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梦

小说:妖后她三岁半 作者:纪凌云
    太初二十二年,冬。

    今年京都的大雪下得格外的早,柳絮团儿纷纷扬扬的洒下。

    姜家嫡出六小姐的院落,大丫鬟们坐在廊下说着贴己话,做着针线活,忽然有几个新来的年纪小的粗使丫鬟跑到院子里嚷着“下雪了”、“下雪了”,打闹成一团。

    暖阁里与姜六奶娘小声说话的一等大丫鬟碧柳姑娘柳眉一颦,她是姜六母亲的陪嫁丫鬟,如今被主子派来清风阁管事的,囡姐儿在屋里小憩,屋外却乱作一团。

    这般想着,嘴上不免责怪道:“这帮小丫头没大没小的,改日让夫人院里的章嬷嬷好好教习她们规矩。”

    錾铜钩上悬着藏青色撒花软帘被二等丫鬟掀起,碧柳姑娘和奶娘一先一后的走出,廊下做针线活的丫鬟纷纷站起,规规矩矩的喊一声“碧柳姐姐”,院子里撒欢的粗使小丫头听见动静,纷忙止了打闹,跑过来行礼。

    弓着腰伏着身子,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一声。‘

    小丫鬟们平日里是很难见上主子一面,见得最多的,最有威严的,不过是院子里的管事,如今姜六院子里的管事大丫鬟是碧柳,碧柳姑娘光站在那儿,目光柔柔的凝着你,也不说话,便觉得如芒在刺。

    “规矩怎么学的,都不知道囡姐儿在小睡吗?”碧柳姑娘温声训斥小丫头们,便是训斥,她的声音也是刻意压低的,生怕吵醒屋内小睡的囡姐儿。

    “碧柳姐姐,下雪了,这是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小丫头们年纪小,不免得欢喜。”

    ……

    ……

    刻意压低声音的说话声传入里屋,屋内烧着地龙,较之屋外的寒冷,屋内温暖如春,偶尔有几丝冰冷袭来。

    姜六小姐的闺房如同所有京都贵女的闺房般,精致可人。不过,因为母亲谢氏乃是南方士族,闺房内多了榉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珍珠白纱帐低垂,锦被厚叠,那小小的,似团子的小人儿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清浅,她面若满月,眉目精致,小脸儿被熏得红润一团,似那年画里的小福娃。

    小福娃姜囡眼皮轻蠕,眼珠在胡乱的动着,挣扎着想要醒来,屋外碧柳与小丫头们的说话声朦朦胧胧的转入耳朵,听不真切,又不住钻入耳内。

    姜囡近些日子听出海归来的舅舅说,海外有仙山,名唤蓬莱。在她的梦里,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神仙告诉她,她双十年华便会死于非命,死后还会被后人戳着脊梁骨痛骂,史书记载她的恶行,恶名流传万古。

    姜囡眨巴眨巴湿润的大眼睛,问:“什么叫死于非命。”

    “老神仙”说:“就是……就是……你不能再吃大猪蹄子,不能吃桂花糕,不能吃钵仔糕,不能吃……杏仁露……不能……”

    “哇”的一声,姜囡扁嘴,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说,“囡囡不想死于非命,囡囡要吃大肘子,要吃桂花糕,要吃杏仁露,要吃……”

    “老神仙”第一次干这种事,欺负一个小姑娘,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从百宝袋中取出糕点,塞给姜囡,安慰她,“囡囡不想死,想吃好多好吃的,对不对?”

    姜囡嘴里都是甜丝丝的味道,闻言,大力点了点头。

    “那很简单……”

    老神仙的面孔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碧柳的声音,姜囡从梦中醒来。

    碧柳坐在床头,奶娘和几个大丫鬟围在床边。

    “囡姐儿,囡姐儿……”碧柳轻唤。

    姜囡醒来,一把抱住碧柳,哭得稀里哗啦的。

    “好了,好了,我们囡姐儿做噩梦了对不对,不哭不哭,哭多了就眼睛会肿,肿了就不好看了。”

    姜囡止住哭声,打了一个嗝,抽噎道:“囡囡不哭了,眼睛肿会被窦冷笑话的,她们可坏了。”

    窦冷是骠骑大将军窦武德窦家的五小姐,碧柳在姜夫人跟前听过,这窦五小姐与其他贵女们笑话她们家囡姐儿珠圆玉润。

    “囡囡做梦了。”

    碧柳被姜囡清澈纯真的大眼睛凝着,听姜囡奶声奶气的说,“囡囡梦到神仙了。”

    “真的,我们囡姐儿梦见神仙了!神仙和囡姐儿说什么了 ?”碧柳哄着姜囡,动作轻柔的用温热的帕子擦拭姜囡的小花脸。

    “碧柳姐姐,什么是‘死于非命’,老神仙说囡囡以后会‘死于非命’。”

    碧柳擦拭的动作一僵,一把捂住姜囡的小嘴,“呸”了一声,连忙祷告,“大吉大利,大吉大利,童言无忌。”

    姜囡被捂住小嘴儿,茫然的瞪大自己的眸子,见碧柳表情怪异,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心中觉得好玩,童心大发,眼角眉梢溢出笑意,等碧柳松开她的嘴儿,姜囡嘻嘻哈哈的笑话她。

    碧柳伺候好这小祖宗,领着她去了谢氏的蘅芷院。

    蘅芷院内多种植奇花异草,春日时,桃花灼灼;夏日绿竹飒飒;秋日菊香满园;如今初雪漂纷,把蘅芷院内的花卉盖了一层洁白,望眼之处,皆是一片茫茫然的白。

    雪地中,独独寒梅傲立雪中。

    碧柳把今日儿囡姐儿做梦后说的胡话讲给谢氏听,谢氏握着剪子摆弄着丫头们从院子里采摘回的寒梅,闻言,她放下剪子,宋嬷嬷给她递来汤婆子,温热的汤婆子使得冰凉的手指暖和起来。

    “你说囡姐儿下午小憩时做梦了?”谢氏年约三旬,保养得宜,光看紧致细腻的皮肤,约莫二十出头,她肤如凝脂,面如玉盘,柳叶细眉,一双细长丹凤眼,举手投足间皆是江南女子温婉之意。

    谢氏道:“老神仙?”

