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午饭时间，詹予吃得心不在焉，心里一直记挂着某件事情。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齐若瑾从锅里夹了一块肉，放进詹予的碗里，不经意说起暑假要去校外实习。詹予这才清醒回来，突然产生了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你要在校外租房子住吗？”詹予问。
“不用，公司有地方住。”
“那你暑假是不是就不待在学校了？”
“我周末会回来。”
詹予点点头，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她低头给齐若瑾夹菜，两双筷子在碗里意外相碰。
詹予抬起眼睛，齐若瑾正在朝她笑。
仿佛是第一次看见她，詹予被那双温柔深邃的眼睛盯住，就再也移不开视线了。她又仿佛认识她很多年，下意识地信任她，把她当成绝佳的倾诉对象。
“其实，除了做梦，我也会脑补很多故事。”詹予脱口而出，“小时候上课听不进去，就会看着黑板发呆，幻想另外一个世界发生的事……嗯，连续想了快十年了，现在偶尔也会编造改进一下情节。”
齐若瑾放下筷子，表情有些惊讶：“一个故事想了十年吗？”
“嗯。人物比较多，细节也很多。”
“可以和我讲讲吗？”
詹予注意到齐若瑾的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她把手轻轻搭在桌沿，纤细的手腕上带着那只熟悉的运动表。詹予想起了它在皮肤上的冰凉触感，还有黑暗中青黄色指针发出的滴答声。她的思绪被猝不及防地带回昨晚，空气就这样突然暧昧了好几分。
詹予压抑住自己复杂的情绪：“嗯……主角是两个姐妹，这个故事大概是讲她们离开皇宫，去江湖闯荡和历练。”
“武侠故事？”
“对，但开始讲的是宫廷。”
“宫廷和武侠是有什么关联吗？我猜猜看……它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前因后果？”
詹予想了想：“我也不清楚。我刚开始构思的时候，这只是一个宫廷里的故事。后来故事往后发展，情节越来越丰富，就加入了很多别的元素。具体它们之间的关联……我也不是很关心。”
“也对，这是你的故事，怎么想都可以的。”齐若瑾笑了，“所以这个故事有结局吗？”
“还没有。”
“那进行到什么地方了？”
詹予顿了顿：“她们去了野外，在小树林里……搏斗。”
“那一定很惊心动魄了。”齐若瑾说。
詹予含糊地嗯了一声，低头认真扒饭。
半小时后，她们结了帐，出门后心照不宣地往学校的方向走。
詹予要回去编程，齐若瑾下午计划改论文。回校就意味着将要分开。想到这里，回程的路立马熟悉到令人厌烦，詹予望着公路尽头的小枫树，脚跟灌了铅似的沉重。
故事起了个头后，她心中的某个部分仿佛长在了齐若瑾身上，她与它牵扯纠缠着，半步也不想走远。
两人就这样在日光下慢悠悠地走了两步，齐若瑾默契地侧过身子，自然而然就说：“中午太热了，我们要不去旁边的商场转转？”
“好啊，我都行。”詹予快速捋捋头发，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走进空调充足的室内，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她们从一楼逛到三楼，从三楼再到负一层的超市。漫无目的，却很充实开心。时间仿佛就是用来浪费的。
下扶梯的时候，站在前下方的齐若瑾回过头，笑着抬眸看了詹予一眼。随后她转了转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戳了戳詹予的肚子。
“你中午没吃饱吗？”她睁大眼睛，“肚子怎么这么平坦？”
“……我消化了呀。”
“是吗？我好像还没开始呢。”
胆大之中又藏了几分胆怯，詹予伸出手掌放在齐若瑾的肚子上。隔着棉质布料，带着体温的触感软绵绵的，轻轻按下去，又有一种紧绷绷的感觉。
“你肚子也很平呀。”詹予说。
“我憋着气呢，当然平了。”齐若瑾声音有点僵硬，“你好了吗？你再不拿下来，我就要断气了。”
詹予连忙缩手。
商场里的背景音乐很响，她们被均匀的噪声包围，空气仿佛都静止了。时光缓缓流过，她看见齐若瑾扑哧一声笑出来，唇角勾起的弧度直接映在了她的眼底，半天也散不去。
“小心。”扶梯的尽头就在眼前，詹予扶住齐若瑾的胳膊，示意她回头。
“乖。”齐若瑾摸了她的脑袋，三步两步下了扶梯。
詹予愣了愣，随后轻松追上她，扯住了她的手腕。
