，脑子恢复了, 思路也开始变得清晰。虽然直面v评估员还是会无法控制的紧张，但之前那种完全被负面记忆压倒的绝望已经不存在, 现在的他, 能够很轻易地分辨出对方的意图。
这也是他的“天赋”之一, 帮助他成功在这间收容所活到了成年。
“那就这样说定了, 晚上五点半, 我来找你。”
男人笑着朝他挥了挥手，转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秦鹿看了一会儿，眉眼微敛，手中的动作无意识地加重了几分。铁质的垃圾桶承受不住力道，被挤压得凹凸，但很快又被熟练的抚平，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一个高高在上的评估员，为什么会盯着一个“废物”不放呢
傍晚时分，咖啡色眼睛的男人果然来了。
他还带来了热腾腾的食物。
没有像其他评估员那样高调邀请人去专属餐厅，眼前的这人选择带食物过来，这个举动倒是暗合了秦鹿的心意。
他并不觉得被怠慢。
在这个收容所中，他是注定被压在最底层的人，就算善意的提举也不可能改变。大张旗鼓的邀请不是风光，反而会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那些人自然不敢质疑v评估员的决定，他们会把怨恨记在他头上，并在之后施加更加猛烈的报复。
从这个角度上说，迟刃这个人做事还满体贴的。
迟刃把食物一一取出。小小的封闭房间，两个人坐下来十分拥挤，食物都只能放在床上。
好在秦鹿的床也只有床板，临时用作桌子倒也合适，空间中充斥着食物的香气。
“吃吧。”
迟刃说道。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就都拿了一些。”
秦鹿也没有客气。
床上的饭菜可能他这辈子都见不到第二次，不吃白不吃，反正他一条贱命，也不怕对方有所图。
他先夹了一只海鲜干蒸放进嘴巴，汁水瞬间溢满口腔。
他嚼了嚼，觉得味道不错，但意外地没有想象中的好吃。物料不够鲜甜，调料多到喧宾夺主，是机器造出来的流水线产品，完全辜负了食材的原味。
秦鹿自己也觉得好笑。记忆中明明只啃过黑面包的人，有什么资格挑剔起事物的味道，难不成他吃过更好的
他注意到，对面的男人皱了皱眉，似乎也很不满意饭菜的味道。
秦鹿眉眼微敛。
“你找我是想让我签合同么”
他轻声问道。
“没用的，我这么丑，签了你的绩效也不会很高，不如换那些长得好的。”
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这已经是秦鹿能想到的唯一的结论了。
据说这些评估官也有业绩指标，所以才会有下午的态度改变。本来这事与他一丁点关系都没有，不过既然迟刃频繁对他示好，那他也得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对方空欢喜。
“我不是那种隐藏容貌的人，只是单纯的丑，而且没法治疗，签我没有任何价值。”
迟刃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绩效的事”
“我听到的，”秦陆顿了顿，“我去收垃圾的时候，你的两个同伴说的，我的耳朵很灵。”
他没撒谎，他的五官都比别人灵敏，即使距离很远也能听清楚对方的说话。
“哦，这样。”
迟刃点了点头。
“不需要你签什么。”
他夹了一块鱼排放进嘴巴，略有些嫌弃地嚼了嚼，接着说道。
“你也不要去签什么，记住，谁劝你也不要签。”
他这样说，反而勾起了秦鹿的好奇心。
从今天中午开始，他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签合同的事，虽然没人真的看到过合同，但根据那几个评估员的说法，是v集团想要提前锁定有资质的备选者，未来会在选美大会上有所侧重。
他们这样说，没有人不动心，毕竟在收容所里挣扎这些年，为的不就是这一朝翻身的机会么
“为什么”
他抬起头。
“前置评估有什么问题么”
却见对面的男人抓了抓头。
“问题是没有的，前置评估的标准和选美大会一样，不过”
他顿了顿，似乎在烦恼该怎么表达。
“怎么说呢，提前知道结果并且自以为可以改变，有时候反而会失去平常心，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不信的话可以等等看，反正这几天这里应该会有变化了。到时候你可以自己斟酌，但我的建议是，按部就班地往下走，未必结果会比别人差，不用急于一时。”