    碧柳点头。

    谢氏端起了案几上的热茶,慢条斯理的撇去上面的茶沫子,温热的茶水入腹,人清醒不少。

    “囡姐儿说老神仙告诉她,双十年华‘死于非命’吗?”

    碧柳轻轻地“嗯”了一声,大气不敢喘。

    “‘帝后凶妒暴虐,重刑罚,恶名远扬’,这话不似囡姐儿会胡编之言。”谢氏眉尖一颦,问宋嬷嬷,“囡姐儿在作甚?叫她来跟前,我仔细问问。”

    宋嬷嬷答:“方才丫头们来说,囡姐儿吃了一碗杏仁露便闹着去院子里玩雪。”

    谢氏从炕上起身,贴身大丫鬟碧玉取来莲青斗纹锦狐狸毛披风给主子罩上,宋嬷嬷担忧的说,

    “夫人身子弱,得小心点儿。”又围上貂鼠风领。

    丫鬟掀起墨青色撒花软帘,一股冷风袭来,宋嬷嬷唠唠叨叨的让谢氏赶紧戴上雪帽,主仆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寻姜囡。

    属于儿童细声软糯的欢笑从西院随风飘荡而来,等谢氏主仆拐过廊角,眼前的视角豁然开朗,拱门上方的牌匾书写“梅苑”二字,一道幼小的身影像一阵风般,快活的穿梭在梅林间。

    “杏儿湘儿快拾多点儿金钱绿萼梅……”

    “那朱砂梅做成梅花糕滋味可好了,多多采摘点。”

    谢氏等人入了梅苑,满地落红。

    “夫……夫人。”杏儿湘儿异口同声的唤道,声音微抖。

    姜囡听见丫头们喊娘亲的声音,止住了动作,身子微僵,缓缓扭头,便见一外罩莲青斗纹锦狐狸毛披风,貂鼠风领,穿着月白袄子,藏青色银鼠皮裙,一双细长温柔的凤眼温温柔柔的凝着自己。

    “娘……娘亲,”姜囡磕磕巴巴的喊。

    谢氏见满地落红,这小冤家又双手抱梅树树干,哪里不知道她干的好事,还不是嘴馋了来摧残她的金钱绿萼梅。

    “囡姐儿,我的小祖宗。”宋嬷嬷心疼小主子,立马上前一把抱住姜囡,摸她的衣领有没有被雪水打湿,又揽着她冰凉的手儿对谢氏说,“夫人,囡姐儿的手好冰,衣服也湿了。”

    谢氏那一双温柔的眼轻轻的扫视杏儿湘儿,当天晚上,这两小丫鬟一起在下房给对方上药膏,杏儿来服侍姜囡的时日尚短,一边疼得嘶牙咧嘴一边抱怨,“是囡姐儿要玩的,我们做丫头的怎么拦得住主子”,湘儿让她不要说了,上药的力度不免大了点儿,换来杏儿嗷嗷痛叫的喊声。

    又说姜囡做坏事糟践谢氏的金钱绿萼梅被抓着正着之事,若不是宋嬷嬷出声帮忙转移注意力,姜囡又要挨训,娘亲总是罚她抄写诸如《女诫》之类的枯燥文章,她怵得很。

    因着宋嬷嬷说姜囡衣服湿了,碧柳便携着她回了谢氏的屋子里,去换了一身衣服。趁着换衣服的空隙,姜囡讨好碧柳,那双湿漉软萌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碧柳,撒娇,“碧柳姐姐,待会儿你可要帮帮我。”

    “囡姐儿,你明知夫人平日里最喜摆弄这些花草,还偏生跑去糟践那金钱绿萼梅。”

    姜囡瘪着嘴,很快的,一双大眼里包着泪,可怜兮兮的看着碧柳,肉肉的小手轻轻地摇着她的袖子。

    碧柳偏过小脸,有些无奈,说:“囡姐儿,你别这样。”

    最后,“好,好,好。”

    姜囡破涕为笑,乖乖的穿好衣裳,外边是鼷鼠对襟褂子,桃红撒花银鼠皮裙,脚下踩着麀皮小靴。

    姜囡从碧纱橱换好衣裳出来,谢氏在炕上看着账本,一旁的宋嬷嬷给她使眼色,姜囡乖乖的上前行礼,甜甜的喊“娘亲”。

    谢氏也不应,下着雪,天阴蒙蒙的,屋里光线不足,便提早燃了蜡,烛火摇曳,谢氏圆润细腻的面庞渐渐远去……

    *

    永安四年。

    正值双十,芳华正茂的北魏年轻的太后姜囡从睡梦中醒来,她拥着水红绣龙凤呈祥锦被,坐在拔步床上,怔愣:这些日子她总是梦见自己小时候,圆圆胳膊,圆圆小脸的自己,在娘亲的蘅芷院胡闹,疼爱她的宋嬷嬷总会帮自己说好话,安抚好娘亲。

    宫灯静默燃烧,滴蜡缠绕,宫人慈眉善目,低垂着头。

    慈宁宫一派安详,这是她入宫的第五个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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