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詹予望着那本就快积灰的量子力学,求知欲莫名其妙地被点燃。
突然有了想要翻书的冲动。无关学术,却关乎承诺。
她立马在书桌前端正坐好。深吸一口气,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备战期末考的时光。
短期可实现的目标,往往和洗衣服擦地板一样迷人。詹予一本书粗略地从头翻到尾,眼睛一次都没抬起来过。等到知识点梳理完成,已是凌晨两点。
好困。
用脑过度的詹予倒头就睡,睡眠很浅,却难得没有失眠到天亮。
奇怪的事情还在后头。
第二天醒来,她慢吞吞地坐在电脑前,不知道抽了什么筋,突然很想写开题报告。
一想到开题报告里有关量子力学的理论部分,她就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很奇怪的心理。毕竟以往写理论,她都很不情愿。她每次都是先点开别人的论文,看看格式和内容,再照葫芦画瓢,把该讲的内容东扯西拉地介绍一遍。
乍看下去像模像样,长难句结合,颇有科学界一贯的风范;实则狗屁不通,充满了让人故意看不懂的恶趣味。
——阅读詹予写的论文相当有门槛,毕竟她自己本人都有点看不太懂。
而现在,她知道自己该写什么。
昨晚的复习巩固后,量子力学的脉络此刻在脑海里缓缓展开。它们环环相扣,就像历史的长河从古流到今,从简单到复杂。每一个节点都清晰无比,原因、经过、结果,她不仅记住了它们,还从新的角度理解了它们。
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功,今天的詹予根本用不着参考别人的文献。写论文的阻力变小后,知识点信手拈来,打字飞快。
这一整天,她的心情都很不错,轻松又愉悦。
唯一效率低下的时刻是在晚上。
睡觉前,她对着微信聊天框研究了将近一个小时。认真遣词造句,删了又改,最后给齐若瑾发去一个超级简单的句子。
“学姐,你明天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齐若瑾很快回复:“这么好,还有免费的午餐?”
詹予缩在被窝里笑,迅速打字:“你上次请我吃便当了,这回当然是我请你吃饭啦。”
齐若瑾又回复:“那好呀,我们去草坪上野餐吧。买点三明治和零食水果,就在小广场那边。”
野餐?詹予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么有生活情趣的吗?
-
约定见面的时间是下午。
詹予早上起床,想到下午被占用,突然产生了时间紧迫的感觉。
哪怕平时一天也学不了四个小时,她还是焦虑了。
这个拖延症患者去食堂匆匆吃过早饭,回到宿舍紧张地玩手机,见面前突然来劲,一小时憋出了一千字的文献综述。
限时训练果然是提高效率的秘籍。
说起来,詹予对于草坪野餐没什么兴趣。自然风光没给她留下多少美好的回忆。小时候爸爸让她在草坪上玩,她刚坐下,草尖就穿过裙子刺在她的大腿上,又疼又痒。
如今,她只喜欢《nature》,不喜欢自然。
詹予拿了钥匙下楼,没走两步,很快又折返回去换了长裤长袜运动鞋。
今天的阳光很好,晒在草坪上略微发烫。树荫下,草坪上铺了餐布,触感异常松软。
詹予小心翼翼地盘腿坐下,和齐若瑾的肩膀碰在一起。
好怪异。她看着不远处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学生,觉得她们俩此刻有点扎眼。齐若瑾的爱好真的好特别。草坪上现在除了几只小鸟,就只有她们这两条咸鱼了。
其中一条在局促地左顾右盼,另一条在懒散地看书。
詹予挠挠头,轻声问:“你经常坐在这儿吗?”
“是啊,”齐若瑾将两腿放平,踩着阳光,目光柔和又慵懒,“在这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或者发呆,心情会好很多。”
是吗?詹予深吸一口气,努力地体验了一把太阳,结果什么也没感觉到。
说实在的,她一直觉得呆在这种地方挺难受。慢节奏的生活是滋生焦虑的温床,发呆只会让她想起学习的事。
“你在想什么?”齐若瑾问。
“哦,没什么。”詹予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了,我想给你讲讲量子力学里非常重要的一个应用。”
齐若瑾愣了一下,随后放下书,温和地回答:“好啊。”
齐若瑾托着下巴,目光专注地看着她,眼睛弯得像两个月牙。詹予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目视前方,努力不去看她:“那,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知道,为什么不同的物质有不同的性质吗?”
齐若瑾歪了歪头,认真回答:“因为组成物质的原子不同?”
“那为什么不同的原子有不同的性质呢?”
“电子数不同?”
“电子数又是怎么影响性质的呢?”
“嗯,好问题。”齐若瑾思索片刻,语气活泼了一下,“老师没教。”
“……嗯。”詹予顿了顿。
齐若瑾只好忍着笑,非常配合地接着问:“好吧,为什么呀?”
詹予抿唇笑了笑:“物质的性质和一个物理公式有关。它是可以算出来的。”
她轻声说:“你听说过薛定谔方程吗?它是量子力学最基本的方程,用来描述微观粒子的运动规律。也就是说,分子、原子、电子的运动规律,都可以用薛定谔方程来表示,就像小球的运动可以用牛顿定律描述一样。”
“薛定谔方程可以类比牛顿第二定律。我们解牛顿方程,可以获得小球的信息,比如说位置。同样,解薛定谔方程,我们也可以得到电子的信息,在这里叫做波函数。不同的原子拥有的电子数不同,薛定谔方程的解就不一样,性质也会因此不同。”
“也就是说,薛定谔方程可以解释高中化学里那些复杂又莫名其妙的规律,比如说元素周期表、化学方程式、化学现象。仅仅一个公式,就可以描述世界上所有的物质。”
“一个公式解释所有的化学现象……”齐若瑾若有所思,最后皱了皱眉,“不过,什么是波函数呢?”
