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之外，路灯缓缓亮起，街道扬起尘土。詹予坐在阳台上吹风，夜市的喧闹声远远传来，带着零星饭菜香味，她突然就饿了。
然后，房间的门被钥匙打开，齐若瑾提着外卖上楼了。
“开饭啦。”她语气轻快地说。
“你回来啦，开会顺利吗？”詹予高兴地跑过去。
“非常顺利。”齐若瑾无所谓地笑笑。她把塑料袋放在桌上，取出几个餐盒，最后又掏出一个纸袋。詹予好奇地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都是烧烤和炸串。
“我们晚上吃这些吗？”
“我猜你喜欢吃这个。”
詹予点点头。烤串，薯条，炸鸡……只要是垃圾食品，她都喜欢吃。
说起来，她小时候几乎没吃过这些。范丽芳一再强调，路边摊不卫生，绝对不可以吃。如果想吃的话，“妈妈给你在家里做。”她说。
可是范丽芳做得并不好吃。
詹予经常想起一个画面。那是小学的时候，爸爸开车载她回家。隔着车窗，她看见同桌在小卖部买鱼丸。詹予死死地盯着她，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我要零花钱。”詹予回家后和范丽芳闹。
“你要零花钱做什么？”
“……买书。”
“你爸每天接你回家，让他陪你去买不行吗？”
詹予没再说话。也对，詹国军每天按时站在校门口等她，她哪来的机会买鱼丸？
生活被安排得井井有条，难得叛逆了几分钟的詹予瞬间乖巧。
所以读大学以后，只要有机会，詹予晚上就会跑去校门外买点吃的。
她在路边吹着冷风，悠闲自在，一边享受，一边却又没完没了地心怀愧疚。
潜意识告诉她，吃多了就会暴毙身亡。
“你刚才说什么？”齐若瑾含笑看着她。
“嗯？我说话了吗？”
“说了啊。”齐若瑾弯了弯眉毛，模仿着詹予的腔调小声嘟哝，“罪恶的鸡翅膀啊。”
“我……”詹予一时语塞，脸刷地就红了。
她居然当着齐若瑾的面自言自语了。
詹予平时很安静，却喜欢在独处的时候自言自语。兴许是相处习惯了，她对齐若瑾放下了心防，行为举止愈发随意了起来。
这可怎么办。詹予有些羞赧。
“没事，”齐若瑾眼里的光动了动，安慰道，“一周只吃一回，鸡翅膀就没那么罪恶啦。”
她好像不太在意。
詹予放下窘迫，顿时吃得很开心。
确实，有人陪伴后，鸡翅膀不仅不罪恶，还愈发香了起来。
晚饭吃过以后，她在齐若瑾的宿舍又坐了一会儿。恋爱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书本一页没翻，齐若瑾的头发倒是被她抓了很多次。
等到明月挂上指头，床头手机振动，詹予心头一惊，这才想起来今天要和父母视频。
齐若瑾没说什么，低下头继续看她的文献。詹予硬着头皮拿过手机，找了一面毫无特点的墙低调站好。
“爸，妈！”
“小予做什么去了，怎么都不接视频呢？”范丽芳疑惑地问。
“刚才忙着看书，没听见。”詹予小声解释，声音还有些含糊。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范丽芳皱了皱眉，突然问：“小予，你现在在哪里？这面墙看着不像是你宿舍的呀。”
“有什么区别吗？”詹国军扶了扶眼镜，靠近屏幕。
“我……”詹予愣了几秒，目光停留在母亲身后，最后只好承认，“我在学姐宿舍。”
詹国军：“哪个学姐？”
范丽芳：“齐若瑾吗？”
詹予舔了舔嘴唇：“对。”
詹国军：“那是谁？”
范丽芳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地瞥了眼詹国军：“就是那个历史系的小姑娘，一直很照顾詹予的那个。”
詹国军恍然：“哦，她啊。咦，她不是姓夏吗？”
范丽芳：“那是另外一个啊！”
……
詹予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的讨论，移开目光，眼前是一张平静又专注的脸。齐若瑾波澜不惊地坐在书桌前，长发垂在耳边，唇角勾着笑。
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可这温馨的环境里，耳边喧闹声不断。父母的存在把她一下子抓回了现实，那股本该熟悉的感觉此刻却让她恍惚和陌生。
她以为自己早已不属于父母了。而此时此刻，感官仿佛就此切断，她不再属于自己。
-
詹予躺在床上。
齐若瑾已经睡着了。床头为她留了一盏小夜灯，灯旁摆着一本小书，那是齐若瑾上周去实习前看的故事。
詹予盯着封皮上头奔跑的小人，好半天才有了些许睡意，陷入轻飘飘的梦境里。
她变成了故事里那个追寻自我的人。抛弃温暖舒适的小屋，丢掉梦寐以求的星辰大海，她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着，走进一片寸草不生的沙漠。