他这番话说得含混，但秦鹿却品出了不少味道。
他放下筷子，第一次大大方方地打量起面前的人，越看心里越平静。
这个人没有说谎，也不是欲擒故纵。
他是真的不想自己前测签约。
但是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呢
许是看出了他脸上的疑惑，对面的男人笑了笑。
“不为什么，就是看着你格外有眼缘，人群中一眼就注意到了。”
说到这里，迟刃停顿了一下，脸上也露出一分疑惑。
“你以前还去过什么地方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秦鹿摇头。
他从小就生活在这间收容所，连大门都没有出去过一次，怎么可能见过v集团的评估员。
但他却能够理解眼前人的想法，这种只一眼就关注的感觉他也有，甚至比对方描述的更加强烈。
他没说的是，在他摔倒在雪地中，他眼睛的余光看到了迟刃的身影，他是故意痛叫出声，吸引他的关注的。
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那他只会默默回来处理伤口。他身体的恢复力非常强，只要能摆脱负面记忆的压制，一点皮外伤根本不是负担，很快就能痊愈的。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咖啡色眼睛的男人抓了抓头，觉得刚才的话题有些暧昧。
他想了想，讪笑着说起了别的事。
“话说你们这里的镜子真多，走廊每隔几米就会放置一块，我住的房间里面也装了不少，有一块还对着床头，看着让人心慌。”
听他这样说，秦鹿微微抬头。
“心慌为什么”
“唔，不太吉利”
迟刃想了想，又看向对面的镜子。
“这种对着床的镜子，半夜醒来容易被吓到。”
秦鹿倒是没觉得。
收容所里的镜子很多，时刻提醒他们注意仪容外貌，想不看都很难。
难道外面的世界不是这样
晚餐很快结束了，但躁动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午夜之前，秦鹿的门外时不时就会响起脚步声。有蹑手蹑脚的，有毫无忌惮的，还有轮椅或是拐杖碰撞地面发生的脆响，方向都是宿舍的大门。
一夜过去，许多人脸上都多了一分笃定，三分野心，看向彼此的目光中满是估量和戒备，貌似坚不可摧拉的小团体瞬间烟消云散。
秦鹿冷眼观望。
他相信迟刃，可他没想到变化竟然来的这样迅猛。这天晚上离开宿舍的人更多了，有几个彻夜未归，一直到第二天晚饭之前才重新出现。
但他们不一样了。
秦鹿一边整理垃圾桶，一边偷偷打量不远处的少年。
那是个名叫“千田”的少年，前天就是他扔石头砸破了秦鹿的头，也是这一批等待接收评估的备选者。
千田患有先天头骨发育不良症，从正面还算清秀的一张脸，转去侧面就变成了凹凸不平的曲面，连带着颈部和肩部都姿态异常。
按说他这样的人原本也是收容所底层，与秦鹿一样被孤立被漠视。不过千田的牙齿长得特别洁白整齐，手臂和大腿的线条都流畅优美，再加上他的病症不会传染，的“价值”又比秦鹿高出许多。
最重要的，他搭上了收容所里的希望之星奥托。
身为奥托最忠诚的马仔，千田一向冲锋在前，他自己天资不高，打骂同类却半点不留手，拼命与底层的倒霉蛋们划清界限。
因为他下手实在太重，收容所的很多人都很怕他，倒也给千田积累了不少威信。
只是这威信只限于暴力，千田的瑕疵太过明显，只能在收容所里作威作福，一旦年纪到了要离开，结果未必会比他欺负的人好。
也正因为这样，对他怀恨在心很多人都憋着一股劲，等着看他落魄凄凉。
不过他们很可能要失望了。
秦鹿默默地想到。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千田刚好位于两块镜子的中间点，镜子映射出他全身的状态，原本的畸形全部被矫正，虽然不能说形状完美，但明显的瑕疵已经看不到了。
他穿了一件黑风衣，下面搭黑色的长裤，走路的时候挺胸抬头，脸上满是得意。
不，还是有点不一样
秦鹿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
臭
很浓郁令人窒息的臭味，随着千田的每一步的动作，在空气中不断弥散。
是什么烂掉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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