“这个就很复杂了。”詹予抬头看天,摸了摸下巴,“我们平常理解的电子是一种微粒,和小球一样,都是一个质点。可在薛定谔方程里,电子是波动的,它在空间里发散,不再像小球那样存在位置的概念,而是需要用波函数来表达。”
“所以,电子是波?”齐若瑾不解。
“即是波也是粒子。所有物质都具有波粒二象性。你也是。不过你的波不明显,就看不太出来。”
齐若瑾的表情一言难尽。
詹予只好耐心解释:“你质量大,波长短,波动性就体现得不明显。其实,虽然量子力学蓬勃发展,影响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可人们对量子论的理解依旧模糊。公式虽然好用,可物质即是波又是粒子,而粒子的位置和动量还不能同时被确定,这些奇奇怪怪的定义显然是反直观的……”
齐若瑾老早就走神了。
眼前是一张清秀动人的脸,镜片后面长睫毛轻轻摆动,害羞的圆眼睛低垂着,唇角还时不时抿起一个腼腆的梨涡。
詹予是可爱的,却又有点呆。越说越投入,越说越复杂。跟随着她的话,齐若瑾的心情从好奇到喜欢,从喜欢再到迷惑,从迷惑再到怀疑人生。
最后她不得不承认,今天野餐,詹予好像,真的只是来介绍量子力学的。
齐若瑾觉得有点扎心。
“……为此许多人提出过不同理论来解释量子论,比如薛定谔生死叠加的猫、隐藏在背后不为人所知的变量、甚至是平行宇宙,一直争论不休,却依旧没有答案。”
要不要假装自己听懂了呢?
脑海闪过夏月明和自己说过话,齐若瑾开始纠结。
沉默片刻后,她蹙起眉:“关于量子力学,我倒是觉得,也许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的。”
“那倒未必。”詹予顿了顿,认真地说,“科学是一直发展的,说不定我们还能活着等到更新。”
“人的智力有限,谁知道呢?”齐若瑾意味深长地点头,心思根本没在讨论上,“不过话说回来,我看起来质量很大吗?”
“啊?”
詹予愣了愣,几秒后反应过来,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宏观物质的质量都很大。呃,我们质量都大……哦,不,你质量不大。”
随即她低下头,局促地捏着手,耳朵烧得有点红。
齐若瑾拿起书挡住脸,扑哧一声笑歪在詹予的肩膀上。“好啦,我逗你的。你讲得很好啊。”
“……没有没有。”
-
夕阳渐渐落下,天空不知何时暗淡成深蓝,在天边拉开一条紫色的云带。
齐若瑾抱膝坐在餐布上。肩膀稍稍倾斜,带着几分随意,最后轻轻靠在了詹予身上。“学妹,你最近在做什么呀?”
詹予原本坐得好好的,现在想动又不敢动,呼吸还有点困难。
“呃,早上在学习,你呢?”
“我也是,做了一上午的研究,哪儿都没去。”
詹予许久没说话,目光犹豫。她想起早上在食堂恰巧看见了齐若瑾。那时她背过身子,在窗口点麻辣烫。詹予远远看着她,没好意思上前打招呼。
哪儿都没去?
詹予有点想不通。这个学姐,似乎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怎么啦?”齐若瑾问。
“没,”詹予干笑一声,嘴一瓢,“麻辣烫好吃吗?”
“……”
齐若瑾微微一愣,把脖子从詹予肩膀上收了回来。落日的余晖漫过她的脸颊,修长挺拔的脖颈泛起浅浅粉红。“你都看见了还问我早上在做什么?”
语气依旧柔和,可詹予明显感受到了威胁,脖子不由地缩了缩。“我……”
齐若瑾转过脸,表情很快恢复了平静:“好吧,我确实哪儿都没去,我在食堂做田野考察。”
詹予:“?”
不应该去考古现场,或者图书馆吗?
“我在研究远古先民食用的蔬菜种类呀。”齐若瑾淡定回答。“嗯……我在做一个古今的对比,想要得到一个结论。”她停顿了一下,心思流转,“简单来说就是,古代蔬菜现在没人吃。”
“怎么考察?问食堂阿姨吗?”詹予挠挠头,“食堂也找不到古代蔬菜呀。”
齐若瑾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詹予居然较真了。她稍稍移开脸,努力憋着笑:“谁说要找古代蔬菜啦?”
“是你说要研究古代蔬菜的呀。”
齐若瑾面不改色:“这么说吧,古人吃的蔬菜现在没人吃,逆否命题就是现在有人吃的蔬菜就不是古人吃的蔬菜。逆否命题和原命题等价,调查哪一个都是一样的。”
詹予睁大眼睛:“嗯?”
齐若瑾放慢语速,缓缓地说:“我去食堂逛一圈,看见了玉米、红薯、土豆、胡萝卜。我把这些样本记下来,回去查查资料,看看这些现代蔬菜古人吃不吃,也算是课题进展的一小步呀。”
詹予蹙着眉毛,反应迟缓:“好像确实是这样哦……咦,不对,嗯?”
齐若瑾明明没学习啊,怎么说得好像自己很勤奋一样?
后知后觉的詹予顿时表情抽搐。
齐若瑾见状,最后还是忍不住,扑哧笑了:“好啦,我瞎说的。”
她的声音柔和了不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今天累了不想学习,你就勉为其难,维护一下学姐的尊严好不好?”
詹予下意识想答应,最后却没说出来话。阳光弥漫在身边,鼻尖飘来淡淡的香味。红晕从耳边蔓延,一直烧到了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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