狂风刮起的尘土让她无法呼吸，她匍匐前行，累了，渴了，跌倒在地上。脸颊触上一片潮湿，她抬起头，看见了眼前的一片湖。粼粼湖光倒映着黯淡无光的夜，以及不远处一双深邃的眼睛。
“跟我走。”齐若瑾轻声说。
“……去哪里？”
“我的世界。”齐若瑾把她扶了起来。
詹予跟着她前行。她步履奇特又轻盈，詹予靠近她，模仿她，随她走过沙漠，走进群山。她变成了她的一部分。
黑夜里划过一片荧光，那是鮟鱇鱼闪烁着它的小灯。
她们在半山腰误入了一片古代集市，看见了齐若瑾梦里的彩灯。
烟火明亮如昼，集市里拥挤不堪。詹予下意识伸手去牵齐若瑾，却意外落了空。
她走丢了，再次变成了一个人。
集市里的繁华烟消云散，眼前又一次出现原先的荒漠。而她，却变成了沙漠里的一粒尘埃。
她到底是谁？
-
齐若瑾半夜从窸窸窣窣的响声中醒来，发现詹予正趴在枕头上抹眼泪。
白天书看多了，眼睛干涩得有些睁不开，齐若瑾费了老大劲儿睁开眼，压住头脑的困意，轻轻搂住了她的腰。
“小予，怎么了？”
“我把你吵醒了吗？”詹予小声嚅嗫。
“没事的。”齐若瑾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和我说吗？”
詹予半天才小声回答：“没什么，我就是做噩梦了。”
“不怕，我在呢。”齐若瑾搂紧她，“我们聊会儿天吧，很快就不会再想梦里的事了。”
“好。”詹予抓住了齐若瑾的胳膊。
漆黑的夜晚，房间里很空荡。齐若瑾的手很小，却有一种奇特的魔力，永远能让她冷静心安。
齐若瑾和她讲起了小时候的事。过年的时候，家里亲戚带了一盒很贵的进口饼干。为了吃到最后一块饼干，她和表姐打了一架，最后却是谁也没吃到。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妈气得不行，拿起饼干就给了我妹。”
詹予笑了：“我妈从来都把好吃的留给我。”
“这才是亲妈啊。”齐若瑾幽幽地说。
詹予努力跟上齐若瑾的闲聊，眼前却不停闪过梦里的画面。心比梦醒时分平稳了许多，却依旧惴惴不安。
今天还好，有齐若瑾在身边。可明天呢，后天呢，她总不能跟着人家去实习吧？
真希望明早起来，阳光依然炙热。
紧握齐若瑾的手再次紧了紧。
“还在想那个梦？”齐若瑾轻声说。
“……没。”詹予摇摇头，转移话题，“你明天要去上班，要不要早点睡呀？”
“没事，一晚上而已。”
“真不累？”
“不累，上班很悠闲的。”
是吗……詹予在心里嘀咕，慢慢晃了神。
她对上班这件事向来就没什么好印象。
身体上的劳累尚且不说，心里的疲惫才是最让她心烦的。
本科的时候，她暑假去过一家大公司实习。每天清晨，大楼里人来人往，电梯里挤满了人。詹予戴着工牌，盯着小空间里那群好像认识又从没打过招呼的同事。大家各自低头玩着手机，一声不吭；等到电梯门打开，他们又各自分散，奔向熟悉的岗位。
就像几滴墨水散在了茫茫大海，又像几片尘埃混入了沙漠。无足轻重，无影无踪。而熠熠生辉的大楼却是一台飞快运行的庞大机器，骄傲伫立着，让人敬畏。也令人渺小。
办公室的通风系统很好，但詹予感到异常窒息。实习期结束后，她几乎是逃回学校的。
美好的校园，图书馆的空气都是清新的，教室里的阳光充满了自由与自我。
可齐若瑾似乎很适应上班的生活。
詹予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自己不争气。她总是很容易被环境影响，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就会让她胆战心惊。
“怎么叹气啦？”齐若瑾笑。
詹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到了很多事，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丝委屈：“你去实习的这段时间，我觉得做什么都没劲。生活乱了套，不想学习，心情也不太好。”怕齐若瑾担心，她又连忙补充：“我想……可能是没人监督我学习了。”
“啊？我还以为你想我呢？”
“也想的。”詹予很小声地说。
齐若瑾佯装生气地掐她的脸。詹予唔了一声，迅速缩进被子里。
玩闹过后，齐若瑾突然说：“需要我给你制定严格的学习计划吗？我可以远程监督你学习。”
“怎么计划？”詹予疑惑地问。
“嗯……”齐若瑾歪头想了想，“这样吧，你要是不能完成任务，下周回来，我们就各回各窝，你不要来找我睡。”
“啊？”詹予掀起被子。
“干嘛，做不到吗？”
“……做得到。”
“那就好。”齐若瑾轻笑一声，侧身亲了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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