她们不合时宜地站在人堆里，身旁是超市门口的手推车。这个超市开了有些年头了，四周有些脏乱，推车的不锈钢筐早已失去了光亮的色泽，红色塑料板上满是划痕。
可詹予硬是从这一片乱象中脑补出了浪漫。那是她和齐若瑾每天牵手出门买菜，然后回家一起做饭吃。日常的温馨仿佛就在眼前，让她不由地心头一颤。
诶，等等。詹予又想。八字还没一撇呢。
“干嘛呢？”齐若瑾好奇地问。恶作剧后，她的笑容有点得意，还有点心虚。
詹予就那么看着她。齐若瑾的声音很柔和，眼睛闪了闪，很快蒙上了一层雾。詹予忍不住去想，她真的很漂亮。温柔的时候漂亮，恶作剧的时候漂亮，看什么书的时候都漂亮。
“这种地方可不适合干大事啊，詹予小学妹。”齐若瑾一本正经地提醒，脸上微微带着狡黠的笑意。
詹予被她的话一噎，连忙拨了拨头发，目光在四周逡巡，最后定格在超市高大门框上。“诶你看那一串灯笼，像不像放大的牛顿摆？”
齐若瑾眼皮动了动。随后她无奈地憋着笑，煞有其事地转过头：“不像。牛顿摆没那么丑。”
“也对。”詹予含糊地表示赞同。
不一会儿，她们穿过文具和服装区，来到蔬菜区。詹予低头研究喷水的装置，看着阿姨大叔挑选打折西红柿，抿唇纠结了半天，最后对齐若瑾说：“你会觉得我喜欢幻想这件事……很奇怪吗？”
“不会呀，一点儿也不奇怪。我也喜欢幻想，只不过没你那么有恒心而已。我觉得你可以试试把这些故事写下来，说不定会很有趣呢。”
詹予摇了摇头。
“为什么呀？”
詹予不好意思地笑：“不好写……我语文不好。”
齐若瑾没再说什么。走到零食区的时候，她又问：“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想编一个宫廷里的姐妹故事呢？”
“我也不知道。”
詹予皱了皱眉。这个问题真的问倒了她。十年前的事情太久远，她一时半会儿有点想不起来了。
她们在超市里逛了很久，出来后又把商场从头到尾逛了一遍。两人心中都有事在拖延，又相互没有说出口。取而代之的，她们在货架之间走走停停，看东看西，偶尔说笑打闹。
詹予从没觉得自己和齐若瑾那么亲密过。没有书籍的困扰，没有物理学的沉思，两人随意交叉在对方的生活里，竟是如此轻松默契。
一天之内，仿佛能改变许多事情。詹予不禁有个想法，她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穿过荆棘丛小径的时候，只要她肯伸出手，两人似乎就能迅速变成今天的模样。
所以，她这段时间都在干些什么？
詹予头一次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有些话，今天她必须得说出口。
“我可以给你买一支唇膏吗？”詹予突然问。
齐若瑾怔了怔，目光看向詹予指的方向。“你说，口红？”
“哦哦，对。”
“为什么突然送我这个？”齐若瑾疑惑地问。
好问题。詹予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她原本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可就在一瞬间，她突然燃起买礼物的冲动，莫名其妙地掉入了消费主义的陷阱。
“嗯……就是有点想买东西了。”詹予垂下眼睛，望着地板小声说。
齐若瑾有点想笑：“那你给自己买呀。”
“那就不是很想买了。”詹予老实说。
“……”
齐若瑾无声地笑了笑：“你想给我买什么样的口红？”
“都行，看你喜欢。”
“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红色？”詹予犹豫地说。
“这个范围可就很广了。”
齐若瑾牵过詹予的胳膊，把她往店里带。詹予很少来这种地方，灯光太亮、颜色太多、店员也过于热情，这让她浑身不自在。
“你是不是从不买化妆品？”齐若瑾看着她问。
“嗯。”詹予拘谨地点头。不仅如此，她也很少打扮。她的穿衣风格向来简单重复，很精神，但从不时尚，也没有个人特点。
“虽然不知道你在怕什么……”齐若瑾若有所思地靠近，在她的脸上仔细打量，“但我觉得你可以试试看。”
“不是给你买吗？”
“我也可以给你买啊。”齐若瑾弯了弯眼睛。
詹予挠挠头，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支口红。
不对。她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回过神的詹予清了清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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